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魔?什么邪魔?”
所有的修士都困惑至极, 但很快,被血雨笼罩的地方开始发出人们的惊叫。
“这……这是什么雨?怎么连法器都挡不住?”
“这血雨在腐蚀我们!”
一片喧哗声中, 被血雨淋到的修士们开始发出一声声痛叫声,更有甚者, 有人连整个头皮都快融掉了, 露出森白的头骨。
这样的骚乱中, 道生天的空中楼阁上方,蓦然撑起一片道印,擎起一方天空,令那血雨莫能泼入。
“此地有道生天撑持, 众修士听令,斩杀邪魔!”
混乱的人群们抬起头, 只见道生天之人全数出动, 道天法印铺天盖地,如仙如神。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我等愿随道天除魔!”
随后四下响应, 刚刚的痛便化作了杀念,所有人朝着那跌入深海的邪魔而去。
汹涌的人群带起烈风, 唯独南娆僵硬着未动, 直到寅洲的长老向她请示:“芳主,帝尊已飞升,我等可要协助道生天除魔?”
南颐皱眉听着四周的乱象,见南娆始终未说话, 疑惑道:“阿姐?”
“逸谷。”眼底没来由地一阵慌乱, 南娆将肩上披着的外衫一扯丢下, 起身道,“我先去看看父亲飞升之处的情形,逸谷你在此看情况,若有不对,令本洲与辰洲的修士先行离开此地。”
“阿姐?”南颐愣怔间,南娆已飞身跃下鹏兽,化作一道赤芒先是冲入血雨源头、那天穹上尚未愈合的裂缝边尚残留着空间破碎时留下的余波,稍稍靠近,便有一股肉身元婴均被碾碎的错觉。
南娆企图以神识从裂缝中探询赤帝的踪迹,哪知这裂缝连神识都可一并碾碎,再试图划破手腕欲以血脉感应时,身后一股吸力把她整个人往后一扯。
“界壁不同界内虚空,若是被吸入其中,便是死无葬身之地。”应则唯的话语说得总是轻缓得体,抓着她的手却紧得让人不适。
南娆略一沉默,道:“应则唯我问你,尊主们是飞升了吗?”
应则唯道:“自然。”
南娆看着他微垂的双眼,道:“你现在这个位置,说出的谎言越多,在往后的日子里越是苦痛难熬。”
应则唯淡然道:“我修天地正法之道,所思所行,俱是乾坤正理。”
“但愿如此。”南娆甩开他的手,转身朝诛魔的人群飞去。
“你去哪儿?”
“如你所愿,除魔卫道啊。”
凤唳怒鸣,压下心头强烈的不安,南娆身披凰火,不由分说冲进乌压压我人群中。
“南芳主你——”
“给本座让路!”
一些修士来不及闪开,只觉一片火光扑面,陆陆续续有修士被直接撞飞,随后所有人都看见南娆一头随那邪魔落处潜入了深海中。
下一刻,深海中蓦然有血色蔓延,最后整片大海剧烈晃动起来,一道血色漩涡在海心成形。
“不好,快撤!!!”
“南娆!快回来!”
这血色漩涡内中气息恐怖异常,隐隐卷动一方空间碎灭,大多修士都闻风而退,尤其是道生天的修士,纷纷后撤,有几位道天上师围在应则唯周身。
“道尊,让佛……邪魔跑了。”
“道尊唯有师尊岁寒子,往后门内称我玄宰便可。”
道尊飞升后,玄宰这个称呼终于正式落定。
“他修为惊人,还耗费元气施展断空之术,无法追踪,如何是好?”
而终于坐到这个位置上的人,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听他们说的是“他”,一步踏出,走入空间裂缝中,走入虚空后,却追的仿佛是别人。
“没事,她只要还在世间活着,我总会把她带回来。”
……
啪一声,卷轴合上的响声传来,南颜猛然从这长长的画卷中苏醒,随后带着一丝薄怒看向收起画卷的嵇炀。
“为什么不让我看下去?”
“后面有你不该看的东西。”嵇炀当真将画卷收走了,躲过了南颜想强抢回来的手,道,“你若单单想瞧母亲当年的故事,了解到这里便可以了。”
南颜黑着脸道:“那是我母亲,凭什么你能知道我就不能?”
嵇炀道:“因为我不怕道生天。”
南颜:“我也不怕!”
嵇炀:“可我怕你知道的越多,他越是会下定决心杀了你。”
南颜一阵沉默,嵇炀又道——
“师者从不滥杀无辜,他杀人必定的经过计算的,你若只是一个一无所知的南芳主遗孤,他反而会照拂你,如果你知道得太多,他就会把你当做一个变数来对待。”
南颜道:“就像他对待你一样吗?”
嵇炀略略一顿,微微颔首:“就像他对待我一样。”
“南颜不是易冲动之辈,不会因为——”
“在你的事上,我是。”
两厢默然间,或许是南颜的目光太过于坚决,嵇炀轻声道:“好吧,我妥协一下,把我知道的一切补齐余下的画卷,但你知道之后,我会把你的记忆封存起来,到你修为有成后的合适时机,我才会将这段记忆解放。”
“……少苍。”
“嗯?”
“谢谢你。”
“本就是你应知之事,只不过我私心作祟,你不怨我就好。”
……
凡洲的一处海边,南娆从海中浮了起来,感受了一下周围天地灵气的浓度,啧了一声,决定少用些灵气,返身扎回海中,把一个满首白发的身影从海中拖出来。
待把他拖上海岸后,南娆终于筋疲力尽地在沙滩上倒下。
“还真的是你。”
他不愿杀人,只能多次动用断空之术阻止其他化神期修士通过空间追踪行迹,就南娆所见,就算是神仙经过这么一遭,只怕也要老老实实地闭关养上十年。
稍稍缓过一口气后,南娆坐起身来,看见他整个人被至少三十多道剑伤贯了个对穿……如这样的剑阵手法,定不是未洲所出,多半是道生天的名招周天行吟。
想到赤帝,南娆抿住嘴唇努力不让心中那恐怖的猜测涌出来,只是眸中恨火过后,她仍知道自己此时不能冲动,必须收集证据将道生天所作所为告诸天下。
待她收拾好情绪,伸手想去解寂明的衣襟想去查看他的伤势时,却被他捉住手挡住。
“这么快就醒了?你……嗯?”
寂明徐徐睁开眼,此时他的瞳仁是血红色的,红得宛如一湾血河。
有那么一瞬间,南娆几乎以为他要杀了她。
但寂明只是睁眼看着她,那目光时而困惑时而迷茫。南娆同他对视了半晌,拿空着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这是几?”
“这是你。”
“那我是谁?”
“你是……南娆。”
寂明是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也从没有像这般一样,凝视着她而不主动避开视线,南娆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还记得飞升是时,我父赤帝及老龙主夫妇如何了吗?”南娆问了之后,寂明仍是不答,她便大着胆子去探寂明的神识,随后脸色阴沉下来。
——元神意识几乎崩溃了,若强行回忆,只怕有性命之危。
南娆唯恐在这海滩上,被路过的修士发现,只能咬着牙把寂明背起来:“可别死了,我可打不过道生天。”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好在这里是凡洲,修士的修为大多不高,一路上南娆纵然发觉有凡洲的修士在附近好似为了找寻什么而巡逻,都早早预料到避了过去。
直至月上天心时,南娆终于找到一座破旧的无人道观,把人带了进去。
“你在这儿稍微等等,我去外面布个阵。”南娆转身欲走,却发现袖尾一紧,愕然道,“你怎么了?”
这人应该是她的长辈,是所有佛修共同敬仰的高僧,此刻却宛如一个无措的孩子一样抓着她的袖子不让走。
南娆蹲下来道:“你想告诉我什么?”
寂明好似下了什么难以割舍的决定一样,道:“你快走,不用管我。”
南娆低头看着他紧抓不放的手,心想大师你这嘴上说的话跟你做的事可不统一啊。
化神期的修士会自行摄取天地元气恢复修为,南娆看他再这样下去也无法好生恢复,只能安慰道:“你我如今元气耗尽,万一应则唯派人追来了,我们恐怕无法脱身,你且在此调息,我去外面布好阵法马上就回来。”
寂明的目光追着她的背影直至她离开后,眼底的红芒又开始克制不住地翻涌起来,他起身扶着道观三清像前的香案,抬头看着破旧的三清,慢慢地好似恢复起一些记忆。
“七佛造业……道法天地……”
“养魂池……”
“自辟轮回道……”
混乱的碎片从眼前一一掠过,直至身后的门声一响,寂明刚想说出口,却看见月光下,门口投在身侧的人影并非南娆。
“我记得,道尊曾多次力邀佛者飞升,却不知佛者,是因何垂恋红尘?”
寂明闭上眼,一种隐怒在嗓音中浮动:“飞升?以他人性命为养魂池,妄图篡夺轮回?道尊……错了。”
“道尊永远不会有错。”应则唯此刻的话语中,带着一些执拗而狂热的东西。“那一年,道尊仰观星空,问我若天外没有天,修士何以踏上这修途?”
如果修仙修到尽头,发现尽头打不破这天外的壁障,就算修为通神也只能留在人间等死,那还会不会有修士放弃长生大道?
“修士是为了长生,为了与天地同寿,如果这世上没有仙神,我们便应造一个仙神来——比如,掌握轮回,让人不死不灭,这个修界就会长存下去。”
“荒唐。”寂明眼底的血色愈浓,“天地自有序,如果阴间不存呢?”
应则唯道:“赢,天地同生,败,世人同沦,如是而已。”
外面法阵启动的声音传来,寂明至少不想把南娆牵连进来,道:“寂明残躯,有何值得你亲自赘言?”
“晚辈想请佛忏主,从此修杀戮道,为修界镇守一处养魂池。”
也就是说,要他做这个帮凶。
“我若不愿呢?”
“我已失去了一个师尊,不想再失去一个……”应则唯说到这儿,转眸望向观外的那一点暗夜中的红光,整理了一下措辞,“一个友人。”
“……你会杀了她吗?”
“上师可知,道尊为何要将娆娘许给我?”应则唯抬起手,手上浮起半颗残损的、宛如晶石一般的心脏,“道尊殉道之前曾说,六合道心,赤帝妖心,佛骨禅心,合三道为一,可斩界生天,真正击破界外壁障。”
他明白了……道尊想把南娆放在应则唯身边,如果他有朝一日为了飞升起了杀心,随时可以杀人。
难怪道尊一定要他死,难怪……
“这颗六合道心属于道尊,尚不完全,纵然我知晓世间的佛修中,上师应修有一颗佛骨禅心,但此道希望渺然,故我犹豫多年。所以……请上师为我指点,我应该选合三心之力自身飞升,还是……”
……南娆会死。
“好,你答应我,不伤她性命。”寂明哑声道。
……
观外,南娆甫布下阵法,她尽量让自己忙起来,好压下心头翻涌不休的恨意。
她想到了南颐,想到了敖广寒,想到了很多人……她也清楚,道生天的怎样的一个庞然大物,这代表她必须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寂明若能开导开导她就好了。
怀着这样的心思,南娆挂着一幅自己都觉得难看的笑,推开了门。
“你关什么门啊,又不是没——”
晦暗如妖魔般的三清像下,应则唯已等了她多时。
“娆娘,跟我回去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