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家卖身葬兄呢。”
“仔细一看这对阿哥阿妹还挺白净漂亮的,也不晓得哪里逃难来的。”
“看这小脸脏的,若洗干净了定是好看得紧。”
“哎,咱们这儿虽没什么仙门大宗,但也有一两个仙师坐镇,最喜欢这样的。”
穆战霆长眠不醒,南颜和殷琊也是筋疲力尽,实在是走不动。等到围观的人一多,适才那富家公子怕有人争抢,连忙道:“最近城里的筑基仙师正让恶霸到处寻男女炉鼎呢,姑娘若在这儿久了,恐怕会有恶霸前来滋扰,还是跟我走吧,小生明年正打算去修儒道,若能得入仙门,也不会委屈了姑娘。”
儒修是新兴的大道,一直以来便贯彻孔圣先师有教无类的宗旨,拉低凡人入道的门槛,目前虽比之道、佛、魔三家有所不及,但发展的势头也颇强。
南颜终于明白这地方应是一座凡人的小城,便问道:“那请问这里是哪个部洲?”
富家公子诧异道:“这里是巳洲呀。”
难怪了,别的部洲很少有坐镇一个小城池的修士公然四处搜罗炉鼎的,在巳洲这种魔修的地盘上倒是常见。
富家公子又道:“小生家有百亩灵田,书藏万卷,只欠一佳人谈诗论赋,举案齐眉……”
南颜还没说什么,地上长眠的穆战霆忽然冥冥之中有感,坐起来一脸朦胧地睁眼:“谁要跟我谈诗论赋?”
他刚刚内息状态下灵气自行调节,外表上看起来几无呼吸,凡人们见他忽然坐起,一愣之下,纷纷作鸟兽散。
“我日夭寿了,人断气了还能诈尸,紧走紧走!”
穆战霆朦胧地转过头来问南颜:“有人想跟我谈诗论赋?”
南颜从怀里『摸』出一个木鱼锤,照着穆战霆的脑壳敲去——
“没!有!这里!都是!文盲!你!继续!睡!”
穆战霆二度长眠后,长街那头,轰轰隆隆杀来一群刚刚富家公子所说的恶霸。
恶霸们来了之后,看他们两男一女神情疲惫,完全不走什么“跟着大爷吃香喝辣”云云的流程,大手一挥:“不错,都身强体壮的,快没时间了,都带走!”
殷琊:“丫几个是不是找——”
“等等哥,有点古怪。”
南颜倒也没反抗,看得出这些恶霸们大概都属于小有引气的修为,待他们急匆匆把自己三人扛上,便问道:“诸位壮士,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
恶霸看上去有一种隐隐的慌『乱』:“带你们去仙师那儿享福去,你们也别怕,去了你们就知道跟着仙师还能保全『性』命些。”
南颜:“哦,是这样的,我们村里来的,爹娘走得早,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何事,竟这般兵荒马『乱』的。”
恶霸道:“这天下都战『乱』了,还不是大事?!”
“……”
南颜同殷琊对视了一眼,心想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道生天昨日连发三道命令,说是要搜查诸州逆道,找什么黑『色』的玉符,每个部洲需派驻一名道天上师主理此事。”
南颜问道:“那诸州就这么同意了?”
恶霸脸上『露』出恐惧之『色』:“寅、卯、辰、未四洲直接向道生天宣战,现在各洲都『乱』了。他们那些大洲现在被激怒了,倒是一些小部洲却倒霉了,你听说过午洲元氏吧?”
南颜想起午洲帝子元昂,还和她对上过一遭,道:“听说过,是元磁圣光那家。”
“一夜之内,午洲主宗圣磁海,万鬼咆哮之下,全宗灭门,六万人魂魄化鬼,全部听从道生天一位派驻过去的上师号令,现在……他们到巳洲了。”
六万人!
这就是九狱的可怕之处,修大道者,修为虽高,能威胁人的不过生死。
而若修九狱鬼道,能控制的,却是一个人的生生世世。
说话间,恶霸们便匆匆把他们带到一个空行船上,对着船首三个修为在筑基上下的魔修点头哈腰道:“仙师,这……这是最后三个了,凑足四十九个炉鼎,您是不是可以带我们去凡洲避祸了?”
魔修朝南颜他们瞥了一眼,道:“怎么还有个死人?”
扛着穆战霆的恶霸拍了一下被敲昏的穆战霆道:“没死没死,还有气呢,可能就是饿的。”
“啧,没时间了,都快点吧,咱们这地方可是在巳洲和午洲交界处,若不赶紧搭上鲸舟,等到他们封锁海岸就晚了。”
南颜被带到一处船舱里,看到满舱面『色』惶然的凡人时,便晓得了那几个筑基魔修,恐怕是想要带着物资去凡洲避难。
若是当炉鼎的话,凡人也是物资。
区区筑基修士自然是看不出他们这些元婴修士的位阶的,南颜观察了若久,同殷琊道:“二哥,我想去凡洲。”
殷琊当真不会以为她是去躲战『乱』的,挑眉想了想,道:“你想去秽谷?”
“我……”
南颜眼前划过一幕过往的画面,那是她曾在秽谷接受七佛造业书传承时,看到的人影。
“那年在秽谷,应则唯挖去了我娘的赤帝妖心,禅师寂明为了留住她的『性』命,将佛骨禅心给了她……但赤帝妖心在我娘体内存续日久,已与『性』命相连,若要撑持她的『性』命,需通过佛骨禅心消耗原主寿元。”
南颜深吸一口气,道:“我娘……不愿拖累他人,重伤后也不敢回上洲,让道生天得到佛骨禅心,这才将佛骨禅心传给胎儿。”
她是一个新生的、毫无缺憾的生命,佛骨禅心能保护她,她也能以自身的成长反哺这颗佛心。
殷琊听得皱眉:“你想……回去找你父亲?”
若说世上还有谁能让应则唯视为决不可容的大敌的,除了寂明不作他想。
南颜隐去眼里深藏的恨意:“……我至少,想让他知道,杀人者还是没有放过我娘,他将我娘利用得彻彻底底,做了他修途上必斩的心魔。”
只有在应则唯面前,她不是出家人,只是一个恨不能将仇敌寝皮食肉的凡人。
“你怎么确定他还活着的?”
“因为……”南颜目光笃定,“少苍见过他。”
此时,行空舟船身一晃,外面传来喧扰声,南颜元婴期的神识暗中扫去,只见他们已经抵达一处海岸边,适才还一脸傲然的筑基魔修此刻宛如摇尾巴的狗一样躬身拜见另一个衣衫上有着巳洲天邪道标识的修士。
“……李管事,人都在这里了,您不是最近想练一炉血核散吗?这些炉鼎里有不少年轻女子是顶用的,您看看,若喜欢的话随便挑。”
海外部洲的凡人,和凡洲的不同,久受灵气滋养,十之七八都是有灵根的,稍微修炼一下开了灵便能当做炉鼎。
那天邪道的修士仿佛是主管进出的,闻言玩着手上的扳指闲闲道:“人命值什么钱,像你们这样打算送炉鼎去诓凡洲的小宗门的,老子今天见第四波了,收炉鼎也收得手软。你们这小地方的货『色』,撑死了都是些五灵根的而已,老子还看不上。”
那打算渡海凡洲逃难的魔修又是一阵点头哈腰,又是送宝贝又是送灵石,好不容易那管事点了头,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这可是最后一波鲸舟了,上面还载着大宗门的化神前辈们,你们把这些凡人抬上去后,可能会有贵胄们来挑些奴隶,到时你们警醒着点儿。”
南颜收回神识,道:“哥,你若有事,等出了海离开巳洲海岸防御的范围,趁鲸舟没开远,就带着大哥去辰洲吧,这些魔修想把上洲的凡人贩卖到凡洲去,这般多人命,路上不知会死多少,既然碰上了就不能不管。”
殷琊确实还要周旋妖族的事,道:“可刚刚那人说,鲸舟上还有化神期,你刚刚催动过佛骨禅心,现在多半灵力枯竭了吧,万一杠起来你打得过吗?”
南颜道:“无妨,我也是正经愁山院的佛修,论起恢复来,也是世间数一数二的,五日内便可恢复圆满。再者,我在山海禁决救过狱邪侯之女一次,她曾送过我一面天邪道的上阶门客牌子,鲸舟上的修士没准还会招待我呢。”
很快那些人便回来将他们所有的人从空行舟上带走。
南颜是第二次踏上鲸舟,比起当年筑基时的忐忑,此时元婴期的她,其实已能只身横渡这片隔绝上洲与凡间的瀚海,只是为免海上风暴侵袭,还是乘坐鲸舟较为稳妥些。
大约半个时辰后,魔修们手续办妥,带着他们来到鲸舟里一处长街,十数人一组关在一座座面对大街的牢房里,同一些奇珍异兽一同销售。
辰洲的鲸舟上是不允许人类贩卖的,但这鲸舟属于巳洲,一些正道规矩在这里自然不必守。
此时天『色』已渐暮,长街上挑选炉鼎或奴隶的高阶修士渐渐多了起来,当真如夜市一般。
一个珠光宝气的炼气期老『妇』走到南颜他们这边的牢房前,面无表情地拿三角眼一扫,嫌恶道:“懂不懂规矩,都分开站好了,待会儿方便我分价。”
凡人们一脸茫然,那老『妇』烦躁道:“连这都不会,真真一群废物,元阴元阳还在的左边站着等下按炉鼎标价,知人事的右边去按杂役标价!”
这里的大多是年轻少女,闻言既恐惧又羞怒,那老『妇』好似恼了,拿出一枚粉『色』的玉珠道:“算了算了,站直了别动。”
那玉珠直接散发出一道道粉红『色』的光晕笼罩整个牢房,少数年轻人身上冒出一个桃花印,看他们羞恼的情况来看,有桃花印的大约都是已知人事的。
殷琊身上倒是没有,不过他也不承认,嘲笑道:“这东西倒是有点意思,大约是些老『色』鬼整出来的,不过想探到你狐妖爷爷头上,真是可笑,球啊你说是吧……卧槽?”
南颜顶着一头粉红『色』的桃花,在他眼睛里解读出了震惊之『色』后,闭上眼道:“阿弥陀佛。”
——阿你个木鱼头的陀佛啊!给佛祖道歉好吗?!!!
殷琊面孔扭曲,在她神识层面一通狂轰滥炸道:“你这本事长得太大了,你才三十岁,你哥不准你谈恋……去他大爷的,你都满脸桃花开了,那人是谁?男的女的是人是妖?!”
南颜的神情仿佛四大皆空:“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哥你着相了。”
殷琊:“我何止着相,我简直着急,你说要是老三知道了那不得闹个……等等,你这么长时间跟没事人似的,应该也不是其他人,你、你们?”
南颜试图升华这个话题:“哥你看开一点,我修造业佛,生杀都看开了,红尘又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殷琊笃定道:“凶手是老三。”
南颜:“所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吾入道以来,愿舍身渡众生,虽然少苍他,嗯,他是众生里最不好渡的那个,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无数修者前辈前仆后继为的不就是让世界充满爱吗?我也正是贯彻了这种精神……”
殷琊:“别说了我没脸见吃苦老和尚,千万别让你大哥听到,他听到了等于你准后爹们都听到了,到时候打出来的旗号肯定是灭他道生天包括老三在内的满门。”
“我听到了。”
南颜和殷琊见鬼一样看着睁开眼的穆战霆。
南颜哆哆嗦嗦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穆战霆:“从阿弥陀佛开始醒的。”
南颜:“……”
穆战霆:“我要跟你去凡洲。”
南颜:“辰洲还需要你作为帝君为他们正式下达讨伐书什么的,你回去之后不和龙主说不就行了。”
穆战霆:“不行,我忍无可忍,会到处『乱』说。”
南颜崩溃道:“多大点事,你们别管我了行不行?”
穆战霆一脸痛心地对殷琊道:“你看,长大了就不听话了,在外面一个人走跳就容易被别人骗,身边没个人陪着怎么放心得下。”
殷琊这次站穆战霆这边:“就是就是。”
南颜感到孤立无援之际,一个清润含笑的声音从牢门外传进来。
“兄长在说什么?凡洲一行自有我相陪,有什么不放心的?”
三人齐刷刷地转头,嵇炀好似刚来,低头看了一眼南颜被标的价,既好气又好笑:“倒是我疏忽了,竟让你被一些蝼蚁这般相待。”
嵇炀看上去倒是没什么异状,刚想从牢门间握南颜的手查看伤势,就见她被老鹰护犊子一样挡在身后。
穆战霆一马当先,气势万钧地诘问道:“老三,我有句心里话,今天一定要跟你讲。”
嵇炀后心微微发麻,表面仍云淡风轻道:“请讲。”
穆战霆:“你有没有想过会坏她修行?你这个孩子!阿颜还是个畜生!你怎么能这么对她!!走咱们出去打一架!”
等到穆战霆撸起袖子就想往外冲时,嵇炀后退了一步,指了指他身后。
“怕了吗?相见恨晚了!”
穆战霆说完,忽感一道杀气袭来,回头一看,只见南颜举起一只砂锅大的铜木鱼,表情阴森。
“你说谁是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