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广东,李定国是存有执念的。这并不仅仅在于肇庆一败,更重要的还是在于孙可望的实力太过强大,以着他的这四万多兵马是完全不够看的。想要形成对孙可望的牵制,避免孙可望野心膨胀进而威胁到永历子的安全,以着李定国今时今日的见解,便是要向东联结郑成功,实现两藩的联手,从而让孙可望投鼠忌器。
前不久的肇庆之战,李定国本就是抱着必胜之心去的,郑成功能不能来其实对于战局都没有任何差别。但若是郑成功来了,李定国也不介意分郑成功一杯羹,只要有了合作,后面的事情也就会好办的多了。
向永历子的奏疏、向内阁首辅大臣吴贞毓的回信,李定国写罢便交给了周官,后者亦是连忙启程返回,不敢有一时半刻的耽搁。
随着周官的返回,很快的,永历朝廷那边便派出了兵部职方司员外郎程邦俊携带诏敕前来面见李定国。
“下官奉子诏令,前往广东联络各部王师、义师,待殿下大军东指之际,即可群起响应!”
由于孔有德当年分兵广西各处要点,结果等到李定国猛攻桂林之际,无法及时援救。是故,尚耿两藩吸取了教训,集中两藩藩兵于广州,而其他府县仅以绿营驻守。如此,便给了明军和抗清义军以海岛、港湾、山区等喘息的空间。
粤西之地,在钦州府的龙门岛有靖氛将军邓耀的水师,那里“东界合浦,西界交址,为钦、廉门户,群山错落七十有二,钦江诸水随山而转,彼此相通,亦七十二径而注于海”,形势异常险要。因此如宁藩镇国将军朱统、海北道周腾凤和高、雷、廉、琼四府巡抚张孝起也来到廉州地区同邓耀相呼应。
例外,肇庆西北有李光恩,高州府有郭登第,石城县有漳平伯周金汤。另外还有海陵岛的参将李常荣、文村的虎贲将军王兴以及上下川岛的陈奇策等部,不胜枚举。这些抗清武装实力虽不雄厚,地域比较分散,但一般都接受督师大学士郭之奇和两广总督连城璧的节制,他们熟悉当地情况,有的还拥有舟师,对于配合大军作战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今年的肇庆之战,粤西义军也有闻讯出兵策应的。但是,一方面李定国败得太快了,如邓耀、周金汤等人组织的水师还没赶到就只得原道返回;而另一方面,由于此事没有得到郭之奇和连城璧的大力支持,所以如陈奇策、王兴、李常荣等部更是没有出兵相援,否则仅以这三部的地理位置,怎么也不可能比邓耀、周金汤他们要慢的。
此番程邦俊赶来,便是永历朝廷向郭之奇和连城璧下令,命令他们配合李定国东进的军事行动。这不仅仅是广西明军与广东明军之间的合作,更是西营系统内的西宁王与永历朝廷之间的联手。
对此,李定国是颇具期待的。但是,相较之下,他还是对郑成功抱有更大的期待,因为郑成功的实力要远胜于这些粤西的明军、义军,甚至这些粤西的部队加在一起都没有郑成功的实力更强。
为此,前些时间,李定国专门向郑成功写了书信。估摸着,现在也应该已经送到了郑成功的案前了。
………………
“国姓大将军麾下:从来下豪杰,必予其时之可为:具可为之资者,必凭其势之可藉。当今之世,之二者惟公有焉。慨自三百年深仁厚泽,匹夫匹妇,莫不子若孙以承之。至其旷典奇荣,则元勳之锡,止于茅土,固未有以臣民而上侔祧者。言及斯遇,终纲目几千百年间终不数数见也。夫恩重则报称必宏,宠隆则休戚愈牵艰兹国步,孤婺犹伤周室之衰;恤此人心,父老犹仰汉官之旧。吾知公厥衷,必有大不自安者。枕戈待旦,此其时乎?”
“不榖惭以薄才,谬膺巨任,成命授以讨虏,简书载在专征。所得与四方勳镇通联纠合者,子之灵也。客岁西粤诛逋奸之孔酋,仲冬衡阳枭敬谨之真虏。举九年腥浊以来,为朝廷彰挞伐者,仅兹两役。然今皇应运庇孚,攻取固未敢谓其谋之允臧,要亦见虏之无难扑灭耳。”
“兹以怀念两酋,东南鼾卧,曾拟长驱建业,不容肘腋无疑,况其局力,自不可与桂林湖南同日以语,又何惮而不芟荆削棘、续通周道也哉?用以孟夏薄端城,困其残孽。乃狡虏凛前车之戒,婴城甘巾帼之遗,兼以霖雨环江,致我战攻少需时日。”
“调饥方惄,而水师义旅同口揄扬,谓公青省黄龙,如飞如翰,时一凭虚而至,虏胆殊寒。牙樯遗韵,只今在潮惠之间。不榖闻之,不觉望洋起舞。知公畴昔之愆期,若有俟不榖今兹之少选,诚有待也。缘托一鸿,敬邀并驾。公诚念君德孔厚,父恨深长,则五羊赤海,伫睹扬帆,半壁长城,中心是贶。否则,中兴告成,京观胜纪,而云台香宇,千载传流,国姓不预,其何以仰副殊眷而慰此可为之时势乎?予日望之,匆言幸照!”
李定国的书信早在六月时就已经送到了郑成功的案前,内容,无非还是力劝与其联手进攻广东的事情。
对于此事,郑成功确有意动,但是联想起眼下的局势,却也没有立刻应允下来。不过关于李定国为其长子李溥兴向郑成功的女儿求亲一事,郑成功倒是答应了下来。只是在于郑成功的嫡长子郑经如今也才十一岁,实在没有适龄的女儿,只得以堂弟的女儿许之以婚姻。
同月,上次前来册封郑成功为国公的兵部主事万年英再至中左所,册封郑成功为延平郡王,郑成功辞而不受,并向朝廷申请对他的部将进行赐爵的事宜。
到了七月,清廷议和的调门越来越大,郑成功一边与清廷虚以委蛇,一边前脚在中左所送走了远嫁广西的侄女,后脚又为水师前军的张名振所部准备长期作战的粮草、武备,忙得不亦乐乎。
“此番北上南直隶,就仰赖定西侯的手段了。”
“末将必幸不辱命!”
永历五年舟山之战后,鲁监国朝南下依附郑成功,其中如平夷侯周鹤芝,乃至是早前就已经转隶过来的闽安侯周瑞等藩镇大帅早已融入到了福建明军之中,成为了郑成功的部将。但是如定西侯张名振,这位鲁监国朝的头号大将虽是所部被划分为水师前军,吃的也都是郑氏集团的粮草,但是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张名振始终在竭力控制军队,不使郑成功掺进沙子,以至于到现在张名振带来的部队也依旧是掌控在这位定西侯以及他的亲信部将们的手里。
这在郑成功所部中算得上是一个异类,甚至如陈凯的抚标,总兵官林德忠是陈凯的铁杆亲信不假,但却也同样是接受了郑成功的任命为这抚标总兵。
起来,这张名振之所以会如此,郑成功当然明白是在为鲁监国留有一线生机。这份忠诚,让他惺惺相惜,只是忠诚指向的那位藩王实在是让他不能舒服。
不过,郑成功已经决定了与清廷玩一把议和的戏码,借此更快的恢复实力。但是另一方面,钱谦益前不久又派了人前来襄赞军需,同时提到了楸枰三局的进行一事,这也使得他不得不做出回应。
“张侯、张侍郎,二位此去南直隶,按照计划,可打朝廷的旗号,但却万勿是我派二位去的,切忌,切忌。”
“请国姓放心,侯爷和下官知道分寸。”
“那就有劳二位了。”
水师前军的舰队自中左所扬帆起航,郑成功在码头眺望,那四五百艘大舰船里有张名振从浙江带来的,也有他此番补充的,军势不可谓不壮观。但是,粮草上面,他却并没有让张名振尽数带走,而是约定了派船供给。
“只要在粮草上卡住了这位定西侯,鲁王就翻不起浪来。”
郑成功如是想着,他的亲信幕僚们,如潘庚钟、如冯锡范等亦是如此。甚至对此,鲁监国册封的定西侯张名振和兵部侍郎张煌言这对文武搭档亦是明白,无非是心照不宣罢了。
舰队启程北上,这件事情的内情并不公开,仅限于郑成功以及郑成功的一些亲信知道具体如何。不过,对于张名振的舰队起航,岛上的人们也打算并不在意,如郑家的子弟,近期最关注的的还是他们在广东的那个做巡抚的侄女婿、姐夫、妹夫、姑父,眼巴巴的盯着陈凯又要对哪个倒霉蛋下手了。
“听原本大木是打算把省英调到泉州做同知的,现在倒好,一跃而为琼州知府了。”
“他陈竟成怎么也还是要用咱们郑家的饶。”
“哎,不定还是惜缘妹子吹得枕头风呢。再者了,省英在潮州为官多年,从海澄县丞的位置一步步的做到潮州府通判,来也是那堂姐夫的老部下了。”
“……”
上半年,李定国自西猛攻广东不胜,郑成功则坚守闽南,硬扛住了金砺的大军。在这两处之间的陈凯,突然对粤西的琼州府发动进攻,并且一战得胜,算起来这上半年整个华南地区收益最大的便是他了。
地盘占下了,琼州府的一府三州十县是需要大量官员来填补空缺的。陈凯从潮州那边抽调了大批的来自于闽南、潮州、广州的官员入琼,从琼州回来时又带了不少琼州府本地的读书人来补上潮州的部分空缺。折腾了一溜够,两府四地的士绅、官员们大多能够满意,其中任命了郑成功的族弟郑省英为琼州知府一事更是被郑氏子弟们认作了是双方关系缓和的象征,一个个的眼巴巴的盯着陈凯的举动,只盼着能够捞到更多好处。
“你,姐夫下一战是要打哪处啊?”
“惠州府吧,惠州府的海丰县现在已经是王师的了。”
“我看可能性不大,须知的过了惠州就是广州了,除非大木引兵西进,那一文一武联起手来,否则鞑子兵也未必是好惹的。”
“我倒看鞑子兵没什么了不起的,竟成不是两败过耿继茂吗?”
“你也知道那是耿继茂那儿,后面还个尚可喜呢,那可是独自击败了西宁王的狠人!”
“……”
中左所、安平镇,如此这般的窃窃私语从未少过,反倒是郑成功那边,很多人都知道永春一战郑成功虽是胜了,但兵员损伤也不。既然那时候没有趁胜夺取兴化府乃至是福州府,暂且估计也不会有太大的动静。
诚如他们所料的那般,闽南方面大的动静确实暂且未有,但是潮州那边似乎也因为气过于炎热而消停了下来,能够听到的也就是些什么蚯蚓养殖场和养鸡场的段子,再有就是广东才子邝露出任广东民报主编,大概有事情也是要冬见了。
然而,闽南这边,大的动作未有,的,或者是秘密的动作却一直不少。郑成功的回信送到了京城后,清廷立刻做出指示,并且颁发敕谕,经主抚派的刘清泰之手送交到了郑成功的案前。
“朕念尔兵卒众多,难以安插,钱粮委难支给,仍益以兴化、惠州并漳、泉、潮、琼四府驻扎,即将六府水陆寨游营兵饷拨给尔部下官兵,不足不另补。正课钱粮仍行解部。管民文官俱听部选,尔原辖武官听尔遴选委用,仍将姓名职衔具题造册送部。开洋船只,尔得稽察,收纳税课,送布政司解部。”
“特命海澄公挂挂靖海将军印,节制麾下众将……”
“命,平南将军固山额真金砺率军撤回杭州,靖南将军昂邦章京喀喀木率军撤回江宁,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继茂麾下藩兵不得擅自出击……”
六月的时候,金砺就已经开始撤军了。到了现在,已是八月份了,得到的消息显示金砺所部已经尽数撤回到了浙江的境内。
接到了书信,郑成功细细看过,清廷对于他通过李德暗示的底牌几乎是照单全收。尤其是对于闽南、粤东的军事威胁方面,更是忙不迭的撤了下去。这份殷勤,好听了叫诚意,难听了就是火烧屁股。
这般处置,可谓是正中郑成功下怀。眼见于此,郑成功当即派出舰队,分赴兴化、福州、福宁这两府一州之地,持清廷敕谕,征粮征饷。至于标准嘛,则是大县十万两,县五万两。而下一步,郑成功更是计划将征收粮饷的范围扩大到漳泉两府毗邻的汀州府和延平府。
舰队分批启程,郑成功已经可以预见到大批的粮饷、人员经海路汇聚于中左所。如此,大军的损伤很快就可以得以恢复,甚至借此机会更胜从前也是不定的。
期许如斯,并非凭空想象,而是根据这些年积累下来的情报以及精确的计算后的结果。郑成功对此满怀信心,直到他写给陈凯的那封关于解释清郑议和的书信的回信送至,看过了书信后他半晌没有出话来,最后才不由得感叹了句“论起和鞑子耍心眼儿,还是竟成玩得花哨”的话来,便连忙派人去追那些先期出发的舰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