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姐儿记得……四公主要和雁姐儿玩,可是雁姐儿要去给太后请安,所以不能和她一起玩。然后五公主说雁姐儿没规矩,要打雁姐儿,但是德顺公公替雁姐儿挨了。
然后四皇子打了德顺公公。德顺公公一直在求饶,三皇子说都是雁姐儿害的,他要把雁姐儿赶出宫去。
可是雁姐儿还没给太后娘娘请安呢,不能让他赶出去,于是雁姐儿就跑,可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三皇子赶上来给雁姐儿喝了什么东西,再醒过来就是在一个黑房子里了,一个人也没有。
雁姐儿又饿又怕,只想回家,就自己往外面走,却还是不小心被绊了下,就……就跌到这里来了。“小姑娘虽然有点懵,但是事情条理叙述倒是清楚得很。
小少年显然也听明白了来龙去脉,点头叮嘱道:“雁姐儿你听好了,这些话,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再对任何人说起。明白吗?”
“不能说吗?”小疏雁似乎不太明白个中弯弯绕。
“对,谁也不能说,雁姐儿你一定要记住我这句话,不然你和你爹爹都会有大麻烦的。”
“好吧……雁姐儿谁也不说。”小姑娘低下了头,委屈道。
贺疏雁叹了口气,这事确实没法说,显然是宫里的凤子龙孙们联手制造的,就算小疏雁没忘记这些事,回头和贺方说了,贺方又能怎么办?
向皇帝告状?然后被所有涉事的皇子公主们记恨,被生育她们的妃嫔的家族针对?还是不告状只自己隐忍下来?那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差异呢?
只是……这少年,应该就是二皇子吧……听闻他母妃早逝,也并不得父亲看重,所以由己及人,提的建议固然眼光犀利,正确异常,却也把小疏雁向家人哭委屈的路也堵死了……只怕他也不知道,小孩子向父母哭委屈,然后被安慰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好,你在下面先歇歇,我活动下。”说着,那少年的轮廓忽然消失不见。
小疏雁在下面看不见上面景况,但是仍能听见激烈的风声,和少年均匀修长的呼吸声,还有时不时的发力震地的声音。
贺疏雁敏锐地反应过来——二皇子方铭琛,竟然是在这冷宫之中,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刻苦练习着武艺。
能听到动静就表示身边有人,所以小疏雁并不惊慌,只是乖巧地在下面等着。
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上面的声音渐渐消失,然后是少年桀桀靴音,径直向井口走来。随即那张清冷而俊秀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再一次出现在洞口:“在下面没害怕吧?”
“没有呢。”小疏雁摇了摇头,灿然笑了起来:“雁姐儿能听见小哥哥在上面,所以不怕。”
那少年闻言短促地笑了一下,那笑容虽短暂,却仿佛一柄光华熠熠的宝剑,断雪切玉般锋华尽显。“有些很重要的事还没做完,我要离开一下。雁姐儿,你信不信我?”
小疏雁听到对方要离开,顿时有些慌了神,但是在少年的注视下,还是忍着眼泪点了点头:“雁姐儿信小哥哥。”
“好,那你要相信我会回来的。最多半个时辰,我一定会回来陪你的。”那少年目光灼灼,坦然而认真。
“好。”小疏雁鼓起勇气应承道。那少年这才放心地离去。
场景再度变化,月光已经彻底移出井口范围了,井下一片深暗。那少年显然还未回来,小疏雁却已经倒在了井底。
贺疏雁仔细看去,却见小丫头眉头紧皱,面『色』『潮』红,整个人紧紧蜷在一起,嘴里还语无伦次地嘀咕着什么,显然是这餐风『露』宿的,风寒入体而病倒了。
这时,井口传来了奔跑的脚步声,随即喘着气的少年出现了。只是不知为什么看起来十分模糊。他声音里罕见地带上了焦急:“雁姐儿,你还好吗?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雁姐儿?!”起初的呼唤并没有得到下面人的回应,少年急切地又呼唤了几声。
小疏雁动了动,眼帘微微掀开,声音虚弱:“小哥哥?”
与此同时,贺疏雁发现刚才少年模糊的形象瞬间清晰了起来。这才恍然原来她所见的都是小疏雁当年所见,她所闻的也都是小疏雁当年所闻。
之前小疏雁合着眼,只能从声音上判断是这样的场景,所以虽然能看见大概,但细节一应缺失。
而此时小疏雁睁开了眼,一切都是她之所见,自然一切都清晰了起来。
少年也似乎听出了下面人的不对劲,追问道:“你怎么了?”
“雁姐儿……病了……好冷……好难受……”小疏雁哼哼地哭了起来。
“别哭,雁姐儿,我给你带吃的和被子来了。”许是因为着急,少年的话明显比先前多了,迫切地安慰她道。“你往旁边让让,我把东西丢下来。”
听到有吃的,小疏雁挣扎着坐了起来。接着,上面丢了个大包袱下来。
贺疏雁看得真切,那竟是一床被子,裹着一个水囊和几块干巴巴的干粮。
小疏雁在黑暗中『摸』索地解开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打开水囊就干粮,里面竟然灌的还是热水,贺疏雁真忍不住在心里赞赏了方铭琛的心细。
吃了喝了,人也暖和起来了,小疏雁恢复了点精神,倚着井壁抬头笑道:“谢谢小哥哥,真的很好吃呢。”
上面那少年似乎有些尴尬,难得地『摸』了『摸』鼻子道:“都是些粗陋之物,雁姐儿不嫌弃才好。吃饱了就赶紧睡一会儿吧,养足了精神早上我想办法弄你出来。”
“我睡不着……”小姑娘『迷』『迷』糊糊地哼哼道,语音里不自觉地带了一丝撒娇,“平日在家里,雪鸢会给我讲故事的。”
少年沉默了半晌,就在贺疏雁以为他不打算回应小姑娘的撒娇时,他却出人意料地开口道:“我不会讲故事。不过我弟弟睡觉时,都是我背书给他听的。要不,我也背书给你听吧?”
说着,也不等小疏雁回答,便低声背起书来,声音琅琅:“关尹子曰,非有道不可言,非有道者,元无道之强右,故不可以言议也。经云:唯莫能名,所以退天下之言是也,故云非有道不可言也。”
贺疏雁讶然,这是……道藏啊!
若没记错的话,应是《文始真经注》。他居然还读道藏?
这倒颇让人惊讶。毕竟太后信佛,宫里上下莫不投其所好。
何况一般对道教有兴趣的,也不会读到这么艰深或者说,冷僻的文章。只是这道藏哄睡……
贺大姑娘不禁莞尔,二皇子殿下您真是特立独行啊。
眼前场景再度变化,天已蒙蒙亮了。看来这漫漫长夜,总算是过去了。
小疏雁虽然吃了东西也盖了被子,但是情况还是恶化了。那少年叫了好几声,才总算唤醒了小姑娘的些微神志。
“雁姐儿,我找到绳子了,这就丢给你,你抓住它,我拉你上来。”少年的声音也有些模糊不清,贺疏雁知道这是因为小疏雁昏昏沉沉,听不真切的关系。
“小哥哥……”小疏雁的手伸出来往虚空抓了几下,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这……”少年大概也没想到如此情景,一时愕然。
然后他把绳子一头也不知道系在什么地方,然后一股脑儿扔到井下,随后顺着井壁,就这么攀援而下。
小疏雁『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的,正是少年轻巧敏捷,灵活似猿的身影,转瞬就落在了她身边。
“好了,勾紧我的脖子,我背你上去。”少年脱下外衫,三两下把小疏雁兜住负在背上,两头往腰间一系,紧紧打了个结。仿佛本能般,小姑娘乖巧地伏在少年还显得有些单薄的背上,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背了个人再往上爬,难度似乎有些大,就算有绳子做辅助,可井壁上也爬满了滑腻的青苔。
少年艰难无比地向上攀爬着,脚底打滑了好几次。甚至有一次手上抓着的石块松脱,整个人向下滑落了丈余,直到他的手指硬生生抠进石缝了,连指甲都裂开了,鲜血长流,疼到钻心才堪堪止住下滑的趋势。
好在,几经周折,两人总算是出得井来。
小疏雁才被放到地上,就拉着少年受伤的手哭得伤心,边哭还不忘边安慰他:“很疼吧,小哥哥。雁姐儿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少年却俶尔抽回了手,声音里透出一丝僵硬和不自然,道:“没事,雁姐儿,已经不疼了。”
说着,他往墙边走去,道:“景阳宫的门不知何故上了锁,我们没法从门出去。只能翻墙了。”
小疏雁被转移了注意力,看向景阳宫高大的宫墙……贺疏雁也看了看那个高度,再看看小疏雁……嗯,果然很有难度。
那少年挑了个破损严重的墙体,靠着站住了,向小疏雁招手道:“雁姐儿,来。你骑到我肩膀上,然后我扶着你,你再站起来,应该就能够到上面了。”
贺疏雁惊讶了,要知道小疏雁虽然调皮,但在江氏的教育下,可是连歪脖子树都没爬过的。这会儿要踩着人的肩膀爬墙……自己小时候真的是这样逃出生天的吗?!
实在难以想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