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语偏头看她:“怎样?”
“瞒着我, 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因为反正无能为力,就、就看着我坐以待保”
“不会。”嘉语言简意赅,“你不一样。”
亲疏有别,不是君子所为,但是人生在世,怎么可能每件事都正义得毫无瑕疵?
嘉言叹了口气,她今儿叹的气, 比过去十一年里加起来还多。她知道阿姐不喜欢表姐,表姐对她不重要, 但是这么坦白地被出来,多少还是别扭。忽然一阵脚步匆匆, 嘉语、嘉言回头去, 看见琥珀。
“琥珀姑姑怎么来了?”
琥珀向她们行礼问安,然后方才道:“太后想请三娘子代为安抚各位娘子。”
要代太后出面,宫里现有的人里, 够格的就只有先帝几位太妃, 其次始平王妃, 都是长辈。但是就知道内情的人来, 合适的就只有嘉语了,她是宗室女,身份上能代替皇家话, 又年长于嘉言。
但嘉语并非长袖善舞之人, 一时踌躇:“太后会出席么?”
琥珀眉宇间神色愈加为难:“奴婢也不知道。”
嘉语倒是能够体谅太后这时候抽不出身。事情早上才发生, 她如今大概是在极力想要扭转形势,只能紧着重要的事情来。略略思忖,便道:“如果我请诸位娘子在水亭聚,不知道成也不成?”
水亭是结绮阁边上的一个亭子。
据结绮阁曾经住过高祖宠妃,因为位份太低,或者别的什么缘故,没有分到依山傍水的好地方。但是地位低是一回事,有圣宠是另外一回事,因为夏日酷热,高祖特意为她兴建了这个水亭,引一水如半月,清且浅,环绕其间。水边植有修竹,亭亭,水中又种莲,莲叶田田,再导流于顶,沿檐分六扇,飞瀑直下,如水晶帘幕,于是暑气隔绝,风过时,凉意习习。
一朝子一朝臣,高祖时候的事,距今虽然不远,结绮阁却已经人去楼空。那亭子倒是大,莫五六个贵女的聚会,就是十余个,也绝不至于拥挤。
嘉语自知在宫里人面不熟,也没有办聚会的经验,嘉言倒是够格跑腿,调度就还差了些,思来想去,下帖请了谢云然来。
谢云然穿的赏心悦目:浅绿上衣,白纱腰裙,下面浅褐红长裙,锁着金色云边,再配以深蓝大红色绶。珍珠耳坠,发鬓上一支金钗,哑光,看上去实在没什么出奇,但自她出现,嘉语就觉得自己的目光,总不自觉往那支钗子上溜。
谢云然一进水亭就道:“难为你,找到这么个好地方。”
嘉语笑着迎上去:“地方好不好且两,我是找谢娘子救命的。”
谢云然也是经历了昨晚变故的人,自然知道太后要安抚她们,虽然不清楚为什么出面的是嘉语,但是两个眼睛往水亭内外一扫,已经知道嘉语为难的什么,当下笑道:“就是你不下帖子,我这会儿,也该来见你。”
她没明来见她做什么,但是嘉语心里知道,她是来谢她。
手挽手进了亭子,不等嘉语开口相求,谢云然就一一指点排座、布置,用什么食具,上哪些酒水点心。
“要准备席间游戏么?”嘉语问。
谢云然斜睨她一眼,笑吟吟地道:“三娘子昨晚灌酒灌得还不够?”
嘉语面有惭色:“要如诸位娘子一般,精通诗词歌赋,我这辈子是不指望了。”
谢云然道:“三娘也莫要妄自菲薄,大多数人于诗词上都并无赋,不过手熟尔,三娘要是有兴致,来日我开几张书单给三娘?”
嘉语怔忪片刻,却是摇头:“我并没有这方面的兴致。”
谢云然打量她一会儿,哑然失笑:“也对,雕虫技,犯不上费心思。”
“不是这个缘故,”嘉语认真地,“多读些书总是好的,我心里很羡慕诸位娘子多才多艺,但是于自身,却总觉得,也许没那么多时间了。”
不仅仅是时间,还有心境。
从前的嘉语在这个年岁,也许还能领略风月滋味,换到如今,但觉一日紧似一日,悬在头顶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斩下来,血溅三尺。
谢云然不知道这些,只觉得嘉语那一瞬间的目光,沉默得近乎沧桑。这个年岁的女孩子,特别是她这样的身份,并不像是能够让她有这种感触的样子——或许是,始平王妃实在对她不好?
谢云然这样推测,却拿起帖子问:“怎么,三娘不连姚娘子贺兰娘子一并请来吗?”
嘉语迟疑了一下:“需要吗?”
“都请来罢,”谢云然,“不然,单单落下她们两个,只怕会多心。”
嘉语应了一声:“我这就添上。”
添了名帖,两人对看一眼,都有些不知道从何起。到底嘉语先开了口:“昨晚……谢娘子不担心吗?”
谢云然笑道:“我倒是想担心,但是担心也没有用——你呢?”
嘉语暗自惭愧,好歹多活一世,还不如这个货真价实的姑娘沉得住气:“我也不想担心,就是一直放心不下。”
“放心不下什么?”
“放心不下……我是不是做错了。”嘉语,“如果昨晚于将军的是真的呢,如果于将军确实没有恶意——”
“你就放心让我们跟他走?”谢云然笑了,“三娘听过杞人忧吗?”
嘉语:……
相比较昨晚让这些贵女们跟于烈走,如今她的担心,还真是杞人忧。
“我之前见过三娘,虽然三娘未必记得,”谢云然双手按在扶栏上,极目远眺,“那时候三娘和陆娘子有点像,都是爽直性子。他们都三娘配不上宋王,不瞒三娘,我当时,也这么觉得。”
嘉语:……
她今儿是专程来打击她吗?
“但是如今,却不这么想了。”谢云然转身来,冲嘉语笑了一笑,“她们过来,还须得一盏茶功夫,不如,我煮茶给你喝?”
嘉语有点不习惯跳跃程度这么大的对话。
谢云然也不等她回复,自叫了婢子近来,低声吩咐几句,那婢子也神奇,不过片刻,就取来了全套鎏金银茶具。
嘉语前世半生,也算是富贵人家里打滚过来,这等精致,却还是头一次见。
谢云然慢悠悠从银盒中取了茶饼出来,放进茶碾子里,慢悠悠道:“……想必三娘也听过,我家虽然北上已经数代,但是根子还在南边,家里习惯,也一向从南,我阿娘常和我,喝茶静心。”
谢家是南方来的,嘉语自然知道。不过嘉语是土生土长的北人,相对而言,更习惯酪饮。她一向觉得茶涩,不过谢云然这么,她也不忍拂逆她的好意,隔了茶桌,与谢云然相对而坐。
谢云然将清水注入银釜中,水汽氤氲地升起来,茶烟袅袅,谢云然的眉目像是更远了一些:“这结绮阁,空置许久了。”
嘉语奇道:“哦?”
“你没听过吗,”谢云然道,“这座结绮阁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