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心中本就苦闷,此时头埋在被子里止不住地泪如雨泻。只还顾念着外边那些伺候的人,至此仍死咬着下唇断不肯让自己大放悲声。
然而却听贺疏雁这么一说,心知外边的人定然都被女儿所遣散,顿时胸中就像有个闸门轰然开启般,压抑已久的情绪的『潮』水汹涌而出,一时竟不能自已地大哭起来。
贺疏雁听了也只觉心中酸楚,不知不觉也泪痕满面。她哽咽无言,只一遍一遍的用手轻轻抚着自己母亲的背脊以作安慰。
好在江氏自知情绪不可在女儿面前放纵太久,略做发泄之后便渐渐收了声。贺疏雁心下稍缓,见江氏似已平静下来,便出声相询是否让红绡和碧翡进来伺候江氏更衣洁面。见江氏并不反对之后,便扬声叫那二人进屋。
一时,二婢各自捧着铜盆热水脸巾茶盏跨入门来。贺疏雁见她二人有条不紊地忙『乱』着,便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避出门去。
很快便有小侍女捧着着热布巾过来递给贺疏雁,看来是被大丫鬟敲打过了,和之前的失态判若两人。
没过多久,红绡从里边出来,垂手道:“夫人请大姑娘进去。”
贺疏雁便依言行事。甫入内房,她就看见自己母亲已梳洗一新。除却眼角鼻尖还有些微红痕外,倒也看不出有半点哭过的痕迹。
只是她脸上表情仍是木然,斜倚着引枕,并不开口说话。只是在贺疏雁进门之后,投去的眼神因夹杂着无助、愧疚、期待、痛苦等各种复杂的情绪而变得生动鲜活起来。
“母亲。”贺疏雁缓缓叫道,伸手握住了她的双手。
“好孩子。”江氏反手紧紧握住对方的手,语音略带哽咽。“今日多亏你了,是娘亲没用。”
少女缓缓摇头,眸中满是不忍:“娘亲说哪里的话,女儿心中,您永远是最好的。”
她语意微顿,在看见江氏的眼神中再度泛起痛苦挣扎时,明智地选择了跳过当前话题,转而道:“母亲,既然事已至此,倒不如真请个好大夫来给您看看吧。”
江氏闻言苦笑道:“这一时半会儿又到哪里去找这样的大夫呢?”
贺疏雁安慰地拍了拍自己母亲的手背道:“实不相瞒,女儿其实早有此意,便是连人选都物『色』好了。”
“哦?”江氏闻言多少有些诧异,她竟不知这眼前娇嫩如未开之花的小女儿在她所没有顾及到的地方竟然已经开始『操』心那些与她的世界几乎很遥远的事来。
江氏心中不由半是欣慰又半是惭愧,只觉自己没有保护照顾好自己的女儿。就是想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涩涩道:“不知雁姐儿心中的人选是谁?”
“正是女儿前阵子和娘亲提过的那个小太医艾萧。”贺疏雁自然知道自己母亲心中思『潮』翻涌,只是她便体贴地当做没看见母亲脸上那夹杂着痛苦、慈爱和惭愧的表情,只专注于回答问题道。
“艾小太医?”这人选很是出乎江氏的意料,她不由微讶道。“那么年轻的人?”
“母亲有所不知,艾太医虽然年纪轻,但是医术却很高明。不然此前女儿昏倒时,父亲也不会特意将艾太医请来为女儿看诊了。”
贺疏雁胸有成竹地微笑道。她并不知那回她晕倒时艾太医前来的真相为何,但这并不妨碍她在必要的时候扯出这番虎皮来做大旗。
“而且女儿怀疑,当年二皇子救了女儿之后头部所受的伤,就是艾太医给看好的。”
“竟有此事?!那时候艾小太医才多大!”如果说此前贺疏雁所言及的,贺方特意请其来为自己看病一事并未引起江氏的什么反应的话,这一番话可就让江氏大惊失『色』。
毕竟按时间算起来七年前艾小太医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宫中贵人们竟然敢让他为受伤颇重皇子诊治?
可见其能力确实出类拔萃。江氏如此想着,倒不由渐渐放下心来。
她却不知她之所料却只对了一半,而另一半却大相径庭。
艾太医当年之所以会为二皇子诊治,并不是因为宫中贵人们皆知他的能力出众,而是因为二皇子实在是不受人重视,几近被人遗忘,伤势又来得凶险,除了不起眼又心存恻隐的他之外,并无他人敢冒风险为二皇子治疗。毕竟是治得好,不一定有奖励,治不好却绝对有祸端。
但这个中不得已的情由并不影响如今艾萧本人医术确实在太医院中隐隐压过其他同僚一头的事实,江氏这误打正着的放心倒确实是放对了。
贺疏雁见江氏面上表情已然松动,连忙趁热打铁道:“母亲。既然话已至此,择日不如撞日,这便让人去请艾太医前来为您诊脉吧。”
江氏其实早已心动,只是想到让这么个年轻男子来诊治自己生育之事,面上不由还是觉得有些抹不开。
可是想到贺老太君此前所说之话,又念及自己膝下无子,心中的遗憾和惶急便又战胜了那种天『性』中的羞涩。她不由红了脸,微微点头。
贺疏雁心中大喜,立刻拍手叫来小侍女取了父亲的帖子便派人向太医署而去,指名道姓要请艾萧太医过府一叙。
艾萧今日恰在太医署值班,接了贺相的帖子并不敢怠慢,便命人收拾了『药』箱,施施然便向贺府而去。
一入贺府,便有大管家相迎,并一直送他至垂花门口。紧接着,一名穿着贺府一等丫鬟服饰的女子便款款而出。向着艾萧盈盈一礼道:“艾太医请随婢子来。夫人得知您已抵达。特让婢子前来迎迓。”
“哦,这回是夫人吗?”艾萧却笑嘻嘻地不合时宜地脱口而出了这么一句话。一开始是贺家二姑娘看诊,随后又轮到了大姑娘,这回连夫人都来请自己了……敢情这是要将贺相后院都认遍的架势啊?
前来迎接艾萧的婢子正是碧翡,听到眼前这个看似英姿俊朗的阳光少年竟脱口而出如此不着调的话,也不禁脚下一个踉跄,差点站立不稳。
“艾太医,您说笑了。”碧翡苦笑道,伸手延请道。
总算此后一路上艾萧中规中矩亦步亦趋的跟着碧翡,倒是不曾再说出什么让人消受不住的话来。
及至来到主院正屋。艾萧才入房门,便见一高鬓华服的贵『妇』端坐于堂上,下手还坐着一明眸皓齿巧笑嫣然的少女,不免有些惊喜。
他按礼向江氏问了安,便又转向那少女道:“竟不知在此会遇到贺大姑娘,艾某失礼了。”
贺疏雁摇了摇头笑道:“当日多亏艾太医妙手,小女子才能脱离险境,未及当面谢过。却是小女子失礼。”
“啊?贺大姑娘是说上回吗?”艾萧挠了挠脑袋道。“可是上回艾某并没有做任何事啊,贺大姑娘只是睡够了,便自然而然醒了过来而已。”
这句话倒是说得贺疏雁一时不知该如何接下去才好,只好笑笑道:“不管如何,毕竟劳动了艾太医,小女子便在此道声谢,也并不为过吧?”
“啊,不为过,不为过。”艾萧一咧嘴,不合时宜的话又冒了出来。
红绡在主母身侧看着不像,不由轻声咳了一下。
艾萧倒是机灵,顿时便转了话题,向江氏拱了拱手道:“不知夫人今日传艾某前来,可是有何不适之处?”
江氏脸上略略一红,挥手禀退了左右侍女,只留下红绡和碧翡二人,低声道:“不瞒艾小太医。此次劳动艾小太医前来,却是为了子嗣一事。”
艾萧的表情有几分错愕,似乎完全没有料到般。“那个……夫人……艾某并不擅长女科……”
江氏闻言脸上明显地浮现起了失望的表情。贺疏雁却接口道:“艾太医医术精湛。小女子相信就算女科并非艾太医所专擅,必然造诣也远高于其他人等。”
“小女言之有理。”江氏眸中又升腾起希望的光芒,她恳切地看向艾萧道:“还请艾太医为我一诊。”
艾萧的表情似乎有些为难,他挠了挠脑袋道:“并非艾某推脱,可这实在是……”他欲言又止,似乎拿不定主意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
贺疏雁察言观『色』。见艾萧确有为难之处,便也凝神想了一想。须臾,她恍然道:“却是我家想的不够周到了。艾太医你请放心,今日你为我母亲诊治一事,贺家必定守口如瓶,绝不会对外宣扬。”
“而日后若我母亲有幸有孕,贺家铭感五内。但在艾太医首肯之前,贺家绝对不会和任何人言及艾太医之功。今日贸贸然请你前来,是小女子思虑不周,还请艾太医见谅。”说着她起身向艾萧福了福礼。
“艾某不敢当。”见贺疏雁如此,艾萧连忙离座,长揖到地。“也多谢贺大姑娘体谅。”
贺疏雁笑道:“艾太医在宫中讨生活本就不易。又怎能因为小女子家中之事而连累艾太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