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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顺治十四年(五)

王尚礼死在了大殿之上,换来这一切的则是永历帝这几日来日日待王尚礼走后,都要立刻换掉那些已经被汗水浸透了的贴身内衣。但是,直到这个西营大将选择了自杀,那种冰凉凉、湿漉漉、粘糊糊的感觉却仍旧贴在他的身上,一点儿也没有消失。也不知,是贴身内衣又被汗水打湿了,还是心理作用所产生的幻觉。

尸首已经有太监和侍卫去收拾了,沐天波叫来了禁卫军的军官,振奋了一番士气,他便连忙带着亲兵出宫。

城里还有王尚礼上万的大军,比靳统武和沐天波二人的部下加一起都多。沐天波是外人,不好插手,所以就需要靳统武这个晋王麾下的大将去坐镇。而沐天波那边,则要接手靳统武负责的城防。

他的家族是世代镇守此地的勋贵,对于此间的一草一木,沐天波都是份外的熟悉。其实,昆明一城的形制便是沐天波的老祖宗沐英专门请了高人设计的。那位高人观长虫山地脉,认定此山乃是一条龙脉,须得灵兽克之、化之、辅之、变之,故此便将昆明城设计为一只灵龟,以此决定了城池布局和城墙、城门的走向。

灵龟大南门为首,北门为尾,东西两面的威和门、永清门、广远门和洪润门则分别是灵龟的四肢。不过此时的守御却是与布局无关——张胜、武大定来袭,他便要赶到遇敌的所在去协守,仅此而已。

沐天波匆匆赶到,靳统武那里则已经在城上严阵以待。二人一见面,靳统武将布防的情况做出了简要的叙说,随即便连忙告辞而去——他要赶去王尚礼的大营坐镇,那里是万万不能出岔子的。

“榜文已经按照陛下的旨意张贴完毕。”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靳统武急匆匆的离开了城墙,沐天波便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城外的叛军上面。张胜、武大定的七千铁骑早已赶到,若非是战马缺了对翅膀,亦不能攀援城墙而上的话,他们早就杀进城了,也不会被靳统武堵在了城外。

二人对视了一眼,知道这时候只能恢复到了正面强攻的节奏,于是便连忙命令士卒,捉拿城外的百姓,拆掉百姓家的大门、房梁以获取建筑材料,用以打造攻城器械。

这都是应有之意,只是没过多会儿,一个军官满头大汗的跑了回来,将一份榜文交到了张胜的手上,后者与武大定则仅仅是扫了一眼,便登时呆若木鸡一般,半晌没有说出个话来。

“这是,露布飞捷,秦王殿下竟然败了,那可是十八万大军啊!”

抛开他们这七千铁骑,那边也有十七万之众。这个数字,比之云南方面是要多出几倍的。按道理来说,这仗是不会败的,最起码不会败得那么快,而且根据时间看,孙可望在派他们前来袭城之前就已经与李定国约定了决战的时间,时间上也要早上了太多。

“这是从哪弄来的?”

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张胜便抓着那个军官的脖领子问及。后者给出的回答则是这榜文张贴于金马坊,他还听说好像就连碧鸡坊那边也有张贴。至于是真是假,他就不得而知了。

“张贴的时间应该比咱们抵达城下时要早上一些。”

这个早,并非没有存在着守军得知他们前来袭城而特意做出了准备的可能。但是,如果这上面说的都是真的的话,那么他们现在就成了一支孤军,这时候便不应该继续做攻城准备了,而是要尽快离开此间,以免遭到回援的部队与守军的两面夹击。

“晋王竟如此善战……”

李定国善战是世所共知的事情,这没什么好稀奇的。但是在同时,他们也注意到了一点,那就是捷报上面提到了白文选和马惟兴的功劳,显然是二人临阵倒戈,才使得孙可望麾下那么雄厚规模的大军只一日就全盘崩溃了。

尤其是那白文选,出征前夕孙可望特地任命其为“征逆招讨大将军”,现在看来,白文选确实是卓有成效的征讨了逆贼,只是这个逆贼却是永历朝廷眼中的逆贼,而非是孙可望眼中的逆贼。

“快走吧,秦王殿下战败了,晋王肯定回立刻回援的,再不走就没机会了。”

见得张胜稍有犹豫,武大定连忙出言劝说。现在的问题已经不仅仅是榜文的可信度了,他们在城下已经折腾了很有些时间了,可是城内原本已经约定好的内应却没有半点儿动静,有的只是城头上的严阵以待,这已经能够说明情况了。

这是当务之急,刻不容缓。眼见于此,二人也顾不上什么刚刚抓起来的百姓了,连忙集合部队,扬长而去。倒是城头上的沐天波,在拿下了王尚礼之后,心急火燎的赶过来,结果仗没打,光欣赏叛军远去的背影了。

不打,其实也是好事,沐天波连忙将这个好消息告知永历和靳统武,以确保昆明的安全。等到消息送到了靳统武那里,靳统武当众宣布,那些原本还还打算跟着王尚礼作乱的将校们亦是一个个的收敛了行迹,哪还敢再多做什么,多说什么。

昆明城转危为安,然而,扬长而去的张胜、武大定却在浑水塘与李定国的回援部队发生了遭遇。

正撞在了枪口上,二人欲夺路而逃,便连忙发起了猛攻。历史上,张胜和武大定发起了性子猛攻,早前因交水一战而疲惫不堪的回援部队竟然被叛军打得节节败退。眼看着就要被击溃了,还是马宝又上演了一回白文选、马惟兴在交水一战中做过的事情,才将张胜击败。不过这一次,回援部队稍有小挫之后,实力比历史上强上太多的李定国调集了本部精锐,稍费了些气力,亦是将张胜、武大定击溃,武大定更是率军投降,唯有张胜带着部分残兵败将远蹿而走。

张胜慌慌张张的逃亡,到了第二天已经是进入了沾益州地界。那里是作为昆明门户的曲靖府的北部地区,再向北就是川南的乌撒府,乌撒后所也设立于此,向东则可回到贵州。张胜一路逃亡,本是被追兵追得急迫,全然是为了甩开追兵,结果这一晚上跑下来竟然已经快回到贵州了,亦是意外之喜。

告知了麾下将士即将回到贵州的消息,稍稍振奋了一番士气,他便连忙派人向沾益州那边报信。

沾益州是云南地界不假,所幸,这里的守将李承爵原本是张胜麾下的总兵官,后来派驻到此。他对李承爵是有恩义在先的,此间军队急需补给和休整,他也只得去那里走一遭,否则不等他逃回贵阳那边,这支残兵败将就要先一哄而散了,甚至将他捆了交到李定国那里领赏都是很有可能的。

未及多时,沾益州那边一票人马赶来,李承爵热情的将他们请到了沾益州城那里,一点儿避嫌的意思也无,满脸全然是对张胜能够在这时候还能想到他的激动。见得这般,张胜的心亦是放下了许多,随即被李承爵请到了大帐,等待酒宴的功夫,他便将此一番的来龙去脉做了一个解释,亦是对李承爵将要担负的责任的感激。

“晋王回来了,秦王殿下那边看来是真的败了。贤弟,咱们还是尽早离开此地,是回贵阳投奔秦王、兴安王,还是自谋生路,总比留在此地,性命操于人手要强吧?”

掏心掏肺的把这话说出口来,张胜亦是不乏有多些人马来加重自身的分量的心思。毕竟,现在是乱世,兵力多寡影响极大,想要翻身就要想到更多才行。

如此这般,张胜竭力劝说,李承爵亦是一口便答应了下来。只是没过片刻,待到酒宴准备妥当知会到了,只见他一声轻咳,一队明军便涌了进来,没等张胜反应过来就已经将其捆成了个粽子似的。

“你以前是我的部将,怎敢背叛于我?!”

“你敢背叛天子,我又有何不可?”

………………

麾下的残兵败将被李承爵缴械、看押,其人更是被直接送到了昆明。等待张胜的命运,已经没有什么意外可言了。

王尚礼自杀、张胜被俘、武大定投降,昆明已然无忧。李定国已经进入到了善后的工作之中,同时等待着刘文秀那边的情况送回。刘文秀的主要工作就是抓捕孙可望,同时收复贵州和湖广西南部这些秦藩的控制区,尽可能的将损失缩减到最小,起码不能让清廷占了便宜,也是为日后的反攻做准备。

只不过,张胜是先进入云南,而后向贵州逃亡的。而那孙可望,在交水兵败伊始便直接带着亲兵逃亡贵州,胯下的良驹一路绝尘而去,很快就将追兵甩得无影无踪了。

从交水一路沿着来时的官道往贵阳逃去,起初的时候,战败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可是孙可望一路狂奔,落魄至极,却将实际情况暴露无遗。有的迎其入城,为其提供补给,有的则干脆充耳不闻,只当他根本没来过。到了后来,消息越传越广,等到孙可望抵达安顺州的时候,那里的守将是他半年前册封的嘉定王马进忠,结果这位郡王半点儿不念他的好处,不光是不肯接纳,更是派出了兵卒追赶,逼得孙可望不得不绕城而走,直奔贵阳府城。

到了贵阳的时候,胯下良驹以及亲兵们的坐骑都已经跑脱了力了,随员也缩减到了十五六人而已。比之出发时的十数万大军,已经硬生生的砍掉了四个零了!

冯双礼倒不似马进忠那般,他是孙可望的亲信,多年来恩义深重,见得孙可望如此亦是不由分说将其迎入城中。孙可望入了城,亦是连忙派遣冯双礼去守卫威清要道,而他则派人向湖广方向调集部队,做那拼死一搏。

“殿下,秦王大军覆没,咱们不能平白将自家性命也耽搁了啊。”

孙可望如此狼狈不堪的逃回来,不用其人说明,冯双礼和他的部将们也早已看出来了。十八万大军,出征一月,回来的也十五六人而已,这样的对比实在让人惊愕得无以为继。冯双礼留守贵阳,部队还有一些,但是对上李定国、刘文秀无疑是螳臂当车。麾下众将一个劲儿的劝说,冯双礼亦是动了些心思,随后便命令部下连放三声号炮。

“国主,这是臣最后一次报答您的恩义了。”

按照约定,一旦发现刘文秀的追兵,冯双礼便要连放三声号炮,为孙可望提前预警。预警的目的自然是做出反应,若是迟些时日,军队调集多些了,那或许就是严防死守。但是这才出去没多久,那连着三声的号炮响起,孙可望便再也顾不得旁的什么了,连忙带着妻儿和随从出城东奔。

接下来的一路上,新添卫、偏桥、镇远、平溪、沅州,“各守将俱闭营不纳”,“所至城门昼闭,呼之再三,仅垂大筥盛壶飡饷可望;且有不应者”。曾经权倾朝野、不可一世的秦王殿下已然是众叛亲离,如丧家之犬一般。

“今为李定国辱孤至此,孤不惜此数茎头毛,行当投清师以报不世之仇耳。”

对随从如是说道,他们一身富贵早已系在了孙可望的身上,此刻孙可望决议如斯,他们也只得硬着头皮随其继续上路。直至湖南靖州,这里已经是明清在湖广的交界了,靖州道吴逢圣是孙可望一手提拔起来的,并没有如前面的那些家伙似的,不光是率部迎接,更是向贵州方向做好了预防。而孙可望那边,人在靖州,则派出了亲信杨惺先、郑国先往宝庆向清方接洽投降。

只是没等清廷那边做出反应,白文选的追兵却率先赶到了。于是乎,他便带着妻儿和吴逢圣、程万里等人直奔武冈。奈何,武冈守将杨武却半点儿吴逢圣的影子也无,不光是不肯接纳,更是率军截杀,将孙可望堵得是慌不择路。

………………

“李定国、刘文秀等大逆不道,荼毒生灵。可旺兴师问罪,反为所诱。乞代奏大清皇帝陛下,发铁骑一万,愿献滇、黔、蜀以归一统,更报不世之仇。”

长沙城,西南经略衙门的二堂,黄志遴将这段话翻来覆去的诵读着,面上的笑意越加浓重,到了最后更是不可抑止的哈哈大笑起来,仿佛是被人点中了笑穴似的。

二堂之中,只有他与洪承畴而已,洪承畴自然不会是干得出这等事情的,唯有写就那封书信之人才是罪魁祸首。不过,这份点人笑穴于无形的盖世神功,实在让人叹为观止,以至于洪承畴虽说是没有如黄志遴那般,但却同样是免不了一个面带笑意。

“亨九真是神机妙算,此番孙可望归附朝廷,我那个黑锅就算是没白背!”

注入的内力开始渐渐被化解,黄志遴缓过劲儿来,第一句便说出了这话来。他所指的,洪承畴自然是最清楚的——原本,洪承畴就一直在等西南明军发生内讧,孙可望就是最被他看好的。随后,李定国迎驾云南,于孙可望分庭抗礼,他便知道明廷在西南的崩溃迫在眉睫。

这时候,只要等就足够了,等到明军内讧,清廷就可以坐收渔人之利。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缺心眼的宁南靖寇大将军阿尔津竟然率军攻取了辰州,本来已经要动手的孙可望连忙与李定国重修旧好,调集冯双礼、陈国能等大将来重夺辰州门户。

“老一批的亲贵大帅们死后,剩下的这批一个比一个看不清大局。”

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眼看着就要被阿尔津给浪费掉了,洪承畴于是横下一条心,直接让负责粮饷的湖广左布政使黄志遴和署理督粮道事武昌知府梁知先对其下手,在运输途中米豆、草料纷纷漂没、搁浅,说白了就是直接断了阿尔津的粮饷,逼迫其放弃辰州。结果,清廷在双方的嘴仗中选择了洪承畴,将阿尔津调回了京城,洪承畴便顺利的放弃了辰州。并且在演了一溜够儿的戏之后,骗过了孙可望的眼睛,才重新让这场内讧延续了下去。

洪承畴的目的达到了,至于黄志遴和梁知先二人,当然也免不了被清廷处罚,前者因为与洪承畴的关系密切,还稍微好一些,但是在清廷那边,他的贪墨名声却已经在了号的了。

“只可惜孙可望这个废物败得实在太快了,若是来一个两败俱伤的话,日后朝廷攻入云贵时要费的气力还会更小一些。”

不管怎样,洪承畴已经等到了他始终等待的那一日,而且还是在陈凯设立咨议局的两年之内,甚至还不到一年的时间西南就已经发生了如此剧变。时间,对他来说已经并非是那么恶意了,但是严峻依然。为此,在接到孙可望的降清意向之后,他连忙派出了湖广中路总兵李茹春和左路总兵王平率部攻打武冈总兵杨武,设法接孙可望入清廷控制区。如今,他们已经成功的击溃杨武,将孙可望及其妻儿、随员们一并接到了宝庆地界。

“亨九,这时候该去见见那位秦王殿下了吧?”

“不,越是这样的时候,就越不能着急。咱们先晾他几日,同时向朝廷上报。他的自效之心越是急切,对朝廷和咱们就越是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