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恭请天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恭安。”
“臣,恭谢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恩浩荡。”
“臣,永服辞训,万岁、万岁、万万岁。”
“益励乃诚。”
五拜三叩大礼行过,陈凯站起身来,接过了圣旨,官职上就从那广东布政使司参政,潮惠分守道兼潮州府知府晋升为了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漳泉潮惠四府,提督军务兼管粮饷。
这样的官职,理论上是陈凯将以文官的身份全权负责这四个府的军政事务,包括郑成功在内的明廷文武皆要受其节制。尤其是明廷照例赐予巡抚以尚方宝剑,有此临机专断之权柄,便可以更好的节制地方文武。
不过,理论终究是理论,以文驭武的制度尚在,但是可行性已经不高了。哪怕是何腾蛟、文安之那样的督师大学士,哪怕是曾经的桂林留守瞿式耜,他们对于武将的节制也更多的来源于自身的威望,一旦武将不打算为此而涉险的话,那么文官的命令也就是一张废纸了。
这是王朝末期组织力下降的体现,武将藩镇化,凭着刀把子在手开始不复受王朝节制,在军政事务上自行其是。汉末的群雄并起、唐末的藩镇割据,乃至是今时今日,其本质上都没有任何区别。
唯独在外部因素上,汉末、唐末,无论是匈奴、乌桓,还是回纥、吐蕃、契丹,他们对于汉家王朝都达不到亡国灭种的威胁——侵扰、夺占、甚至是攻破都城,但是用不了多久就得从哪来回哪去。但是明末的满清却是截然不同,他们或许没有华夏历史上面对过的那些大敌们武勇能战,但是论起狡诈,只怕却是那些加在一起都难以望其项背的。
在香港的巡视,根本没有花费什么时间。那里有林察负责,曾经的广东总兵现在仅仅是堵在珠江口欺负清军的小船儿,已是大材小用。
回到潮州,宣诏使者也刚刚抵达,前后脚而已。陈凯记得郑成功早前曾经来信,说是向朝廷请求晋升他为粤东兵备道,看来朝廷已经有了他们更多的考虑,所以才会自行下旨。这是好事,也不是好事,好的地方在于陈凯的存在已经引起了明廷的极大重视,但坏的地方则在于他和郑成功之间的关系会否因为权力划分而出现裂痕,这些反倒是比接下个旨意更需要陈凯深思的。
照例是请宣诏使者入内叙话,同时准备着庆贺的宴会,这都是应有之义。当然,如宣诏使者那边的辛苦钱儿,自然也是少不了的,官场嘛,迎来送往是最起码的礼节。更何况,让人家白白辛苦是不道德的行为。
“天使自贵阳而来,远涉千里,还要穿越虏师盘踞之所在,其中艰险,若非是有一颗拳拳报国之心,是绝难做得到的。”
“陈抚军过誉了,下官受命王事,自当竭尽全力。况且不过是远足而已,实比不得陈抚军坐镇粤东,力抗虏师之功勋卓着。”
陈凯很客气,那宣诏使者也没有丝毫托大,显然是有着借此机会与其结好之用意。寒暄一番,顺带着谈及了郑成功受封国公一事,宣诏使者却轻描淡写的发了句牢骚出来,似乎是对朝中的一些人浮于事有些不甚满意的样子。
此言入耳,陈凯眼皮微垂,却也没有正面接那个茬儿,而是就着另一个话题对那宣诏使者笑道:“欣闻西南王师靖州、桂林两战两捷,诛杀汉奸孔贼有德,大张天下抗虏之士气。天使与本官皆是文臣,自明白将帅御敌于外,多承惠于文臣运筹帷幄于内的道理。想来这两场大捷,亦是如此吧?”
陈凯不急不缓的把话说完,看着那宣诏使者的神情,欣喜一闪即逝,但认同却始终留在了面上。接下来,无非是赞颂了一番秦王孙可望的才具,西南明军在孙可望的领导下不光是由李定国统军取得了靖州、桂林的那两次大捷,在四川,由西南明军的另一位大帅抚南王刘文秀统领的大军也取得了叙州大捷,现在大军正在向汉中逼近。
“倒是本官风闻,虏廷遣敬谨亲王尼堪统领八旗大军南下,意在重夺湖广?”
这是事实,甚至进一步的发展陈凯也约莫得到了消息,但是宣诏使者对此虽说是知晓,但是后续以及其中细节却不甚了了,只是一再强调孙可望和李定国皆在湖广战场,当不会让清军沾到什么便宜。
“秦王殿下运筹帷幄之能,本官自是信心十足,更何况还有西宁王助阵,想来此时捷报已经奏响了吧。”
“当是如此,当是如此。”
宣诏使者出发得早,十月份就已经离开了贵阳,先是前往安龙行在,随后才继续此行。但是由于尼堪南下,李定国北上,清军开始扫荡广西,他只能绕道柳州,走南宁,潜越钦州,浮海而来。先是到郑成功那里册封国公,再到潮州来寻陈凯,花费时日甚多,对于这期间发生的事情,所知者甚少。
不过,此人对西南明军的信息倒还是不小的,只是一旦提及尼堪,似乎却还是有些忧心,无非是强打着一副信心百倍,做与陈凯看罢了。
逗留数日,陈凯便安排了船,送宣诏使者一行返程。宣诏使者所乘的海船还在南澳岛,目送着官船离开潮州,陈凯却回想起了宣诏那一日彼此间的试探,无声的道出了一句那位秦王殿下的名讳。
“对了,这宣诏使者是叫万年英,他和孙可望的那个死党,秦王府的尚书万年策是个什么关系,这个倒是忘了问了。”
问与不问,其实已经没有什么两样了,此人显然是秦王府的人,话里话外都是向着秦王府。对行在那边,虽未言天子如何,但是那些朝臣在他看来却大多是无能之辈,除了长于内斗似乎也没有什么救世之能。
西南的明廷内部分作两派,一边是以永历天子为首的朝廷,而另一边则是以孙可望为首的秦王府。如今西南各路明军几乎是尽数被原本的大西军兼并,就连永历朝廷,从天子到朝中臣僚也基本上都被软禁在了安龙千户所的行在。国中军政权柄,皆掌控于贵阳的秦王府,而非行在,只有一些大事才会在秦王府决定后送到行在请永历帝批准,实际上也就是政治背书罢了。
如此番册封郑成功以及晋升他为巡抚一事,就是如此。当然,这等事情,万年英自然是不会提到的,皆来自于陈凯的记忆。他在东南造成的影响现在还不足以影响到西南的大局,所以也无需担忧其中会有什么蝴蝶效应,只要是他没记错就行了。
这确实是一桩大事,不过对他的影响不大,陈凯也没有太过在意,只要这个巡抚的官职落到了手上,也就足够了。
送走了宣诏使者,陈凯开始以巡抚的身份巡视潮州府城,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潮州质测学堂和潮州制造局,这两处是凝结了陈凯大量心血的所在。
潮州质测学堂,最早的那批学生现在大多在潮州制造局做事,负责设计机械、绘制图纸等等,也有留在学堂里教书的,因为陈凯在击败了耿继茂之后,就再度向潮州本地招生,又收了第二批的学生入学,对于科学技术人才,哪怕只是基础科学,陈凯的需求也是如饥似渴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则被陈凯派去了中左所,郑成功有意在惠安修建棱堡,他给出了建议,也派出了相关的技术人员,剩下的事情就让郑成功自己去搞好了。
这些人,已经开始领了一份不低的俸禄,比起他们的父辈、兄长们单纯的做个匠户是要更有钱途的。但是这其中,尚且在潮州做事的却依旧要抽时间到此处学习,学习另一些他们更加有趣的知识。
“一切物体在没有受到外力作用的时候,总保持匀速直线运动或静止状态。”
“……”
“物体的加速度跟物体所受的合外力成正比,跟物体的质量成反比,加速度的方向跟合外力的方向相同。”
“……”
“两个物体之间的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在同一直线上,大小相等,方向相反。”
“……”
先生在前面摇头晃脑的念着,学生们在下面摇头晃脑的跟着读,如果把内容换成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的话,也不会有任何违和感的。
“就这么填鸭式的死记硬背?”
教室里的读书声朗朗入耳,教室外,陈凯随口问了一句,那个已经挂了府学教授衔的负责官员连忙拱手一礼,一副委屈巴巴的对陈凯作出了解释。
早前的几年,针对第一批的学员,首先是文字上的扫盲,认识字了,能够理解文字涵义了,同时辅以简单的加减乘除,再到《九章算术》等国学课本,以及陈凯通过对翻译过来的欧洲数学理论以及他的记忆便就的教材,一折腾就是数年下来。
说起来,无非是语文和数学,有代数,也有几何,甚至还有些欧洲的丈量、测算的新方法,在棱堡的建设以及制造局内的机械营造,这些东西都发挥了一定的效用。奈何,这些都是比较容易理解的,或者说是本土就已经存在的。但是物理学却是一个全新的学科,教员自己大多都是死记硬背的那些理论,更别说是学生了。
“那先这样吧,尔等自行研究,本官腾出功夫来也会过来教授一二。”
“多谢抚军体谅,多谢抚军体谅,下官一定组织人手尽力研究出其中的门道来。”
“这怕是很难。”
话虽如此,心中如想来,陈凯却没有付诸于口,起码不能打消人家的积极性。况且,有了理论,万一有人真的把其中的门道琢磨出了一些来,那更将会是意外之喜,何必多此一举呢。
希望,反正不大,陈凯也需要时间琢磨,或者说是回忆那些有关的东西来。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因为与此同时他还在忙着广东的战事,一个人的精力有限,分身乏术也是影响进一步发展的一大因素。
潮州质测学堂在潮州城内,出了此处,陈凯便出了南城门,直奔韩江之畔的潮州制造局。
经过了几个月的发展,从第一台水力锻锤开始投入使用,有了第一台的经验,哪怕后续的机械大相径庭,但也总是有所裨益。
水车滚动,联动着立轴、连杆、曲柄、弦索、卧轴等互相关联的零件,活塞式的风箱被反复拉压,一张一合之间,空气便被送入了火炉之中。
提高炉温,可以缩短冶炼时间,更可以冶炼熔点更高的金属,风箱的出现加速了这一进程。水力风箱在中国出现甚早,早在东汉年间就已有技术成熟的实用机械,用以帮助铁业官营以来先后涌现的那一大批规模较大的冶炼炉来提高炉温。
在此之前,人力或是畜力的鼓风最为盛行,如南澳军器局那边,畜力不足,且缺乏合适的水力资源,就只能使用人力来鼓风,将铁料烧红了才能靠人力锻打,哪怕是陈凯靠着分工协作以及提高福利待遇等方式有效的提高了生产效率,但是很多硬性的东西却由于技术的限制而导致生产效率的受限。
南澳军器局如此,现在的中左所军器局也还保持着那里的生产模式,只是变了一些规矩罢了,很多基本的硬性生产条件是并非官僚一拍脑门就可以改变得了的。
这东西,不稀奇,中国的水力风箱比欧陆的要早上一千多年,期间逐步发展。宋代,水排的皮风囊为活门式木门扇所代替;明代,木风扇又为活塞式木风箱所代替,在结构上一个比一个进步,促进着中国古代的冶炼行业的发展。
陈凯眼前的这一架就是本土的技术,另外还有一架在另一处,是使用欧洲传来的技术。两者孰优孰劣,还有待斟酌,但是潮州军器局的存在就是为了让技术能够投入使用,所以先期多打造一些不同形制的也是大有必要的。
“抚军,这就是您上次提过的水力镗床。”
在风箱的鼓动下,火炉中的烈焰,其颜色很是喜人。陈凯看过了两处水利风箱,由丁有仪引领着来到了下一处工坊,内里是一台由水力驱动的刀具,以刀具为正空原点,通过转动实现孔加工作业。
陈凯知道,这种水力机械现阶段是用来打磨炮膛内部,确保其内部光滑,降低炸膛等危险的产生的。
这种东西,不似水利风箱那般中国早已有之,在此之前,包括南澳军器局那里的铸炮工匠,比如那位老师傅他们都在使用人力的镗刀来打磨制造完成的火炮内壁,这样不仅耗时耗力,也很考验工匠的技术,假如在打磨时一旦出现纰漏,很可能会直接导致炮管的作废,此前几个月的辛苦就全部白费了。
水力镗床比较稳定,对工匠的技术要求较低,至于速度,更是快得难以想象,就是刀具的耗费也更快了,但是在快速打磨的好处之下,这也就不叫什么事儿了。
丁有仪一挥手,工匠便操纵着机械当众向陈凯展示起了水力镗床对炮管的快速打磨。内里是什么状况,陈凯看不清楚,也无法通过触觉进行评测,但是只看那刀具的运转速度,再联想起当年在南澳军器局里那老师傅的徒弟用镗刀一点点儿费力的打磨,只要一个对比就足以说明情况了。
“很好,诸君做得非常好!”
转了一大圈,看过了这几个月来的成果,陈凯顿觉着他在香港岛、在陆丰的努力没有白费。水力机械远比人力或是畜力更有发展前景,哪怕是在这样的时代、这样的技术水平之下也可以大幅度的提升产能。
对此,制造局的官吏、工匠们也无不心生振奋。陈凯当年一手缔造了军器局,实现了武器产能在闽粤两省对清军的反超,大规模、成批次装备部队的军服、长枪、腰刀、藤牌、藤盔、火铳、火炮、火药以及其他的武器装备,这些都极大的提升了明军的战斗能力,在最开始的那一连串针对潮州土寇的进剿之中,凭着甲坚兵利,很是占了不小的便宜。甚至是在对抗清军时,也并不存在其他明军或是义军的那些诸如武器、防具不如人而导致的不必要的伤亡和失败。
陈凯凭着军器局成为了郑成功麾下最得用的幕僚和级别最高的文官,当然这里面也不乏其人在其他方面的努力,但是军器局是一切基础,这却是毋庸置疑的。而现在,他要了一个制造局的名目,却又在缔造着另一个传奇,他们无不是这个传奇的参与者。
“这还仅仅是个开始,从今天开始,这些水力机械不需要打造武器什么的,本官要尔等用它们制造出更多的机械来。只有机械制造机械,才是真正的工业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