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从龙,表字云霖,鲁监国朝任命的兵部侍郎,与张煌言的地位相仿佛……”
名字触动记忆,回想着关于其人的身份和过往,陈凯印象最深的还是卢若腾之前与他提起过,好像是海外几社六子之一,另外的五个,徐孚远、卢若腾、沈佺期、张煌言以及陈士京,陈凯与卢若腾和沈佺期相交莫逆,张煌言也是神交已久,只是无缘得见,如徐孚远、陈士京和曹从龙三人,印象中好像他与郑惜缘成亲时有来送过贺礼,其他的就记不起什么了。
此人,说起来倒也算不得太过知名,但是陈凯却依稀记得当年鲁监国被迫南下依附郑成功时,随行的官员之中就有此人的身影。这几年下来,抛开武将,文官之中好像也就是张煌言作为张名振所部的监军还在用事,其他的则多是在金门陪伴鲁监国,甚至包括郑成功的一个叫做王忠孝的客卿也是如此。
算起来,这才三年而已,郑成功竟然任命了曹从龙为广东按察使,到广东地面儿上辅助陈凯。如此说来,此人已经倒向了郑成功,并且获得了一定的信任。
思前想后,陈凯始终记不得曾经的历史上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依稀的好像有过个印象,关于郑成功死后的,好像也不是什么太光彩的,但是其他的就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有道是内事不决问百度,外事不决问谷歌。手里没有这两大逆天神器,可是人还是有的。于是乎,陈凯掉过头,转而向正在伏案的王江问道:“长叔,曹云霖其人,你可有印象?”
王江当年追随的那位王翊,怎么说也是鲁监国朝在舟山行在以外的浙东地区文官之首。陈凯记得早前与王江闲谈时,什么黄宗羲、冯京第、张煌言、李长祥、张梦锡、华夏、董志宁,等等等等,于浙东人物、于鲁监国朝的人物都是如数家珍。这里面,有不少是他切实认识的,也有的则是王翊当年觐见行在归来后与他谈及的,二人素来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比之这几年陈凯与郑成功之间的关系都要亲密,多多少少的应该会有些印象。
目光转向其人,王江抬起头,似是回忆,似是不解,但是很快就做出了一个答复:“竟成,此人我倒是没有见过,但完勋倒是提起过。记得,好像说是以前在都察院任职,领过兵,不过不太能管得住下面的将校。倒是其人,与张苍水的关系极佳。至于其他的,一时间就想不起来了。”
这个答案,算不得太好,但毕竟当年王江的主要工作是负责大兰山明军的后勤,能够知道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了。
“或许,可以写信与卢若腾、沈佺期他们扫听一下。只不过,他们既然都是海外几社的人物,大抵志趣相投,也不会有太多的干货了吧。”
为政之要,唯在得人。获得了广东的控制权,哪怕还缺了粤西的大部分地区,但是广州在手,能够做的事情也就会多上很多。而想要做事,首先就要在人事上掌控全局,确保关键的位置都有着能够如臂使指的亲信把持,或是有能力且不至因公废私的人物经营,如此才能更好的确保政令的执行。
李定国刚走不久,陈凯就忙不迭的召开了郑氏集团广东分公司的内部会议,随后又把广州的百里侯们都传唤来鞭策了一番,为的就是接下来的精神可以得到切实有效的贯彻。前期都已经有了一个基础,王江那边的布政使司衙门也基本上搭建完成,余下的事情就是按部就班的展开。可是就在这么个时候,郑成功往广东塞了个人进来,虽说是塞人是二人早有默契的,但是此人陈凯并不熟悉,就总是不可避免的有着一份担忧。
“等这曹云霖来了,且看看。规规矩矩做事的,就留着;没事儿瞎捣乱的,就让他滚蛋!”
这是陌生带来的担忧,在心中一闪即逝,对此他也没有太过在意,尤其是接下来的事情远比一个总公司下派的高管要来得重要得多,此事暂且也就这样子了。
召集广州各县知县前来广州城开会的同时,陈凯也向潮州和琼州这两府长期与明军合作的商贾送去了请帖。这些人,在早前的几个月里基本上都已经加入了粤海商业同盟组织,基本上都是以会员的身份前来参会。
很快的,伴随着曹从龙即将出任广东按察使的消息传来,王江也正式出任了广东布政使一职。陈凯作为直属上司,亲自在布政使司衙门为王江布达,随后回到巡抚衙门稍作休整,便前往城南码头登船。
“家主,算算日子,夫人和少爷、小姐应该快到了。”
“嗯,开完会我尽快赶回来。”
成亲时从郑鸿逵府上跟来的管家在旁提了句醒,一对眼珠子偷偷的窥视着陈凯的神色,声量压得极低,抑扬顿挫之间,语带试探,似乎是唯恐引起陈凯的不悦。
这一幕神色,陈凯尽数看在眼底,却也没有作什么声色。很平静的做出了表示,心中却浮现起了愧疚。这大半年来,于福建、广东两省叱咤风云,一举掀起了又一次的抗清高潮,不可谓不是风光无限。但是,对于妻子,对于那一双儿女,他这个为人夫、为人父的身份实在做得很不好,一转眼已经是大半年过去了,才设法将妻子儿女从潮州接来。
“工作狂啊,怪不得很多都不结婚呢。”
叹了口气,人已经登上了官船,随后拔锚,扬帆而下,两岸景色不断闪过,很快的就来到了香港岛那里。
岛上的热闹并没有因为明军收复广东而出现衰退,反倒是惯常在此交易的客商们已经习惯了此处,而那些原本被清军封锁于内陆的广东本地商贾们则纷纷赶来交易,倒显得更加繁忙了许多。
江美鳌、聂一娘负责行政、讼狱、牌饷等方面的一众官员早已在码头上等候着,这里面自然也少不了蔡诚的身影,只是其人低调,侍立在这一众将帅官员们的身后罢了。
下了船,闲话不多说,直奔衙署。到了那里,陈凯便招来了众人,听取近期的报告。说起来,也没有太多的新鲜的,水陆守御上无非还是那些事情,只有一点,那就是有些粤西的将帅前来做海贸的,不肯缴纳牌饷。这一点,陈凯对此的指示只有一句,那就是交不交或是交多少让那些家伙派人去中左所和郑成功去谈去,他不管这个,没有越俎代庖的必要。至于谈下来之前,不交就没收了,没必要惯着他们。
团结,不是一味的退避忍让,如此,只会让人觉得好欺负了,到时候就更加变本加厉。于那些守规矩的,也是一种变相的羞辱。至于所谓的友军,在南明时友军内讧的事情有的是,陈凯的原则很简单,到了老子的地盘,就要守老子的规矩,否则干脆就别来了,没功夫招待内讧预备队。
江美鳌要报告的事情就这么多,聂一娘负责陆上防御,其实就更没有什么好谈的了。可是没等陈凯把她漏过去,她却率先提到了广东收复,香港遭遇陆上进攻的威胁大幅度的几率大幅度下降一事,向陈凯问及是否需要缩减守岛部队的编制云云。
有道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虽说世上的将帅多不似韩兵仙那般驾驭多少兵马都无所谓,可却从来都是将帅恨不得麾下将士越来越多,哪里还有嫌多的。这一番话说出口,聂一娘当即就吸引了在座所有人的目光。
饶有兴致的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将自家打扮得如同是个男人似的女将军,陈凯笑了笑,旋即与其说道:“两个营不多,军需粮草的事情,聂副将无需担忧。”
数万大军驻扎广州、韶州两府,广东刚刚收复,减免税赋、恢复民生是少不了的。更何况,福建粮荒,陈凯甚至要从安南购买粮食,可见一个捉襟见肘。钱粮方面,基本上都要从其他府县调运,香港是最重要的中转站,聂一娘自然最是清楚的。此间深意,亦在于此。
驳回了聂一娘的提议,陈凯安抚了聂一娘,同时连带着也在说与江美鳌,要求他们继续坐镇香港,只要能够确保本地的安全,保证水师在珠江口的制海权,配合牌饷的征收也就足够了。其他的事情,自有陈凯料理,安心带兵即可。
话出了口,二将起身应和。陈凯自知肩上的担子素来不轻,该省的地方要省,但却并不在此处罢了。更何况,比起节流,陈凯更相信开源一途。毕竟,能拿钱解决的事情都不叫事儿,而钱是赚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
这一次来香港,陈凯为的就是赚钱的事情,于是乎,那些更关心香港经济特区地位问题的文官们当即就被陈凯冷落到边上了。与蔡诚一谈,后者表示人员早已到齐了,只等着会期一到,便可以直接召开大会。而定下的会期,就在明天。
这一日,匆匆而过,倒是有不少人前来拜会的,潮州的、琼州的、惠州的、广州的,乃至是南洋的华商,不过明日召开第一次会议,陈凯还要把相关的内容重新调整和记忆一番,便一并推到了数日后。
到了转天,会议正式开始,选址上就在红花亭,那里修建完毕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却一直处于空闲状态。岛上,不是没有关于陈凯靡费银钱的说法,奈何这说法出来没多久就只见这陈凯在福建和广东上演帽子戏法,一个个的也就尽数噎回去了。哪怕,从帽子戏法开始上演到现在也有近一年的时间了,红花亭也才是第一次投入使用。
辕门似的巨大门框上,一面书着红花亭三个大字的匾额横垣在那里,毫无避讳的将这处所在的名讳展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门框两侧,是为门联,木料与牌匾无异,但书写的却似乎并非是一回事情。会场就在此处,早前已经有前来踩点儿的,但也有些刚刚到了的,或是熟识之人知道此处的便没有提前过来看看。待到此时了,时辰将近,众人纷纷赶来,不敢有丝毫的迟误。只是亲至此处,抬眼看去,其中一高壮更似武夫的商人逐字念诵,粗犷的声线,仿若真的将众人带回到了那个西楚霸王以两万楚军大破四十万秦兵的巨鹿之战。
“好气魄啊。”
一声由衷的叹息发出,随后,紧接着不知哪里传来了一声“好像陈抚军的表字就是竟成”的低语,再联想起那个“事”字,总有一种诡异的气氛生成。
“看来,陈抚军的表字就是这么来的。”
几乎是错愕的转瞬间便,一人接了这么一句,刚刚的那个声音便当即做出了附和,唯恐让别人以为他不是这么想的似的。所幸,谁也没有在意这个,很快的,便另有一人,操着低沉的嗓音诵读起了门另一侧的下联。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诵读之人,一字一句的将这前后对仗工整的下联读罢,众人联想起当今的局势,回想起陈凯多年来的准备,好似正应了这下联所引用的典故。
看似平平无奇,缺少精雕细琢的大门一处,却暗藏着如此的气魄胸怀,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读过后句,惊叹不复,更多的则是沉思和恍然大悟,伴随着前进的步伐。请柬在大门内侧验证过了,与会的商贾们缓缓向内走去。道路两侧,木棉树并排矗立,鲜红的花朵仿佛将整条大道都染作了红色。
会议开场还有些时间,倒是众人却并不敢在路上流连,无暇观望风景,体味这布局的韵味和意境,只是随着引导的小吏向着内里走去。
此番会议,用的并非是校场,而是校场后侧红花亭的会议大厅。在那里,座位早已准备妥当了。众人入场,座位的椅子背儿上都贴有各自的名讳,直接落了座,直到会议开始的时辰,一声通报,众人起立,陈凯便从二堂而出,跟在他身旁的便是那广东贸易商社的大掌柜的蔡诚。
此一幕,广东贸易商社的背景便更加直白的展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蔡诚随着陈凯出来后,直接走到座位中间的一列的空座。这一次的会议来的都是粤海商业同盟的会员,主要是来自于明军经营最久的潮州府、其次的琼州府以及多有陈凯绝对支持者存在的广州府,按照各自在广东一省的方位分配区域,而蔡诚就坐在了广州府的那一片。
“小人等恭迎抚军老大人,祝抚军老大人公侯万代。”
话说着,一众人便要跪地行礼,却是被陈凯以一句免礼给硬拦了下来。接下来,陈凯表示此番是商业会议,他只是策划者的身份,所以这里没有什么繁文缛节,也不需要这个,需要的只是畅所欲言,仅此而已。
宽松的氛围,是为一次商业会议的良好开端。只是商贾地位本就逊色于士绅、官僚,陈凯如是说来,多年来的惯性却依旧让他们显得左右为难,一直到了陈凯命令他们落座,才算是告一段落。
待到众人落了座,陈凯站起身来,压了压双手,示意众人无需起身,便中气十足的向在座的人等公布了此番会议的目的:“诸君,这一番,不是什么劝捐兴致的大会,本官出身商贾,不喜欢这个。明白说了,在此开会的都是我陈凯组建的粤海商业同盟的会员,都是王师坚定的支持者,咱们在这里,就是为了赚钱,就他妈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