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淮山和我的反应差不多,那阵流水声一出现,他的身子就猛地颤了两颤。
刚开始的时候,那阵声音听起来十分清晰,可渐渐地,它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轻,直到完全消失。
在此期间我和李淮山一直向着前方打光,在距离我们大约二十多米的地方,也能看到一层油腻腻的反光。
声音一消失,我就抬腿朝着前方走,李淮山却在一旁拉了拉我的胳膊,似乎不想让我继续向前了。
我转头看着他,他朝着正前方晃一晃手电,不停地冲我皱眉。
看样子,他也能感觉到前面的情况不太对劲。
我拍拍他的肩膀,并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容,此后没有多做停留,继续前进。
刚上石台的时候,由于身后的风声很强,除了刚才出现的那阵流水声,几乎听不到其他的动静,可当我又前行了十米之后,风声却突然消失了,而我身边那些最细微的声音都在这一瞬间被无限放大。
有水珠从高处落下,砸在坚硬而潮湿的地面上,发出“哒”的一声脆响,而水滴被摔碎之后,那些更为细碎的水粒再次落地,又一次发出大量的碎响。
我知道自己的听力什么样,放在平时,我只能听到水滴溅落的声音,后面的连串碎响则绝对不可能听得清楚。
在这个地方,我的感觉似乎被某种力量扭曲了。
我停下脚步来,转身回望,石台外围依然有坤气在不停地涌动,这些炁场的快速移动,也证明了那里的风依然猛烈。
李淮山走到我身后,我回过头去的时候也看到了他脸上的表情,此时他正愣愣地盯着前方,整张脸都像是僵住了一样。
刚才只顾着竖起耳朵倾听周围的声音,我确实没有注意前方的情景。
见李淮山是这样一副表情,我立刻回身,朝着前方打了打光,借着惨白的光束,就见前方十米左右的地方有一条很长的石阶,那些油腻腻的光,就是从石阶的表面反射过来的。
除了高亮的反光,当手电光投射在石阶上的时候,石阶表面还浮现出了一些黑色的阴影。
从我站立的这个角度看,其中有几个阴影的轮廓很像一张张镶嵌在石阶上的人脸。
李淮山终于还是没忍住,在我身后开口说:“这地方太特么邪性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有点发颤。
记得上次去蛹寨的时候他都没有像现在这么紧张。
我头也不回地问他:“怕了?”
李淮山嘴硬:“怕个鸟,我就是觉得这地方邪性。”
既然不怕,那就接着走吧。
我端着手电,小心翼翼地朝着石阶走了几步,李淮山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跟了上来。
越是靠近石阶,地面就越是湿滑,我穿的是千层底的老布鞋,鞋底带着麻粒,本来是可以防滑的,可是现在,我只感觉脚掌上就像抹了一层厚厚的猪油,就算靠着腰腹的力量强行稳住重心,可每次落脚的时候,脚掌依然会朝着前方滑动一两寸的距离。
嘭!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我不用想也知道怎么回事,于是俯在地上,用膝盖和脚尖稳住自己,又伸出一只手,将栽倒在地的李淮山拉到身边。
李淮山只是摔了一跤而已,可现在的他却不停地喘着粗气,额头上也挂着慢慢一层水珠,不知道那是汗水还是凝结在他脸上的潮气。
我朝他扬了扬下巴:“还能撑得住么?”
李淮山抬手揉了揉眼睛,没说话。
我也没再多说什么,将手电含在嘴里,四肢并用,慢慢朝石阶那边移动。
来到石阶跟前的时候,我才发现那些人脸轮廓的阴影,其实就在一个个巴掌大小的人面镂雕。
眉眼、鼻子、嘴巴、耳朵,除了比例稍微有点失调,看起来和人类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这些人脸和马腹像上的人脸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除了眼睛。
马腹像上的人脸都有一对圆滚滚的眼珠子,可石阶上的人脸镂雕却没有眼珠,只有一对黑漆漆的眼窝,我盯着它们看的时候,就感觉这些眼窝里仿佛能冒出黑色的寒气。
抬头朝着石阶上方看的时候,一张张双眼空洞的人脸就这么一层一层地叠再一起,无数黑色的眼眶里好像都藏着一只看不见的眼睛。
李淮山几乎是和我一起慢慢抬起头来的,此时他用力环抱了一下胳膊,嘟囔一声:“真瘆的慌。”
确实,站在石阶底部的我们就好像正被无数双眼睛凝视,那种感觉,真的能让人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
但我心里很清楚,在这个诡秘的地宫中,真正吸引我的东西不是这些镂雕,而是藏在更深处的东西。
想到这,我立即定了定神,随后就倾斜着身子爬上了石阶。
起初看到石阶上的一层层油腻反光,我以为石阶上应该也非常湿滑,可当我倾着身子爬了一小段路以后,却发现石阶的表面比我想象中要粗糙,千层底的布鞋踩上去,鞋底也能很稳地抓住地面。
渐渐的,我的胆子又大了起来,索性挺直身子,快速朝着石阶顶部冲锋。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着急什么,可心里却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催促我:“快一点,再快一点。”
包有用让我相信自己的直觉,而我现在正尝试着用直觉代替思考。
李淮山见我突然开始猛冲,就在我身后大喊:“仉若非,你干什么去?”
我懒得解释,只回了两个字:“跟上!”
过去我曾听鲁老板说,泰山的十八盘足有一千八百多级,而且在早些年的时候,整条十八盘根本没有歇脚的地方,如果不是天天爬山的人,一口气爬那么高简直能欲x仙x欲死。
我没爬过泰山,也不知道传说中的十八盘是什么样子的,但随着我越爬越高,就越发感觉眼前这条石阶远远不止一百八百级而已。
老仉家的风水典籍上说,十八盘的垂直高度大概是四百多米,那我脚下这条石阶又有多高?
一边向上冲,我心里一边想着这些,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
之前我和李淮山顺着钢索下滑的距离也就是三十多米,后来进了隧道以后,走的路几乎都是笔直的,感觉不到向下延伸的坡度。
如今我们在石阶上爬了这么久,按说早就已经爬到地面上去了,可我朝着头顶张望一眼,上方依然是无边的黑暗,根本看不到顶。
虽然眼前的情形让我感到极端诡异,但脑海里的那个声音还在不断地催促我,我顺应着它的指引,一刻也没有停下。
说实话,连我自己都无法计算自己到底爬了多久,直到小腿略微感觉到酸胀时,我终于来到了石阶顶部。
此刻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人工开掘出来的方形水潭,用手电打光的时候,能清晰看到潭水在微微波动中扬起的少量水纹,而在水潭的中心,每隔七八秒钟就会飘飘荡荡地浮出一个硕大的水泡,就像是水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地换气。
过了大约十分钟以后,李淮山终于也气喘吁吁地爬上来了。
为了能跟上我的速度,这家伙几乎拼上了所有力气,上来以后就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对我说:“这地方……不……不正常啊。”
我的视线依旧固定在水潭中,嘴上则说道:“石阶太高了。”
李淮山用了一点时间让呼吸平稳下来,随后才说:“你也发现了?真是怪了,这条石阶怎么说也有四五百米高吧,为什么咱们爬了什么久,还是在地下呢?”
我撇了撇嘴:“二狗,你有没有觉得,自从咱们爬过隧道和石台之间的那道窄桥以后,就像是进入另外一个空间。”
说话间,我转头看向李淮山,李淮山也瞪大眼睛看着我。
过了小片刻,我又补充道:“咱们进了一个和现实世界完全脱节的空间。”
李淮山吞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对我说:“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而且……而且自爬上石阶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有种异样的感觉。”
说到这他就没下文了。
我不禁皱眉:“什么感觉?”
李淮山想了想,说:“我也描述不上来,就是……就是……就是我第一次见到鬼门时的那种感觉,好像所有的内脏都在一瞬间被冻成了冰疙瘩似的。若非,你说,这地方不会就是阴曹地府吧?”
我轻轻挠了一下太阳穴,再次将视线转向水潭。
刚一转头,恰好一个硕大的气泡飘飘荡荡地浮到了水面上,在它炸裂的瞬间,还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前面飘上来这么多气泡,唯独这一个发出了声音。
我心里猛地一紧,如果这地方真的是阴曹地府,那眼前这个水潭里的水,难不成就是黄泉水?
不会回头一想,我又觉得李淮山的猜测恐怕不靠谱,他初次见到鬼门的时候之所以感到不适,主要还是因为自身的修为承受不住鬼门上的阴气,可在这个地方,却几乎无法感应到一丝一毫的阴气。
那些看似平静,却暗含狂躁力量的坤气,早已填满了整个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