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老头虽然也是满心激动,却还留着几分理智,此刻一把拉住老伴,提醒她道:“她是鬼怪了!倘是秋儿,为什么还是十余年前的模样,没有长大半分!”
刘妪双目发红,哪里还留神他说什么?突然用力挣脱了,就要扑上前去!
宁小闲看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刘妪身后突然伸出几根藤蔓,“嗖”地一下将她前扑的身体紧紧缠住了,往后拽拉。刘妪只是凡人,年老力弱,被这藤蔓轻而易举就捆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
这自然是噬妖藤肉球出手了,得了宁小闲事先交代,它已是用力最轻,饶是如此,刘妪也被捆得面露痛苦之色。
得了疼痛刺激,她满心的迷障终于被破开,眼神慢慢恢复了清亮。
秋儿看到双亲俱不上前,双眼中黑光一闪,口中嘤嘤哭了两声,就往前奔来。她这两声哭叫声音尖锐,震荡心魄,原本能令凡人胸口烦闷欲堵,体弱者甚至会被激至吐血。不过它才冲到半路上,二老身前就浮起一道淡淡的金光屏障,将它一下子震了出去。两声鬼哭也被过滤了,进入二老耳中时,已经不再带有那般可怕的效果。
这自然是长天神力凝成的结界了。这一下反震之力,秋儿被震回了黑烟的形态,在屋中扭动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变成人身,脸上却露出了惧怕之色,显然下意识记得昨日吓走她的威压,和这结界上传来的感觉一模一样。
她不敢再往前靠去,眼珠子一转,就看向坐在一边的长天和宁小闲。这两人虽然看起来和普通凡人没什么区别,但在秋儿的感觉中,却觉得这两人如洪水猛兽,极不好惹。所以她眼珠子转了转,仍是对曾氏夫妇哭道:“阿爹阿娘,抱抱!你们不要秋儿了么?”
她双手揉眼,泪珠子一颗颗掉到地上,哭得伤心无比。以前她这般哭泣,二老都会心疼得要命,刘妪嘴皮子哆嗦不已,若非被肉球捆住,早已又迈步上前,曾老头被她唤得面色又青又白,终是下定决心,咬牙道:“你命殒野外多年,早已不是我们孩儿了,休想诳我们出去!”长天早交代过,他们不可踏出这结界一步,否则他可不再保证两人的性命安全。
他这话刚说完,秋儿就冷笑着放下了手。原本滑嫩干净的面庞,突然变得皮开肉绽,嘴角歪斜,左眼不翼而飞,只留下一个血窟窿,脓血缓缓流下,蛆虫也在脸上的几个破洞之间进进出出。
半夜里见着这样一张面容,当真是说不出的凄厉可怖,哪里还有原先的半**伶俐可爱?偏偏这鬼娃娃还张开口,嘶声道:“我为什么会死,我为什么会死!阿爹你当年为什么不早些儿来救我,外头好冷啊,阿娘你怎么一直不来陪我!”
刘妪心中又惊又痛,尖叫一声,干脆晕了过去。曾老头也是骇得面无人色,尽管强自镇定,却抖着嘴唇呐呐不能成言。此事令他一生愧疚自责至极,秋儿这几句话,字字句句如刀尖戳入心扉,真是令这老人痛不欲生。
宁小闲再看不下去,沉下脸道:“够了,既是阴阳永隔,还说这些作甚!”这样大的孩子化作了厉鬼之后,生前有多爱家人,死后就有多憎恶他们。她早想挥手灭了这只小鬼,只是怜惜两个老人心愿难全。
她手指轻弹,三支食指长短、色作淡金的楔子即作品字形飞出,迅捷无比,鬼娃娃还未反应过来,三只楔子就穿过了它的双手和胸膛,“夺”地一声轻响,将它牢牢钉在墙上!
鬼娃娃原本只是烟雾凝成,然而这三枚物事却能将它定出形体,狠狠钉住。想来这一下也疼得要命,它骤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声音如锐物划过玻璃。宁小闲算是真正领教了什么叫做“鬼哭狼嚎”,此刻微微皱眉,手里又有金光闪烁,显见得是握着第四枚楔子,准备丢出去。
这金色楔子也不是凡物,而是用五百年道行以上的金鸡尖爪炼成。金鸡天生就有破除秽物的本事,神魔狱中原本就关有一只,是西行时被涂尽顺手擒下来的,后来这头妖怪被释放出来之前贡献了不少东西出来,其中就包括了自己的几枚尖爪、一****冠之血,和身上的金羽。
她最近几天刚好在长天监督下研习基础的炼器之法,顺手就拿金鸡爪子来作实验。当老师的水平不怎么样,徒儿自然也学得粗陋,然而对付山野间的小鬼,这几枚尖爪虽然炼得大失水准,但凭借金鸡本身的破秽之力,应该也是绰绰有余了。
然而此地异变陡起。鬼娃娃突然尖啸一声,三处伤口处亮起淡淡的黑光。这光芒并不耀眼,反倒显得有几分稀薄,可是乍然亮起来之后,三枚金楔就像遭遇强酸腐蚀,居然“嗤嗤”冒出青烟,光滑的表面也被蚀得千创百孔,金光黯淡下去,显然威力是被削弱了许多。
幸好黑光也就这样闪动了一下,再不复见。金楔虽然受了影响,却还能勉力将它钉在墙上。
见此异状,不仅是宁小闲长长地“咦”了一声,就连长天也凤眼微眯,露出了深思之色。这道行浅薄的鬼娃,居然险些破了她的法器,这简直不合常理!对她来说,这也是奇耻大辱啊。
她面色一沉,收了看热闹的心思,第四枚金楔光芒大作,已是要脱手而出。以这鬼娃娃低微得不值一提的道行,只要打中它的心口,也就令其魂飞魄散了。
此时,刘妪正好徐徐醒转,眼见鬼娃娃被钉在墙上,长天面无表情地旁观,而宁小闲手里捏着一枚金光闪闪的物事准备丢出。她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却本能地觉得,只要宁小闲将它射出去了,鬼娃娃从此就要消散于天地之间。
见到鬼娃哭得伤心欲绝,她心口一热,不加思索地扑了出去。
在男女主人面前,肉球哪敢掉链子?长藤一紧,不等她扑到结界外,又将她拽了回来。手脚被缚,刘妪登时已经痛哭出声:“姑娘,你救它一救吧!”
救?怎么救?宁小闲微微皱眉。
曾老头还能保持着冷静,此时对着她深深一揖到底:“她,她大概流落在荒野多年,才会变成这等模样,认不得我俩了。姑娘可有办法,将它变回原先的秋儿?只要这个心愿能得偿,我俩便是死,也是甘愿了!”话到最后,嗓音已经哽咽,两行老泪终于忍不住沿颊而下,落到地上。
宁小闲还未开口,长天已经冷冷道:“事先便已告诉过你,死去的孩子化作厉鬼之后灵智全失,只会凭着对生人的厌憎而行动。这鬼物不除,全村人都要死个精光。它死,还是你们亡?两条路你选哪一条,我都无所谓,不过百十条性命。”他见惯了生离死别,这世上除了宁小闲之外,又曾有哪个凡人的命运能令他叹息感动?磨迹到现在,不过是纵容她、宠着她,陪她玩闹而已。
这两个凡人,却还要得寸进尺,当真是要将他的耐性都磨没了。游戏若是这样进行,可就不好玩了。果然人类便是这样贪得无厌的生物,自古到今,从未改变。
他的修为何等深厚,身上的戾气只是微微腾起,就刺得曾老头瑟缩不已。他慌忙抬头去看,只见这位高人面色阴翳,显然心中不快。他好不容易见着了亡儿,若就这样再度阴阳分隔,他心中着实不甘,可又不知如何开口,正怔忡间,刘妪已经对着宁小闲哭道:“姑娘,请救救我儿,救救我儿啊!”
“已化作厉鬼的,断无可能再寻回生前的神智了。所谓孤魂野鬼,就是只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只听到自己想要听到的。”宁小闲这回却扭开了头,淡了面色,“你留着它,就是要了全村人的命。那天师已经作法将它引来这里,它在野外游荡了十余年,现在牢牢记得这里的生人气息,从此都会不断地返回这里。等我二人离开之后,你们要如何对付它?”
她的声音中正平和,然而一字一句却都像是凿子,钻得二老心中滴血。
事实,始终便是如此伤人。
刘妪哀哀痛哭,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长天站了起来,伸手拢住她肩头举步欲出:“走吧,他俩既不打算除去这鬼物,我们也勿需多事。”他手上用了**力气,宁小闲晓得他耐性用罄,只得叹了口气,跟着他往外走。
这二老既是自寻死路,她不是玄幻电影中专门降妖除魔的大侠,人家都不想活下去还非要将拯救进行到底不可,做到现在这一步,已是仁至义尽。
眼看他就要走到门边。只要出了这道柴门,以他的脚力,几乎是转瞬之间,就能将这个小小的农户落在天边之远。
就在此时,身后终于响起了扑通一声,宁小闲回头,果然看到曾老头双膝落地,跪了下来。
他终于晓得现在实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在长天不耐烦的眼神中咬着牙,颤声道:“请大人、请大人帮我们除去这个,这个祸害吧!”他说出“祸害”两字时,只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
视若掌珠抚养了多年的女儿,在野外横遭惨死的女儿,现如今归了家,却被父母当作了祸害,不得不狠心除去!可是他们又能怎么办呢?全村人的性命,现在都捏在他手中。最重要的是,他今年才六十岁,活得越久越知生命可贵,他还远不想死啊!
宁小闲轻轻拉动长天的衣袖。他低头,看到她温润晶莹的眸光,不由得微微一叹:“好。”
老夫妇不忍留在厅中。曾老头扶着妻子回了房,过不多时,就听到厅中传来一声尖厉的惨叫。刘妪顿时哭晕在他怀中。
他轻抚着发妻的肩膀安慰她,知道鬼娃娃终于是魂飞魄散了,他也觉得有若刀绞,痛得撕心裂肺,然而却又有两分庆幸,似乎是这十余年来压在心口上的一块大石,终于悄无声息地碎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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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曾老头又在谷场打拳的时候,正瞧见长天自屋中走出。
长天看他目光扫来,下意识地反手带上了门。
哪怕曾老头心事重重,此时目光中还是难免带上了笑意。这一对情人,不久还闹些小脾气,结果昨晚就住回了一个屋呢。
他走上前对着长天作了几个揖,恭声道:“感谢大人救命之恩!”到了此刻,哪还不知道对方是神仙之流?
长天望了他一眼。这凡人老头子昨日才与自己的爱女幽魂永诀,今日居然就恢复过来,令他都有些刮目相看了:“你女儿在哪里遇了野兽?”
曾老头一呆,下意识地伸手指向远处:“从此走出十里,有十万大山名为赤鬼山,当年秋儿就是被山里钻出来的野兽给……。”
长天的面色突然有些古怪:“此地这些年来可有异状?”
曾老头想了想才道:“您这样一说,似乎从半年前山里的动物就变得好生凶猛,村子里两户猎人都殒在那里了,后来再也没人敢过去。”
长天低低地“嗯”了一声,若有所思。
曾老头偷眼看着他远较常人威严的侧面,踯躅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道:“大人……我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这位神仙气势太可怕了,站在他身边,总觉得气温又下降了至少十度,他炼这五步拳几十年,鲜少在冰天雪地里畏寒,现在却恨不得躲进屋子里去。
长天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有胆子向他进言的凡人,当真少见哪。
曾老头见他并无不悦,这才松了口气道:“我那老伴儿,昨晚哭晕过去数次,都是被我掐了人中才救醒的。唉,她明知孩儿早没了,留下来的不过是个披着我儿外貌的恶鬼,却也是情不自禁……”
长天微微蹙眉。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长得很像解语人么,这老头子居然敢对着他吐苦水?
老头子看出他面上的不耐之色,赶紧提起下文:“咳咳,小老儿的意思是,天下的女子多半是率性而为,言理无用。大人您出身高贵,是有大本事的人,可是我看那位姑娘呀——”他目光往长天方才走出的屋门一扫,“对您的情意半**儿不假,却并不惧您……”
长天终于出声打断:“你到底想说什么?”
曾老头子苦笑道:“人老话多了。小老儿的意思是,女儿家甚少讲理,要的却是温柔熨贴。我刚娶妻不久,也是和老伴儿三天两日争吵不休,这么多年下来,方知她要的不过是几句体己话儿罢了……”
他话未说完,长天已是摇头道:“你果真话太多了。”负手抬腿走回了屋中,留下曾老头子长长松了一口气。
哎,他是哪根儿筋抽抽了,敢对人家说出这样的话来!神仙老爷家的事,轮得到他插嘴么?
温柔熨贴……么?长天也长长地吐了口气。
屋子里的小人儿脸蛋红扑扑地,春睡若海棠,乌黑发亮的青丝披泻在枕上。他既已起身了,她就没东西抱,转身搂定了被子,却将一条白生生的长腿露在外面,他可是记得她的腿多有力气的。
长天侧身坐到床上,轻轻抚着她嫩滑的面容。当年他枯坐神魔狱之中,每日只能通过魔眼望着她娇憨的睡姿时,何曾想过有这样自由自在、日日相伴的好时光?曾几何时,他们之间的羁绊,已是这样深不可解了?
刘妪养的雄鸡今日终于记起了打鸣的任务,一连串嘹亮的叫唤将宁小闲从梦中吵醒。她睁眼发了一会儿呆,下意识地拿俏面在他手指上蹭了蹭:“长天?”
昨晚处理完那只鬼娃娃,长天拉着她回了他的屋子,力气大得不由分说。幸好接下来他也安分得很,只是嘱她乖乖睡觉。
她的举动令他微微一笑,又下意识地板起脸来:“起床,我们该动身了。”
她嘟着嘴,取了衣服在手,拿白眼瞅他:“转身或者出去!”她还是不习惯在他面前着衣,这人的眼神杀伤力太强。
他懒洋洋地挑起一边长眉:“要我帮你?”
她吓了一跳:“不用!”她会笨到送上门去给他揩油?要揩也应该是她来揩他的油才对啊!
长天看她在那里嘎吱磨牙,无奈地摇了摇头,终于好心地背转了身体,只听得窸窸索索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像有只小耗子在跑步。
嗯,真养眼。这笨丫头,总忘了修仙者的神念也可以视物,对吧?
待她收拾妥当,和长天一同走了出去,曾老头还呆在谷场里呢,却不见刘妪,想来是昨晚太过伤心,现在未能起身。
宁小闲想起自己是从他的屋子里出来的,面色不由得一红,顿生出奸|情遭人撞破的尴尬。
长天却没她这样多顾虑,伸手揽住她腰,自曾老头身边大步而过。下一瞬间,两人都已消失不见,这庭院里只有曾老头一个人的身影。
他耳边还回荡着女子临消失前对他说的三个字:“新年好。”
果然是一对儿神仙哪。他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脸上落下了一**又一**儿凉意。
下雪了。
晨光中的小山村,已经被落在了很远很远之外。长天迈出一步即是十余丈距离,凡人肉眼都难以跟上的速度,对他来说却是信步而行。宁小闲跟在他身边,悄悄说了声:“谢谢。”
“谢什么?”长天轻轻抚了抚她柔顺的长发。自在无尽海眼苏醒之后,她就将长至脚踝的秀发剪到齐腰,以方便行动。
她不说话,只是微笑。昨我在曾宅之中,他本可直接带着她消失的,却还是缓步走出,明显就是要留给曾老头考虑的时间。他怎么会关心凡人死活?不过是顾惜她的心情罢了。这男人面上一直都这样冷淡,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却什么都为她考虑到了。
看他始终不急不徐地行走,宁小闲忍不住问:“这就上路?”
长天转头望了她一眼。这丫头正歪着头笑嘻嘻地看着他,前几日的郁结已经一扫而空,看起来小脾气已经过去了。她眼里又冒出那种星星****地、狡黠的光芒,撩得他心里泛起一阵阵暖意。
鬼娃娃身上泛起的黑光,真该好好查一查。他举目,往曾老头今晨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略作沉吟。
算了,此事暂且推后,或者另行派人前来查探。“取出玉舟,走吧。”
仍是取向东方,他们迎着日出的方向飞去。
长天的心情似乎很好。他依旧埋头翻看书卷和隐流的战报,但宁小闲却觉得,他身上流露出的平和温雅,似乎和往日不太一样。
这家伙,遇上了什么好事么?
她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长天嘴角弯起,却没抬头。
“喂,不要这么小气啊,我赌注都已经、已经付讫了。你现在可以说与我知了。”她努力想说得一本正经,可惜功力太浅薄,一想起赌注就要面红心跳。亏大发了,她什么时候才能掰回一局呢?
长天可就淡定得多,他闻言合上书卷,微微一笑:“就在前方一百四十里,松江城。”她赌品的确不错,赌资也付得很到位,他也的确不能太小气了。
她脑中迅速划拉出这个城池的资料,回想了一遍。在隐流内部的卷宗内,对它也没有太详细的介绍,只寥寥几笔提到,这城池以出产胭脂、香粉和松溪鱼干而闻名。负责记录的家伙估计是个男妖怪,对这几样东西都没甚兴趣,所以有关松江城的记录也是简单得很,也亏她记性好,否则谁会记得这么轻描淡写的两句话?
她想来想去,也没想出来盘踞在松江城里的,有哪一派大势力了?最关键的是,以他们正在飞越的这一道戈壁天堑作为界限,西边儿是隐流的地盘,东边则进入奉天府的领地!
换句话说,松江城已经在奉天府范围之内了。这妖宗也是个坏脾气的庞然大物,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宁小闲眼巴巴地看着他,等待下文。她付出了这么大代价,他的回答若不能令她满意,她绝对要冲上去,把这副风淡风清的神情从他脸上撕下来。
也罢,该告诉她了。长天望着她专注的面容,收起了玩笑之心:“你想岔了,这一家并不驻扎在松江城里,只是在这里完成我们的最后一笔交易罢了。甚至它也不是隐流的生意伙伴。确切地说,它与我们的所有买卖,都只不过是受了我的胁迫罢了。”他才说到这里,就看到她红唇微微一动,似是想到了什么,于是他就停下话头,容她三思。
胁迫?哪一家大势力能被隐流胁迫,从而送来这么多物美价廉的必需品,并且还是她曾经听闻过的名字?还与长天打赌时,她脑中就曾有灵光一闪,但消逝得太快没能抓住。现在那种隐隐约约的感觉又出现了。
嗯——货品齐全、势力强大、又**着她熟悉的名字,对了,还要和隐流有隙,因为明显是受了长天的威胁……这么想来,简直便已是呼之欲出了!
她蓦然睁大了美目:
“天上居!”
她才轻轻喊出这个名字,旋又迷惑道:“不可能啊,它与隐流结下了好深的仇怨……它的所有长老全部都……哦,我明白了!”
长天微微后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她杏眼中这般流光溢彩的模样,正是他的最爱:“昔日小千镜世界里,只有我一个人破界闯出。和金无患一样,泛大陆都猜测白玉京中的几位长老凶多吉少,却谁也没有定论。”
她听鹤门主的描述,也以为长天将天上居的长老们全杀了,看来是另有隐情。想一想也是咯,长天一向冷静,这般损人但不利己,只图一时快意的事,貌似他很少会做啊。
她眨了眨眼,不确定道:“神魔狱?”
“聪明的姑娘。”他难得称赞一声,“天上居共有六名长老,我在白玉京内杀了戚长老和许长老,剩下四人,都和鸠摩、七仔一样被我扔进了神魔狱之内。”宁小闲身殒之日,他虽然悲愤伤心,但没乱了阵脚,也还远没到见人就杀的地步。天上居这些长老虽然可恶,却有极大的利用价值。
神魔狱没了他的神力供养,的确不再运行,不过关上几个人还是没甚问题的。问题是,其他人不知道他们手中有这样逆天的宝贝存在啊。
“天上居运行了这么多年,生意越做越大,六大长老功不可没。当时首领被我一股脑儿端了,底下就乱成了一窝粥。”他缓缓道来,“你也知道,天上居背后站着许多势力,强弱不均。此次六大长老一齐消失,正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原本强势的开始担忧,原本弱小的,开始寻找机会。”
“而天上居用了这许多年,才培养出六位长老,他们的地位岂是轻易就可取代的?就以权长老来说,他还兼任人族大派朝仁宗的副掌门,虽然是个闲职,但在派中人脉关系极广。他这一失踪,朝仁宗在天上居每年的例行分成都掉了一成半。”他说到这里,突然向她瞥了一眼,“顺便说下,这位权长老是权十方的曾曾曾祖父。”
哈?她差**被口水呛着。既是在商会里摸爬滚打的人,脾性恐怕是个老油滑,后代当中居然能出现像权十方那样温敦君子般的人,这家族的基因也真奇葩。
不过,她绝不会忽略眼前这家伙阴森森的语气。宁小闲干笑一声:“请继续,后来你做了啥?”
许多现代大公司的首席的确出色,只要一换人,股价立刻大跌,这便是人对集团势力的影响了。天上居这六大长老也是一样,他们经营商会多年,其势力早已盘根错结,这一下骤遇意外,不知道打乱了多少人的计划。
偏偏将长老们陷在白玉京内的,是上古神兽,到目前为止,也只有他曾经突破小千镜的壁垒,往返两界之中。天上居找人试了几次,可惜那镜中的黑洞就是个吞吃生命的大嘴,从来只进不出。
解铃还需系铃人,就目前而言,也只有长天能够将这几人带出镜中世界了。可是哪个家伙吃撑了敢去要胁他帮忙放人?
幸好天上居的本质是个商会。在商自然言商,它最擅长的就是做生意,与人斤斤计较,所以长天返回隐流不久,就接到了几封请求,言辞十分恳切。最重要的是,这几封请求正是几位长老背后的势力发来的,言明愿意以钱物相赎,将长老换回。
“若换作是你,会如何应对?”
他这又是在考较她了?宁小闲偏着头想了一会儿,才道:“换。但要一个一个儿换!”
当真心有灵犀,二人相视一笑。
送上门的肥羊,哪里有不狠宰一刀的道理?只是这一刀要怎么宰,从哪里下刀割肉最多,还是要好好计量的,毕竟总共也只能砍上这么一刀而已。
这是赤果果的绑架和敲榨。面对着天上居,他到底是怎么吃拿|卡要的?
长天笑容里有两分狠绝:“天上居不是以白玉京发卖会闻名于世么?我便也给这些宗派开出了发卖的要求,让他们各自带价来暗拍。他们觉得想赎回的长老价值几何,就给我开出价格来。哪一派出价最高的,他们所保的长老就首先获释。”
白玉京的陷落,对天上居的信誉和影响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它仍是财力雄厚的大商会。隐流所需的物资,从它这里获得自然是再好不过。这种情形下,采取暗拍的方式自然是最佳,几个宗派之间虽然可能互访、探底,但真正的价格却只有他们自个儿还有长天知道。
“我猜,出价最高的是朝仁宗,所以最早获释的是权长老?”她推测道,“朝仁宗在天上居所占的份额原本最大,它也应该是最着急的一家。”
长天**了**头:“不错。朝仁宗虽然和其他宗派一样,给出的真金白银材料不少,打动我的却是一张物料单,上面列清了十年之内会向隐流提供的物资,其中就包括了少量福金,天外陨铁,还有北部地区才出产的腐殖之血,以及东海的部分特产等等。”
做生意都希望细水长流,而不是一锤子买卖。朝仁宗这打算长期合作的态度,就正中隐流下怀。长天调整了单上交易的货物种类,第一笔买卖就算这么定下来了。朝仁宗尽管财大气粗,筹集交易定下的赎金也是费了不少功夫,所以第一个被释放的,的确是权长老,并且是在长天离开中京的九个月之后。
这个释放的时机却是很恰当的。对大型商会而言,时间是极重要的成本,首席长老的位置何等重要,如果权长老被释放的时间拖得再久一些,天上居就可能另外推选新人上任了,朝仁宗就不可能再这样大出血。
话说回来,六大长老一齐沦陷,对天上居背后的势力来说,正是新一轮暗斗和洗牌的大好时机。所以长天先释放哪个,后释放哪个,都会对商会的格局产生重大影响,因此众宗派要争的首先是自家长老被释放的次序。
“最后一次放出来的是苻长老,他身后的天枢观邀约隐流在松江城完成交易,日期为正月初七。松江城既不归隐流所有,也不是天枢观所据,乃是第三方奉天府的地盘,大概以为这样平添几分安全罢。”
还有九天。于是,她果然功力精进了么,能够生生提早了九天抵达松江城?她没好气道:“除了第一回,次次也都是您老亲自出马?”按理来说,隐流内人才济济,哪里需要由大*亲自干活啊?
他很老么?长天垂首看书,决定不跟她计较:“也就是这一回。”
果然,他这一次其实是特地陪她出来散散心么?宁小闲心中有几分窃喜,可是偷眼看他好久,他仍是面色平淡,没有半**表情,又忍不住恨恨地想,想从他嘴里听着几句甜言蜜语,当真是比登天还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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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近午时分,玉舟降落在松江城近郊。
这个城池地处奉天府领地边缘。类似这类边陲小城,繁荣程度一般有限,松江城的面积的确不大,人口大概在三十余万左右,却是远近闻名的“香城”,盛产水粉、胭脂、松香。
不过明晚就是大年三十了,此时正是一年之中松江城最热闹、最繁华之时。年货还未备齐的人们川流不息,赶着最后一次采买,粮铺、脂粉、成衣店、首饰铺子俱都派了伙计出来吆喝,赶在年前做肥最后一笔生意。
凡人来来往往,脸上多半带着轻松喜气的笑容。对凡人来说,这是一家团聚、无忧无惧的好日子,这样最平常、最朴实的笑容,她已经有多年未曾见过了,一时不由得有些怔忡,仿佛又回到了她出生的那个小城,每到年前,人们也是这样忙忙碌碌,面上也是这般喜气洋洋。
她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随后感觉到长天握着她的手微微一紧道:“怎么了?”
他的声音很温柔,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宁小闲迅速回过神,仰头露齿一笑:“无事!我们找个客栈先住着么?离正月初七还有好些日子呢。”也就是说,接下来她有大把的闲暇时间可以玩了?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