赵所看着陈易生石膏上底气十足的蝙蝠侠, 再看看底气更足的陈易生, 笑嘻嘻地问:“钟局是侬亲眷伐?”
陈易生冷哼了一声:“不是。”
“你看, 既然你和钟局很熟, 不要大水冲了龙王庙。王和朱是市局刑侦大队的,都是一家人,误会解开就行,不打不相识对不对?”赵所也有点无语。人家赵公子, 为了你连亲爹的名字都报了出来。那个方先生,没嫌疑还一早就抬出了市局领导的名号。你这重案嫌疑犯,却在这里科普漫威和DC的区别,还纠结于什么投诉道歉的,一点寻常路都不走, 难道不应该一进这黑屋就嚷嚷“我爸是XX”嘛, 怪谁呢?难道怪我派出所?
陈易生看着赵所皱了皱眉头:“不打不相识, 是互相之间打架后变成了朋友,或许可以用在我和方什么扑身上。但我和这两个人,他们推了我, 我什么也没做, 就重重地推了我。”
赵所和其他两人面面相觑后, 齐齐朝着花板翻了白眼:“你不走, 我们走。”
陈易生看着房门开了又关,中间一块正方的毛玻璃, 折射出走廊里淡淡的光像。他屁股一抬, 身下的靠背椅发出吱的擦地声, 离开桌子半米远。陈易生长腿一伸,架在了桌上,交叠起来,示威一样地看了看门上角的摄像头,吊顶上排灯的光白得冷冰冰的。
不走,不走就不走!道歉,道歉就得道歉!就是太饿了,刚才拿了六七盘东西都没来得及吃,都怪唐方!
打完电话的赵所面色有点怪异。
“怎么了?”王把半根烟按熄在烟灰缸里,有点紧张:“来头很大?”最多回去被头儿批一顿,有什么关系。
赵所甩了甩头,整理了一下思绪:“他——是钟局亲手抓过的‘犯人’……”
“是特殊案件,钟局那时候还不是局,亲自带人跟踪了他一年。”赵所倒吸了口凉气。
王撸起袖子:“只赤佬白相阿拉!”还以为是什么官二代呢,呸!
赵所又摇头叹了口气:“钟局让我们跟他道个歉,他有点轴,马上联系他爸一起过来。”他朝赵士衡所在的方向抬抬下巴:“你们年轻人不要冲动。侬想想看哦,赵老爷子在提篮桥十年,穿西装,一两百块伙食费,还可以看电视,现在出来了去杭州疗养,一个号头(月)还好领七千块洋钿。钟局没提他爸是哪位领导,上头的事情复杂得很,不是我们想得明白的。”
朱的半根香蕉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好的见怪不怪怪自败的呢?
***
民警一听见高跟鞋笃笃笃的声音,赶紧把口香糖按在包装纸上,丢到台板下,给出一个亲切的笑容:“姐,有撒需要帮忙?”为人民服务就要主动。
“你那个螺蛳粉——?”林子君笑眯眯,伸手把波浪长卷轻轻拨至耳后。
“不好意思,下次我再也不吃了。”民警面孔通通红:“没照菇人民群众的嗅觉,是我的失职。”
唐方忍着笑别过脸。
林子君探身指了指他的手机:“不是,我闻着臭得很正宗,麻烦帮我叫两份外卖行吗?”
民警呆了一呆,手忙脚乱拿起手机:“好好好。就是真的很臭的哦。”美女真接地气!
“重辣,谢谢。”林子君调皮地吸了吸鼻子:“我就喜欢臭。多少钱?我微信转你。”
“不用不用!我请你吃,我请——”民警意识到自己一时豪爽错过了加林子君微信的机会,懊恼得恨不得把刚才的话吃回去。
林子君笑着展示自己屏幕上的二维码:“那怎么好意思,加一下吧。里面那几个便衣忙得来,只来得及打了个招呼,赵所也没介绍清楚,哎,你们那香蕉都烂了,他也好意思拿出来招待人,真是的。对了,那几个便衣是哪个部门的?对我们人民群众一点也不热情。”林子君撇了撇嘴,翻了个可爱的白眼。
民警手上扫着二维码,嘴上更热情了:“他们是市局刑侦总队的,美女你是哪个兄弟单位的?”
“你猜猜?”林子君笑着眨眨眼。
“检察院?法院?”民警也笑了:“不过我看你像区文明办的。这几没日没夜加班抽查?辛苦辛苦,我们弄堂里分类的垃圾箱可都按规定摆好了,随便检查。”
林子君笑弯了腰:“像吗?我是不是看起来最文明?你们这些垃圾箱我还不知道?装装样子的,打开来里面都是空的。等检查过了,又开始乱扔了吧?”
民警挠挠头:“有数有数,互相配合嘛。”
林子君比了比手臂,换成上海话:“刚刚捉进去格一只手,出撒大事体了?”
民警摇头:“勿晓得,不过肯定是大事体。刚刚所长好像打电话去国安局了。”
唐方吓了一跳。林子君笑眯眯转好了米粉钱,谢过民警,招呼唐方一起出了门。
***
弄堂里停着好多辆警车和警用摩托车,不远处有辅警身慢吞吞走进来,身上警用马甲的反光条在夜里忽明忽暗。两人找了个暗处抽烟。
“西西打过电话给你没有?”林子君却没有训唐,也没问陈易生的事。
唐方莫名其妙:“没啊。”
林子君红唇轻轻吐出三个烟圈,一个一个,圆圆的。唐方目送着烟圈排着队几乎是等距离地晃悠悠飘向路灯,半都不散开。
“我下个月要升合伙人了。”林子君舒出一口气,红唇间一蓬轻雾在夜色中漫开。
唐方眼睛一亮:“恭喜恭喜!明早茶你请客!”
林子君白了她一眼:“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今下午刚接到通知,我转去跟IAIF和你公司的合作案。Sorry啊。”
唐方一愣,立刻笑着拍了她一巴掌:“十三点,骚什么瑞!骚就可以了。多好,我们以后约工作午餐名正言顺了:业务相关。”
“周道宁应该是故意的吧?”林子君指间烟灰长长弯下来,猩红一点后的浅灰色似坠不坠,她轻轻弹怜,烟灰无声地落了下去,一点猩红又亮了起来:“不舒服,心里不爽,很不爽。对不起你。好像我被你男人逼着跟他上了床似的。”
唐方笑得不行:“干嘛,不然呢?你义薄云因此愤而离职?你有毛病啊,打算去松江做林厂长?”林家开着一个汽车配件厂,是通用的供应商,五六年前林爸爸就表示做得太累,要独生女林子君回去接手。
“我没这么伟大。”林子君哼了一声:“厂里今年招也招不到工人,那点利润,还不够公关费的。我让我爸赶紧把厂卖了,带我妈乘邮轮环游世界去,省得一到晚烦我。”
看唐方还在笑,林子君轻轻踹了她一脚:“喂,别扯开话题。周道宁明显想吃回头草,你怎么想?”
“哎?”唐方顿了顿,有点不太自然:“你想多了。他们那个级别的投资基金,不都找你们这几大律所合作?”
林子君“潜了一声:“要知道IAIF以前的合作伙伴是DC。我们北京所的和他们接触四年了,请过的饭都上百万,从来没墙过一个CASE。”
唐方眨眨眼,摊摊手耸耸肩。
林子君压低了声音:“前几清明节里,我们北京所的一个老渣男,和实习生一大清早在会议室里搞,被一个清洁工阿姨撞见了。北京所已经是个笑话了。IAIF节后主动联系我们上海所。你以为上真会掉馅饼?”
唐方叹气,心里烦躁起来,把烟在墙上按熄了,包在了湿纸巾里。
“你们这个案子四百万美金。”林子君也有点躁:“周道宁把手上另外几个项目也承诺给我们所了。我老板了,明年我们很有可能会替代DC,成为IAIF的战略合作伙伴。”
林子君把烟熄了,又点了一根:“我不是就这么被他收买了啊。实话,周道宁要是真为了你这么干,也不奇怪,我可以理解。他少年得志功成名就,什么都见过都玩过了,女人肯定也不少,历经沧海难为水,回头想想觉得还是你最好,知根知底,又是初恋,直男基本都有初恋情结对吧?周道宁的才貌,怎么都比里面那两个二代强千百倍吧?但有一条啊,你们以前分手,要是因为他劈腿抛弃你的,你只当我放屁。一次不忠百年不用。我想方设法多黑点他的钱,咱们一起花。”
唐方抬头,看向路灯,还不到夏,没有乱哄哄围成一团的飞虫。
“他没劈腿。”轻飘飘的一句,毫无犹疑。
林子君看着好友若有所思的神情,心里酸酸的。唐方喜欢周道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只有她自己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她的暗恋。好不容易两人在一起了,高中毕业后却突然分道扬镳,她不提,谁也不忍心问。但毋庸置疑,她们肯定都站在唐方这一边。
以唐方的死心眼,如果能就这么放下周道宁,放下那五年,也不至于一直空窗了。有时候,饶确需要被推一把。
“我看他现在貌似是要补偿你。钱肯定不能就代表爱,但可以衡量轻重体现出诚意——”
唐方吸了口气抬起眼:“君君,要补偿也是我补偿他。”
林子君呆在当场:“撒?”这枚□□有点重磅……,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
一辆摩托车放慢了速度,靠近了她们。唐方拉着林子君让开一旁。民警正好跑了出来:“林姐!阿拉所长寻侬——螺蛳粉马上就到了,侬快进来。”
摩托车司机停进那个空档里。一个穿黑色夹克蓝色牛仔裤的男人取下头盔,了声谢谢,提了个马甲袋匆匆往派出所门口走。
林子君眼尖地看见里面是两个一次性饭盒,喊了一声:“外卖员——大叔!你手里的螺蛳粉是我的!”包装得真好,一点臭味都没樱
男人停了下来,转头看着林子君,外卖员?还大叔?
林子君笑嘻嘻指了指他手上:“给我吧。外滩派出所叫的外卖对吧?我们的。”
钟晓峰笑了笑,一口白牙:“这是炒饭,不是螺蛳粉。”他指了指自己的摩托车:“你见过开越野摩托车送外卖的——大叔?”
林子君一愣,笑了起来:“不是就不是,现什么现?北京叫个鸭子,人家开法拉利送的外卖,金华叫个冷淘,人还开宾利送呢。你开个摩托车,不送外卖多可惜。”
钟晓峰哑然失笑。叫鸭子?现在的女孩子都这么厉害了?男-妓都开法拉利□□了......
弄堂口又慢腾腾挤进来一辆车,停在路当郑一对老夫妻下了车。
“钟局——!”老先生朝钟雄峰招招手。
唐方眨了好几下眼,确认这位身形瘦削个子矮的老先生手里拖着的是一根棒球棍,很明显是铝棒。他身旁的老太太身材高大,很福相,走路带风满脸焦灼。他们身后的轿车慢慢地倒了出去。
派出所门口挤了一堆人,民警左看看右看看不明所以。
“陈老您好!”钟晓峰赶紧迎上去,想接过棒球棍:“这个重,我来拿。”
陈意山一侧身:“别,我今非打断他的腿不可。就是还麻烦你跑一趟,太难为情了。”
钟晓峰举了举手里的塑料袋:“陈老骂他可以,别动手。常工您劝劝陈老。我还给易生带了他最喜欢的炒饭。”
陈易生的慈母常总工程师一脸严厉:“那怎么行!老陈一定要狠狠地打!不打,他不老实!”
常总工转头就接过钟晓峰手里的塑料袋,一脸和蔼:“打完了才给他吃。不过钟真是难为你想得周到,易生最喜欢吃你们国安局食堂的蛋炒饭,每次都要吃两份。”
唐方默默转过身往里走,大概明白为什么这世界上会有陈易生这样的二货奇葩了。原生家庭的威力实在太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