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夏他们在金甲城停留了一个月不到便离开了，继续朝前走去。
他们每到一个城镇，都会在那里停留一段时间，除了游山玩水领略这大好河山，也是为了考察各地的发展情况。
若是楚夏和炎有什么建议或者想法，他们就写信回去，把情况说明后叫楚颜自己看着办。
初时，俩人选的路线是朝北的，这一带横穿长江，直达黄河流域。
他们用了三年时间走遍了北方，回到镜城过了一个冬天，然后就又启程了。
这三年里，楚颜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
楚夏给他取了个名字叫清宴，楚清宴。愿他长大后，能生活在一个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
楚颜也快三十岁了，这个年龄生孩子，已经算是晚的了。
楚夏还以为她都不想要孩子了呢！没找到最后还是有了。
见到外孙时，楚夏发现，他长得很像炎。
不仅是眼睛，还有嘴巴，鼻子这些，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不知道小家伙是不是也发现了自己和外公很像，他特别喜欢粘着炎。
炎对着自家孩子，从来没有抵抗力，只要不是原则问题，说什么他都答应。
行知也是这样，为此，他还被楚颜数落了好几回，说他这样会把孩子宠坏的。
行知每次都很痛快地承认错误，可就是屡教不改，气得楚颜把这父子俩一起教训。
至于炎御，他还没有成家。
楚夏曾问过他有没有喜欢的姑娘，他说没有，然后，楚夏就不再追问了。
总之，孩子们都大了，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炎御从十四岁去边境，十多年来，征战四方，鲜少回家，这一次，听说父母要回镜城，正好他手上的事情也告一段落还算有点空闲，便也匆匆赶回来了。
难得一家人齐聚，他们都竭尽所能让这个冬天过得欢快些，因为，过了这次，下次这样团聚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
等到开春，楚夏他们又要踏上旅途了，这一次，同行的还有炎御。
他要去的方向正好和楚夏他们的相同，可以顺路一部分。
当初小小的少年，终于成长为这个国家守护神。
他的脸庞逐渐冷硬刚毅，他的身姿渐渐挺拔强壮，他的眼神越来越深沉冷静。
“我们到了，从这儿开始，我们就要分开了，你莫挂念，我们会时常写信给你的。”楚夏拉着炎御的手，看着比自己还高一个头的儿子，眼里全是欣慰和骄傲。
“我再送一送吧！”炎御定定地说。纵使他早就成长，在父母面前，却永远都是当初那个少年。
“好。”楚夏看了看儿子，终于还是笑着同意了。
“那我们就启程吧，不然晚上恐怕要赶不上。”炎看着这依依不舍的母子，目露柔光。
“嗯，这就走吧！”
马车速度比牛车快，只是会颠簸些，好在车厢里铺了厚厚的软垫，倒是稍稍缓解了不适。
虽说担心晚上赶不上，但炎还是将马车的速度放慢了些，免得楚夏难受。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第二天，三人终究还是要分开了。
接下来的几年，楚夏和炎还是和先前一样，走走停停，遇到合适的地方就多住一段日子。
这些暂住的时间里，楚夏有时会去考察当地的政务和发展情况，有时也会去书院上上课。
毕竟是才开始发展的边缘地区，不似镜城那边繁华，这边的教育委实有些参差不齐，楚夏心有不忍，既然她看到了，就尽点力吧！
楚夏想去的地方还有好多好多，因此，她不会在一座城停留太久，教出一批学生后，她便又和炎一起上路了。
这些年，楚夏的变化依旧不明显，炎却迅速衰老下来了。
他的身体不宜再长途跋涉，于是，他们最终选择了靠海的一座滨海城市沧水城作为最后定居的地点。
“我说过要带你来看海的。”拉着楚夏的手，炎笑着对她说。
两人一个月前在这儿定居下来，在无事的暖晴天，就会来海边手牵手散步。
“我一直都记得。”楚夏回笑。她还是那么美，她的美并未因脸上的细纹而折损，反而在沉淀了岁月后更加熠熠生辉。
“我们还说要去看明城的桃花的，可惜，选择不能陪你去了。”炎微微苦笑，眼里带了遗憾。
明城是几年前迅速发展起来的一座小城，那里有一大片野生的桃林，听人传回来的描述，花开时灿若云霞，美极了。
可惜，明城太远了，楚夏便放弃了这躺行程。
“世界上那么多地方，我们如何能都去过？”楚夏嗔笑，她当时不过是感慨了一句而已，炎就记在心上了。“而且，我们这些年走过的地方不少，有多少人能像我们这样，能如此，我已经很满足了。”
楚夏将头轻轻倚在炎肩上，看着海上初升的火轮洒下一片波光粼粼，又是充满了希望的一天。
天刚亮，人们就准备好出海要用的一应物资，现在，随着太阳高挂，好多都三三两两带上收获乘着小船回来了。
看到楚夏他们，只远远地打声招呼，并不凑上前来打扰。
“可是，我还是想和你一起去看。”炎把楚夏被风吹散的碎发轻轻拢到耳后。
“要看花，又不一定要亲自去，你也可以画给我看嘛！”楚夏笑着说。不知是不是想到了炎那惨不忍睹的画技，她嘴角挂上几分戏谑的笑意。
“你就会取笑我，我都说了不会，你还要我画。”炎佯装恼怒，轻捏了下楚夏的鼻子。
“我就是喜欢，你到底画不画？”楚夏威胁地看着炎。
“画，我画还不行吗？”炎无奈叹气。
“那我们回去吧！你画画，我给你吹笛。”
炎很喜欢听楚夏吹笛，听到这话，对画画也不那么排斥了。
——
沧水城气候温暖，风景优美，是一个很宜居的城市。
楚夏选择定居这里，也是看中了这里的气候条件很适合炎休养。
他们已经六十多了，当年同辈的人早就逝去，只剩他们俩茕茕独立于这世上，就连云，也在去年离开了人世。
时光不待人，最后两年里，炎的身体实在撑不住了，即便楚夏已用上最好的调养药，也只能延缓一下这个进程。
楚夏不想叫炎担心，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生活上更精细了些；炎也不愿楚夏伤心，配合着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人的衰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最初，或许只是不经意间出现的几缕皱纹，慢慢的，头发上开始出现银丝，再后来，皮肤和肌肉不知不觉松弛下来。
渐渐地，视力消退，听觉减弱，枯木般的身体再也坚持不住开始频频发出信息，将要告别这个世界的信息。
楚夏不能再自欺欺人了，她写信告诉了楚颜和炎御，希望他们能回来见炎最后一面。
——
“怎么了？”看到楚颜接到信后失魂落魄的样子，行知有点担心。
“爸快撑不住了。”说完，信纸上就溅出一滴泪珠，晕开了纸上的墨迹。
“什么？”行知觉得不可置信。
在他眼里，爸妈都是不会老去的，更不会死亡。
就算知道人都是要经历生老病死的，可他依旧觉得，那样伟大的人，怎么能死呢？
楚颜抹了把眼睛，抽了抽气，“我们收拾一下，明天就出发。”
“嗯，清宴他们也跟着一起去吧！”
另一边，炎御也收到了母亲的信。
手里的信纸被他攥成一团，手背青筋暴露，这个铁血男儿，此时也不禁红了眼眶。
“来人，备马，我要马上回去。”炎御一刻都等不了了。
昼夜不息地赶路，十天后，他终于回到了沧水城。
下马时，要不是即使扶住，他差点就要栽倒。他也过了四十岁了，身体不比年轻时候，又连着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加之心情沉重，情况如何能好？
顾不得休息，炎御直奔楚夏他们所在的院子。
楚颜他们离得近，倒是先几天赶到。
炎御进门时，妈妈和姐姐还有外甥都围在爸爸的床前。
“爸，我回来了。”炎御跪到炎床前，忍不住声音里的哽咽。
“回来就好，看到你们都好好的，我就放心了。”炎笑着说。
纵使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脸上也不见丝毫恐惧，反而比旁人更坦然。
“爸，”楚颜忍不住唤了一声，“我们才不好，你看，阿御这么大人了，都还没成家，还要你来管管呢！还有，清宴也调皮得很，我都管不住他了。”
楚颜拉着父亲的手撒娇，这个人，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她不能接受他要离开的事实。
相比于儿女的激动，楚夏在一旁反而显得平静许多。毕竟，该发泄的，她早就发泄了。
楚颜和炎御他们在这里待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他们每天都会陪在炎身边和他说话。可惜，他却一天比一天虚弱，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终于，他的生命要走到尽头了。
在和女儿孙子们告别后，屋内就剩下他和楚夏了。
沉默许久，还是炎先开口，“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能继续陪你走下去了。
楚夏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的，有些事，非人力能抗衡，你已经做到最好了。”
闻言，炎笑了笑，“你都说了，这是人力不可抗衡的，所以，等我走后，你别伤心，一定要……要像现在这样好好的。”
你都不在了，我如何能好好的？
楚夏没有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口，可夫妻多年，炎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
“答应我，好不好？”炎祈求地看着楚夏。他知道他这个要求很残忍，如果换做楚夏去世，要求他继续活着，他肯定会觉得生不如死。可是，就让他再自私一回吧！
原本因衰老而浑浊的眼睛又明亮起来，迸发出惊人的生命力，就像楚夏第一次见他时那样光芒璀璨。
“我答应你。”最终，在炎的注视下楚夏点了点头，应下了这句话。
哪怕只是一句安慰的话，她也不希望炎有任何的不圆满。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这一生最美好的事情，就是遇到了你。”楚夏想笑着告诉炎，可眼泪却不听话地冒出来。
她这一生，最欣慰的，不是开创了一个社会，而是和他结为了夫妻。
这世上，真的有一个人，遇到他，就拥有了全世界。
“谢谢你，还有，我爱你，楚夏。”炎执起楚夏的手，费尽最后力气，在她手背上落下轻轻一吻。
“我也爱你。”楚夏俯身，在他唇边说出这句话。
……
炎去世了，这是楚夏才发现的事实。
她平静地处理完他的葬礼，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了。
看着镜中的自己，明明已经七十岁了，面上却和楚颜差不多大。
楚夏隐隐有感觉，只要她愿意，她还可以活很久。
可是，她不想活了。
炎不在世上了，她活着有什么意思？
国家有楚颜和炎御，他们会好好治理，开创一个盛世，便是没有她，也可以继续运转下去。
至于其他人，他们都长大了，有自己的家庭，她也不用太担心。
所以，真的没有什么理由能把她挽留在这个世界上了。
楚颜能感觉到母亲的魂不在体，自父亲去世后，她就是这样，人还活着，心却已死。
“妈。”楚颜忍不住唤了一句。
楚夏正坐在窗前，撑着一只手看着窗外飞舞的雪花，神情恬淡，好似一幅静默的山水画，美是美，却终究少了两分人气。
听到女儿的声音，楚夏缓缓回过头，浅浅地笑道：“怎么了？”
“妈，你要一直陪在我身边，好不好？”楚颜不自觉带出了几分恳求的意味。
母亲现在看起来很正常，但楚颜却愈加不放心。
父亲去世后，母亲的表现实在太平静了，她不相信那么相爱的两人分开后能这么静无波澜，唯一可解释的就是，母亲也想好了要一起。
尤其是母亲最近的表现，对所有事情都漠不关心，除了偶尔望望天空，就是一个人发呆，更加坐实了楚颜的猜测。
她不要失去父亲后再失去母亲了。所以，妈妈，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