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地狱看天堂,为谁辛苦为谁忙;站在天堂看地狱,人间就像情景剧。
想想当年被施琅拖着一条后腿不能大步前进的时候,他好像也曾恨得咬牙切齿,甚至专门跑到了记忆中施琅出逃的先期目的地附近去来上那么一枪。现如今,看着郭之奇和连城璧在与其争夺广东控制权的开战时分,立刻就被猪队友狠狠的拽了一把,方知道这猪队友果然还是要看被摆放在什么位置上的。
好笑,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很快陈凯的心中就生起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触来。至于原因,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郭之奇、连城璧二人是文官,他也同样是文官,武将失控的政治现实对他同样不是什么好事。
现如今的区别,无非就是他征战多年,在军中的威望极高,外加上郑成功的严刑峻法,仅此而已。可一旦郑成功突然身死,那么郑氏集团会否出现如郑芝龙被押解北上后的那般分崩离析,其实陈凯也同样想过,而且推演出的结论更是非常之不妙。
两省光复,历史已经改变太多了,很多事情陈凯也已经看得不是很清楚了。担忧,是不可避免的,但也要做着更多的准备,才能更好的面对未来的变局。
“做更好的自己。”
猛的给自己灌了一口心灵鸡汤,陈凯差点儿没呛得背过气儿去。道理嘛,还是对的,只不过他已经过了需要用别人的成功案例来为自己洗脑的阶段了,需要做的,就是按照既定的计划,将理想坚持下去,直至成功。这期间,会有质疑、会有动摇,但若是连本心都无法坚守的话,那也就不配获得成功了。
回到了行辕,陈凯重新看过了郑成功的书信,仔细琢磨了片刻,便洗漱休息了。到了第二天一早,传令下去,军议召开,除了坐镇外线的几员战将以外,如周鹤芝、柯宸枢、周全斌、蓝登、陈斌、李建捷、王起俸等将尽数到齐。
“抚军,听河南岛那边的人说,粤西的那些家伙敢冲咱们耍花招了!”
昨天夜里,之所以李定国将陈凯请过去,其中就有第一批被裹挟去的百姓临近了河南岛,结果被李定国的部队在半路拦下的缘故。郭之奇的反应很快,陈凯则是早有准备,此间,众将对此都是多少听说了,大概也知道陈凯不会吃亏,唯有陈斌却是个直肠子,一张嘴,那架势好像不给那些家伙见识见识他大巴掌的手段就怎么怎么着了似的。
“没事,一群跳梁小丑罢了,郭督师已经去操心,咱们就不好给督师大学士添乱了。”
话,说得轻松非常,语带笑意,众将见得了亦是把心放进了肚子里,就连那陈斌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就着陈凯的解释,重重的点了点头而已。
插曲过后,陈凯从案上拿起了一封书信,示意众人。待众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上面的同时,他也开口说道:“这封信是国姓昨天入夜时送到的,说是福建那边会送来一批新兵。本官召集诸君,便是商讨关于这件事情的。”
补充新兵,这是每次大战后都要做的,甚至平日里的非战斗减员,比如疾病、去世以及其他的什么原因,只要是减员了,就要补充新卒进去,以确保战阵的完整。郑成功所部是严禁吃空饷的,为此利用贸易渠道给予了众将以一定的便利,作为补贴。就陈凯所知的,郑家的商船队里几乎每艘船都有为不同的军官运载不同的货物,美其名曰“官商”。甚至包括他自己也有一定的份额,只是他平日里对此没什么兴趣,都是交给下面的人打理,等到成亲后就更是一股脑的甩给了郑惜缘,由那位陪嫁就比陈凯多年积累下来的家当还多的小富婆儿来管着,反正他也不指着靠媳妇手指头缝儿漏下来的零用钱过活。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陈凯是这么和郑惜缘说的,郑惜缘也只是一笑了之。倒是这一遭,陈凯提及了补充新兵的事情,众将,尤其是那些福建籍的将帅们却难免染上了一丝忧虑,反倒是李建捷、王起俸、陈斌他们几个非福建籍的将帅更加处之泰然。
“抚军,福建粮荒……”
周全斌欲言又止,众将亦是也早已想到了这一点上。原本的,这批补充兵是要在广东招募的,但是福建粮荒的问题尚未解决,陈凯就压下了募兵的时间,结果郑成功那边竟然还真的送了一批过来。
在场的都是明眼人,当然明白是郑氏集团借募兵来将地方上有能力闹出乱子的丁壮打包送到广东就食。这本不是什么多新鲜的事情,以前郑氏集团也不是没干过。可是,福建那边一口气收复了那么大的地盘儿,本地尚且需要大量的军队镇守各府县城池以及战略要地的情况下,反倒是还在往广东输送人力,这里面的事情就不会那么简单了。
对此,陈凯点了点头,没有任何隐瞒的打算,肯定了福建方面情况依旧紧张的现状。不过,肯定过后,他也不好让众将继续为了那里担忧,干脆便提了两件可以缓解下情绪的事情来。
“福建那边,从潮州收购的大量番薯已经下种了,那东西,诸君大概都知道吧。”
番薯在福建、广东两省已经种植超过半个世纪了,产量上面比水稻更胜良多。在座的众将,有的听说过,有的甚至还吃过那劳什子,一听这话,便多是放下了些心来。
“收获嘛,还需要些时间。不过也不急,本官前段时间从香港和潮州运了粮食过去,拆东墙补西墙也是能匀开的。”
这么个词儿说出口来,众将倒是不由得为之一笑。他们都是武将,不管这些民政庶务的,无非是担忧家乡,以及福建那边会不会闹出什么乱子,以至于影响到他们在广东的行止。现在见得陈凯似乎胸有成竹,此事也就不再提及了,一众人继续商谈关于补充新兵的事项。
“抚军,江门一战,各部多有伤亡。尤其是左提督两镇、抚标、前冲镇、援剿后镇以及咱们的两镇骑兵。”
这些部队都是当初陈凯赖以突破徐得功所率领的那支截击部队的精锐,他们曾在北线与清军血战,最终实现了突破以及合击,而其他部队则大多只是承担了追亡的任务,损伤微乎其微。
柯宸枢此间谈及,如周全斌、蓝登等将也多有附和者。陈凯对此早已有所了解,胸中亦是早有成算:“那些新兵都是受过训练的,送到这里,就可以直接补充部队。各部的缺额要时时报上来。”
“末将等遵命。”
“李建捷、王起俸。”
“末将在!”
补充的事情说下来,陈凯又点了两个骑兵指挥官的名字。在场的众将都很清楚,去岁佛山一战,缴获了近三千匹战马,之前的江门以及随后的广州两战,作为联军中仅次于李定国的一部分,他们也分到了不少的战马、驮马和挽马。林林总总的加在一起,也有八千余匹。
这些马匹,其中有一部分是要运往福建的。福建那边虽说是一口气收复了一个省的地盘,但是那里本不产马,而清军也是大多选择不战而逃的,缴获少之又少。需要控扼那么大的一片区域,未来一段时间,那里临近浙江,也势必将会是清军重点打击的对象,急需更多的战马来扩充骑兵部队,也需要大量的挽马和驮马来增强部队的机动能力,才能更好的与清军周旋下去。
抛开这些,余下的还有近五千匹。这里面有战马,也有驮马和挽马,陈凯主张是将部分瘦弱不堪战的马匹替换下去,然后扩编骑兵部队以及各镇的斥候部队,大概也就所剩无几了。至于那些驮马和挽马,则是不便骑乘作战的,它们的归属无非是后勤而已。
“铁骑镇和骠骑镇的扩建任务进度几何?”
这两个镇,原本都是一个五百骑兵的营头编制,这一遭陈凯却要直接把他们扩充一倍的规模,达到千人的骑兵,加在一起就是两千人的纯骑兵部队。除此之外,再加上各镇的斥候部队,这支广东的大军也有了不可小觑的骑兵规模。哪怕,这样的规模在八旗军面前还是远远不够看的,但是对上这左近的绿营兵却已经不见得再有曾经那么大的劣势了。
扩军之事,这一点是陈凯最关注的的。此间问及,二人亦是谈及了一些关于骑兵的操练问题,首当其冲的就是人员。
“抚军,那些新兵也实在太笨了。更可笑的是,那些家伙入营前最多也就骑过驴子、驴子,还有的只是年少时当过放牛娃,这能和骑马一样吗?”
提到那些新近补充进去的士卒,李建捷就是浑身的怨气无处发泄,连带着王起俸也差不太多,无非是与陈凯的关系不及李建捷那么亲近,也不似李建捷那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惯了,但是附和却也是少不了的。
这里终究是南方,广东、福建,这样的省份,不产马,民间骑过马的也就少之又少。骑驴的、骑骡子的、乃至是骑过牛的都被视作为有过骑乘经验的被扔进了骑兵营里训练,这对于李建捷、王起俸这样的北方籍将领而言,在家乡时见的多了骑过马的,麾下也多有原本就干过骑兵或是骑过马的,对于这些全无经验的新卒自然是烦躁的不行。
“一样不一样,也没办法,反正也不指着他们立刻就形成战斗力,慢慢练着,不急。”
陈凯如是说来,李建捷和王起俸也是没有任何办法。他们早前不是没有提议过从降卒和俘虏中挑选出骑兵来补充部队,但是陈凯对这些货色总有着一份不信任,需要时间来抹平。而他们也不能保证这些降人会不会得了战马后找机会逃亡,未免宝贵的战马资源流失,他们也只能如此了。
不只是补充部队的问题,陈凯也打算将广东一战的降卒和反正清军全都运往福建去,让郑成功调教。并非是洁癖,比起把他们放在更加熟悉的广东,不如送到更加陌生的福建那里,或许也更好融入到明军之中。
这事情,事关重大,陈凯暂且还没有决定下来。不过,估摸着用不了多久也就可以有个结论了。
“近期,各镇还当以操练士卒、防御地方为要。其余的事情,等本官回来后在谈。”
广州城收复已有数月光景,从离开福建算起更是已经过去了半年,陈凯与郑成功之间倒是时时通信,但是无论是什么时代,书信总不及面对面的商谈要来得更有效。尤其是当下局势已然大变,纯粹指着一两个月一次的书信往来,很多事情是很难说得清楚的。
陈凯启程出发,先行去了李定国那里告辞,后者听闻陈凯是回南澳见郑成功,自然少不了要托陈凯给他的那位亲家带些礼物,捎句问候云云,另外也专门写了封书信交给陈凯帮忙带过去。
“必当幸不辱命。”
船从广州城南码头出发,顺着珠江的流向驶出,转道香港,随后便是一路向东。这些年下来,陈凯已经记不得他在这条航线上来往过多少次了,但是有一点却是很有意思的,那就是每一次花费的时间都不一样,短则十来日,多则一两个月,海上行舟无非如是。
这一遭,倒是有一点比从前要强上一些的了,那就是由于惠州府的收复,遭遇海盗的可能性会大幅度下降了——虽说郑氏集团这样的海盗祖宗会碰上海盗打劫说起来可能有些搞笑,但事实上海盗出了海,大多也就管不了其他的了,包括历史上的鸥汀寨在内,郑氏集团的舰船在航线上一样未必是绝对安全的,尤其是落了单的时候。
陈凯所乘的是一艘军舰,由另外几艘稍小一些的护航,旗帜飘扬,即便是有海盗见了也会连忙跑远了,因为他们很清楚那船上的人物是何等的不能招惹。
大摇大摆的往着南澳方向驶去,在经过了半个月的航行,舰队抵达南澳。这时已是四月,陈凯走出船舱,阳光、海风,似乎一如是当年初次上岛时那般。只是多年过去了,身份、地位,尤其是那心境,一如这所乘的海船一般,早已是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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