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碾压,仅仅如此。几十个绿营兵就这么被杀光了,唯一的区别,有的是被蔡巧那些客串的骑兵撞飞、刺杀,而有的,则是被那些化身狂暴猛兽的百姓们彻底撕碎的……
短短一天之中,金华府由于马进宝出征而仅存的清军在这么个小村子里损失了四五十人之众,来此的更是没有一个能够活着逃出去。这里面,唯独可惜的是清军都死光了,他在准备阶段为蔡巧等人争取时间而放的那些嘴炮是没有机会为清军广为知晓,不可谓不是一种遗憾。
余佑汉被解了绑,村里人又忙不迭的去恳求原谅。陈凯这边打扫了战场,同时告知那乡绅此地不宜久留,清军用不了几天就会找上门来,还是干脆带着百姓们溜之大吉,随后招来了几个会修车辕的村民,一起动手,将他的那辆拖后腿的驴车修缮了一番。
“救命之恩,铭感五内。”
原谅,是不会的,余佑汉缓了缓气力,将行囊上身,苗刀跨在腰间,便来到了陈凯的面前,躬身言谢。
余佑汉的武艺如何,其人有伤在身,陈凯不好让其当场展示一番,但是经过了与乡绅的对话,道宗的想象基本得到了印证,一时间敛才心起,便提出了要余佑汉随他前往福建的要求。
“救命之恩,在下本不该拒绝。但是在下闲散浪荡惯了,受不得拘束,实在抱歉。这样吧,这本《辛酉刀法》是当年戚少保所着,内里的有很多师祖、师傅以及在下的理解,权当是谢礼,送与阁下了。”
“师门秘宝,不方便吧?”
“没什么不方便的,师祖是当年追随戚少保的,后来戚少保被朝廷排挤,心灰意冷之下转而醉心于武学大道……师祖只有师傅一个徒弟,师傅也只有在下一个徒弟,在下迄今为止尚且没有找到合适的学徒来传承这刀法,若如翌日再如今日这般,只怕是传承断了,在下反倒是无言面见师祖和师傅于九泉之下。”
“那阁下若是日后碰上了合适的徒弟?”
“刀,在我心中,已用不着这些了。”
刀谱陈凯是不白拿的,让余佑汉随行几日,离开了金华府的范围后可以送他一匹马用来赶路。
驴车修理完毕,乡绅还在劝说村民们暂避一时,陈凯懒得多嘴说些什么了,这一众人便继续上路,向着西面的方向扬长而去。在路上,陈凯倒是与余佑汉聊了一些路上的所见所闻,比起他这帮匆匆忙忙的,余佑汉一路上,尤其是在乡间所见甚多,如前几日那般的掳掠实在是屡见不鲜,整个中国大地全然笼罩在这样的气氛之下。
这并非是从清军入关才开始的,崇祯朝武将开始逐渐摆脱皇权和文官领兵制度的控制,军纪败坏的情况就与日俱增。待到清军入关,原本还要尽可能的约束武将,设法降低军队对国内民间的破坏的明廷换成了以小族临大国,以军事威吓和屠戮恐吓作为震慑人心手段的清廷,军队对民间的破坏、对百姓的残虐就已经不仅仅是不加管束的那么简单了,甚至还要通过助长这等风气来震慑汉家百姓,提高绿营兵的战斗欲望。
这样的状况,是要到大规模的抗清运动被镇压下去,清廷转而需要谋求拉拢士绅、百姓来稳定人心,才会出现转好的可能。
陈凯记得,以前在网上曾看到过这样的言论——抗日战争期间,日军对中国人的残害是源于中国人的抵抗,中国人不抵抗,日本人就不会残害中国百姓。同样的配方,同样的滋味,对于清军的屠戮,一样有人表示明清没有什么不一样的,都是正常的王朝更迭,屠杀是民族融合过程中不可避免的,瑕不掩瑜,任何对清王朝的指责都是狭隘的民族主义作祟。
如果按照这样的逻辑分析下去,中国在抗日抗日战争期间付出的三千五百万人的伤亡以及六千五百亿美元的直接间接经济损失全部都是咎由自取,那么试问二战五大战胜国和联合国五大常任理事国中唯一一个非欧美国家又是怎么回事?
若是有人还要质疑当时的那个贫弱的中国为何能够成为五大战胜国,那么,对轴心国军事人员击杀来算的话,中国仅次于苏、美,是不是更应该质疑法国那个投降国为什么能混进来凑份子?
同样的道理,清军南下,以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摧垮了李自成的大顺军和南明弘光朝廷,他们对于圈地、投充以及剃发易服的执行是何等的坚决和残暴。但是随着抵抗的剧烈化,大规模的圈地在顺治四、五年间就已经停止了;剃发易服只有行与不行,无有转圜余地,但却依旧使得清廷不得不加大力度拉拢汉族士大夫,重用汉奸以及汉奸武装来镇压各地的抗清运动。
虽然最终南明抗清运动未能成功,但是反抗之剧烈,却依旧给予了满清统治者以沉重的打击和深刻的印象,否则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像在辽东时那般“杀穷鬼”、“杀富户”将汉人全部置于旗庄之中,给旗人为奴?
抗争从来都不是没有意义的,区别只在成败与否!
数日后,余佑汉拜谢而去,陈凯则继续着他们的行程。进入了衢州府境内,官府的盘查力度开始有所提高,陈凯设局为他们制造出来的那些更多的逃亡时间,在清廷的飞鸽传书面前也没有能为他们这一行人确保全程的无忧。
所幸的是,这么些天过去了,大概是各地官府都已经觉得他们早已逃入大海了,尤其是王江还是鲁王的旧臣的情况下,盘查力度提高得也很是有限,况且银子到位了,谁又会跟钱作对呢。
尤是如此,陈凯一行也尽可能的避开清军重兵驻防的所在。一路按照既定路线走下去,待到仙霞关外,很快就与郑成功派来接应的人实现了汇合。仙霞关是浙江入闽最重要的通路,同时这里也是闽北贸易的一条最重要的商业路线,郑家在闽北的关系,使得陈凯一行堂而皇之的通过了这处险隘,进入闽北的建宁府。
回到了福建,陈凯翻出了这一路上写下的三本抗清运动考察,将江西的放在一旁,细细的看过了关于浙江和南直隶的,一如江西的那本,由于路上匆忙,内容有限,所见无非是管中窥豹。
只不过,自家知道自家事,陈凯很清楚,他并非是真的从山西大同府一路南下到达南澳岛投奔郑成功的——他出现在潮州饶平分水关附近的山区,直接上了南澳岛,这几年的主要活动区域也仅限于闽南、粤东,最多算上一个广州,对于其他地区的抗清运动形势以及当地的情况并没有太真切的了解。
现在,他补上了这一课,代价或许是在郑氏集团内部的权利丧失和地位下降,但是这世上,有得有失,都是正常的。
不说什么他的未来在于那个大舞台,而非仅仅是在郑氏集团的一隅的话。只说郑经的继承人身份,如果仅仅是在内部打拼的话,那么他就只能寄希望于郑经出错以及郑成功的容忍度被郑经的愚行消磨干净,如此的被动是绝对不符合陈凯的习惯的。尤其是在于,历史上郑经的情况与施琅那种有根本利益冲突的不同,天知道那件事未来会不会继续发生。
一路走来,看似毫无意义,实则所见甚多。原本,陈凯曾以为想要覆灭满清,并且彻底改变这个时代,使得中国走向海洋需要做的就是强化郑氏集团,凭郑氏集团原本的资源做大做强,从而实现文明的进一步发展。
但是从这一路看来,这项事业并没有那么简单。旁的不说,郑成功治军之严苛,在中国历史上是出了名的。但是他的军队却依旧免不了这个时代很多军队的陋习,比如劫掠、比如杀戮、比如巧取豪夺,陈凯这些年的努力无非是让这支军队的财政状况更加宽裕了一些,避免了很多因为财政压力而造成的对平民百姓的压迫。可是如鸥汀寨,如在潮州的一系列以武力对抗明军的堡寨,郑成功的军队依旧是会进行针对性的杀戮,这哪怕是在这样一支这个时代军纪几乎是最好的军队中也同样是不可避免的。
清军的屠戮、压迫更甚,明末是个比烂的时代,这是事实,但却也不该是中国以及华夏百姓所应该面对的。他们需要的不是一次王朝的中兴,也不是一次单纯的改朝换代,他们需要的是一场真正的变革,一场让他们能够拥有一定程度上抵制压迫的变革,一场华夏文明的浴火重生!
一路走来,所见所感均记录在了这三本抗清运动考察上面。对此,陈凯已经有了一个跨时代的计划,只是还要继续付出努力,继续等待时机罢了。而现在,做完那最后一桩事,便可以回返中左所了。或许很快的,他就要担负起更大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