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功的赏赐已经发下,从李定国、郭之奇和陈凯三人当众发给众将,众将亦是将这些功赏带回去发给麾下将士。
从各自的大帅那里领取了赏银,有的揣在怀里,隔着衣甲抚『摸』着轮廓,面上充满了喜『色』;有的则干脆直接拿在手上把玩,细细的摩挲着。三两成群的离开此处,有的直接回返营帐,将银钱仔细收好;有的则呼朋唤友,寻个酒肆开怀畅饮;还有的则干脆跑去了用藩兵家的女眷组织起来的女营,将银子塞到管事的军官手里,便急不可待的冲进去选个看得顺眼的,好好『操』练『操』练那男儿之剑。
功赏,是大战之后必须要下发的。倒是此番大战,明军趁势收复了包括广州府城在内的广东大半地区。如果是在承平年景,收复了被叛军或是外地夺取的土地,接下来自然是先行军管,同时中枢委派官员节制一方,但是现在这情况,莫说永历朝廷现在还被控制在孙可望的手里面,只说一个藩镇遍地,素来是各行其是,这一遭又是联合作战,总要让各方面都可以满意才好。
中军大帐内,作为西南明军、粤西明军和粤东明军这参战三方的代表,西宁王李定国、督师大学士郭之奇和漳泉『潮』惠四府巡抚陈凯自然是要率先把分配的事情定下一个基本的纲领出来。根据这个纲领,再将所有的缴获进行细化分配。
缴获,或者说是这一战的收益,总的来说是分作两部分的。其一,乃是平南、靖南两藩的私产,这里面不光是两个清廷的汉人王爷的,也包括那些藩兵将帅的,有动产、有不动产,也有其他的东西;而另一方面,则是收复的各个府县,文官的任命权,以及驻军的辖区划分,这里面都是有着需要商榷,或者说是需要讨价还价的地方。
“天子那边的敬献,本官以为,还是以金银和珠宝玉器为主的好。”
“督师这话在理。”
“该当如此,毕竟天家的体面还是要的。”
想当年桂林大捷,李定国报捷、献俘、缴获什么的都是直接送到了贵阳秦王府的,对于安龙的朝廷,只是送了一份报捷文书而已,结果竟然也遭了孙可望的嫉恨,由此才有了衡阳大捷的龌龊以及那一战后的屡次暗算。
现如今,李定国与孙可望基本上已经撕破脸了,双方虽说是还没有大张旗鼓的宣战,但是这支以云南大西军为主体的西南明军在实质上已经分裂了。孙可望在湖南前线与清军对峙,李定国这边两征广东,进攻贵阳,粮草上已经都是各顾各的了,而且孙可望还曾派冯双礼来夺军。这时候,报捷方面,自然也是要调过来的了。
平南、靖南两藩的王旗、帅旗、金印以及诸如尚可喜、耿继茂、朱马喇等人的首级都是要送到安龙那边的。另外的,缴获金银玉器、珠宝字画什么的,自然也是要送一份与永历天子的。至于秦王府,送一份捷报过去,其中还少不了震慑秦王府势力的意思在,总是不比当年了。
南明中枢两大阵营,广东地面儿上的三派人马都是保皇派,在确保永历天子这面大旗存在的原则上是一致的。郭之奇只是一开口,李定国和陈凯便立刻表示了肯定的态度,接下来无非就是从缴获里面儿寻一些贵重的送过去,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就可以了。
“划定防区的事情,下官以为可以稍后再说,包括那些贵重财物的分配,也不必急于一时。王师收复广东,还是要恢复秩序,把鞑子的恶法纠正过来,还广东百姓一个朗朗乾坤才是当务之急。”
“陈抚军此言大善。”
“嗯,确实如此。”
虽说是分赃,但也要先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才行。清廷的诸般恶法,到了明军这边自然是要废除的,剃发还可以按照隆武皇帝的旧制来算,不必『逼』着百姓把辫子剪了,但是在行政制度上恢复到明廷使用的那般却还是应当的。
“平南、靖南二逆,于广东地面儿上横征暴敛。他们控制江河湖泊,压榨渔民和来往货船、客船,百姓是怨声载道。下官以为,还是当恢复渔课、盐课的官衙,由官府管理,正常收取税赋的好。”
为了更好的掠夺广东的民间财富,平南、靖南两藩在广东设置了各种规定。陈凯首先提及了两藩控制江河湖泊的船运及渔业生产的事情,李定国点了点头,对此表示认同,郭之奇那边倒是稍有思量,但是对于陈凯的提议亦是表示了赞同的态度。
“渔课和盐课,还是要归于官府才是正途,陈抚军言之有理。本官以为,二逆作威作福,广东本地的讼狱肯定有问题,所以对于过往卷宗,也是要重新审核的。有罪的,关押、惩处;无罪的,自当是要释放。”
两藩为了抢占民财,诬良为盗的事情最是没少做。郭之奇提及此事,李定国依旧是表示认同的态度,而陈凯那边,回想了一番夹带里的人物,亦是对此表示了赞同。
“这样,无论是虏廷,还是二逆加征的赋税,也是要免除的。广东战『乱』多年,还须得与民休息才是。”
前两项都是以着极其顺利过程通过的,哪怕稍加思虑,但也没有人提出任何的反对意见,都是当面表示了肯定的。但是陈凯此言既出,李定国和郭之奇二人竟都有些迟疑的样子,前者倒也没说出什么来,倒是后者却提出了一个问题。
“以陈抚军之见,税赋该当以着怎样的数额进行征收?”
这事情,郭之奇问起了,陈凯却是皱了皱眉头,随即轻声笑道:“这事情,下官也没有一个确切之数。况且,各地的情况不一,也须得多加调查才能定下来,一蹴而就反倒是容易影响到百姓的正常生产、生活。”
话,说了等于是没说。陈凯不肯作答,郭之奇想了想也没有继续『逼』着其表态,转头看向李定国,后者想了想,也表示应该看看各地的具体情况再说。
如今的广东,也就是『潮』州经营多年,也没有遭受太多的战『乱』,地方上的手工业、农业生产以及商业运作都以着良『性』发展。其他的各府县,都是先遭横征暴敛,再遇战火纷飞的,哪怕是比光复只有一年的琼州也是大有不如的。
有钱粮才能养兵,这是公认的真理。陈凯若是开口了,说的多了,不利于百姓恢复生产,老百姓被多收税的怨气也会归咎在他的身上;可若是说得少了,养兵不足,各部将帅们就心生不满。而他,也不可能因为这个就用『潮』州和琼州的财政去补贴其他明军,否则至本部兵马以及这两府百姓于何物。
陈凯也不知道郭之奇是否刻意的,但是问题是他提出来的,按理自然也是要由他来诠释清楚。此刻,谁也不想提,这事情就只能暂且搁置下来了。
需要商讨的有很多,又喝了几杯茶水,总算是把几项需要纠正的错误重新恢复到了可以让各方满意的“原样”。开会,从来都是如此,如他们这般的已经算是颇有效率的了。事情一项项的完成着,自有李定国的幕僚在旁记述。很快的,他们就研究到了这其中最有可能产生分歧的总店和王庄上面。
这两件事,牵扯的利益极大,所以陈凯和郭之奇都是心照不宣的将它们放在了最后。而李定国那边,在行政的事务上主要还是听他们二人的意见,大半天都只是点头,或是沉思,对于二人意见趋于一致的,也没有表示过任何异议。
“二逆组织总店,『操』纵全省的贸易,这事情其实是最简单的,只要把总店废除了,还是按照原本的商税来征收和管理,也可以相安无事了。”
话,说出口来,陈凯没有看向与他有着更多讨论的郭之奇身上,而是转过头看向上首的李定国。甚至不光是陈凯,就连郭之奇在听过了陈凯的话之后,也是掉过头去,将视线集中在李定国的身上。
对此,李定国倒是感到有些诧异,不过也没有持续多久,干脆便慨然笑道:“二位是唯恐本王会接手那二逆的总店?”
“不敢。”
“殿下麾下铁甲数万,发放粮饷或许是够了,但若是继续进取,多一份收入总是好的。这事情,下官是以为还当重新恢复本省商业秩序,有商业刺激,手工业和农业的生产也会恢复的更快一些。至于郭督师,想来也是与下官差不多的。”
此间,面对李定国的直言不讳,郭之奇还有些避讳,但是陈凯却依旧是以着同样的直言不讳相应对。倒是李定国,对此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悦来,却是笑了笑,明白无误的对二人言道:“这方面,二位无需担忧。本王进军广东,一是为了天子和朝廷,二是为了广东的黎民百姓,私心是有的,也是不想与秦藩兵戎相见,让鞑子占了便宜。既然如此,二逆的恶法,该当废除的还是要废除的,本王无意做第二个尚可喜、耿继茂!”
这样比较纯粹的军人,在文官看来才是该有的样子。闻言,陈凯和郭之奇当即便是拊掌而赞,对于李定国的忠义和爱民之心表示了极大的赞许。这件原本以为会在李定国那里受到阻力的事情,也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解决掉了。
商讨清楚了总店的事情,剩下的就是王庄了。比起『操』纵贸易的王府总店,王庄,顾名思义,就是两藩强征了百姓的良田,如八旗军在北地那般的跑马圈地。
比之商业,田地从来才是绝大多数中国人的命根子。农业国的地位决定如斯,尤其是在这样的一个工业化才刚刚有一个萌芽的时代,所谓工业产品出口化、农业产品进口化,利用剪刀差来剥削农业国,从总体上而言还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罢了。甚至在这个时代,除了陈凯,也不会有人去做这样的梦。
田地的重要『性』毋庸置疑,陈凯咽了一口茶水,视线从茶杯的边缘溢出,细细的观察了李定国和郭之奇的神『色』。一眼扫过,心里面有了一个大致的想法,他便轻轻的放下了茶杯,正襟危坐,等待着二人有可能存在的提议。
果不其然,提及了王庄,郭之奇显然是早已思量过了,未待犹豫,便向二人言道:“王庄等同于鞑子在北地的跑马圈地,是必须被废除掉的。至于那些田土,本官以为,还是交由各府县用以屯田生聚。”
郭之奇率先表态,坐在最上首的李定国原本也不是没有想说的,那是金维新的提议,对于他们这支大军而言还是比较有利的。但是,当郭之奇如是说来,李定国犹豫了一下,却并没有开口,反倒是看向了陈凯,想要听听陈凯的意见。
视线汇聚,陈凯看了看李定国,转过头,视线与郭之奇交汇,但却并没有对此表示认同,至少不是全部认同下来。
“废除,下官是举双手赞同的。但是,将王庄交给官府,这王庄不就又变成了官庄了吗?到时候,有些手脚不干净的官吏贪墨、侵占,总是难免的事情,反倒是不利于生聚二字。”
“那么,陈抚军以为该当如何?”
“回郭督师的话,下官以为,还是该当发还原主为佳。王师恢复广东,是吊民伐罪,下官方才提过了,要还广东百姓一个朗朗乾坤,若是连田土都不还给他们的话,他们的生计又该如何解决?”
陈凯的态度很坚决,对此郭之奇竟也是不打算就此退让,当即便提及了田土归还,那么二逆勒索士绅、商贾们的钱粮又该如何偿还的事情来。
对此,陈凯也是没有犹豫,直接便回道:“郭督师,这不是一码事。王庄的田土没办法移动,可是那些钱粮是会被花用的,是会被二逆送到京城去贿赂鞑子权贵的。”
“好,此事暂且不提。那么若是田土无主,或是田土原主绝户,该当如何?”
“优先归还,无主的或是原主绝户的,再行由官府组织百姓屯田。”
“陈抚军,你是坐过『潮』州和漳州的知府的,该当知道田有骨皮之分,很多百姓交易土地时也往往不到衙门,只以白契了事。这些,又该如何解决?”
“……”
两个文官,突然间就着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便争执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直看得李定国是满头的雾水。
一方是要官府组织屯田,另一方则是有限归还原主,其他的屯田,这里面确实有些或大或小的问题存在,双方说的似乎也都很有道理,但却就是争执不下。片刻之后,李定国已经打算亲自下场劝解一番了,却见得那负责记录的幕僚对着他使了个颜『色』,然后眼珠子飘向了陈凯,又飘向了大帐的东面。当即,他便是焕然大悟。
陈凯手里面还有十几万的广州百姓,说白了,陈凯是在为这些他的死忠与郭之奇相争。有了这样的念头,转过头再看郭之奇,此人乃是粤西文官集团的领袖,朝廷在两广地区的最高级别文官,他的办法显然是在为朝廷积蓄更大的力量。
一旦想明白了这些,李定国的脑海里当即便是豁然开朗。至此,原本他还有过提出来想法的欲望也彻底烟消云散了,只是就这么听着二人的争论,直到实在听不下去了,才以着时辰已经不早了,先吃饭,吃过饭明日再谈不迟为由,才把这二人重新劝解开。
天还没有到黄昏,但是李定国说已经不早了,那就真的不早了。用饭,二人自然是要回到各自的营区。向李定国告别,郭之奇和陈凯便一前一后的离开了中军大帐。只是没走出去多远,郭之奇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与陈凯来了个面对面。
“陈抚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请。”
挥退了各自的左右,二人面对面的站在那里,陈凯未及出言,郭之奇便率先言道:“此番收复广州,陈抚军居功至伟。这方面,无论是老夫,还是连如白,都是远远不及的。”
“郭督师过誉了。”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陈凯回了一礼,郭之奇点了点头,紧接着便说出了这一番叫住他的目的来:“老夫以为,以陈抚军的才具,为一巡抚,已经是屈才了。但是,这一战,如白联络众将,『操』持后方庶务,亦是做得非常不错,实在不宜换将。所以,老夫打算向朝廷举荐陈抚军挂兵部尚书衔,总督闽浙军务,不知陈抚军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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