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雨生寒,庭院里刚绽开的桃花瓣凌乱散落一地。树叶上结着一层水雾,风过,立刻承受不住,坠叶潇潇。
明明是初春,偏偏透出深秋的寒凉萧索。
沐云殊立在窗前,观看窗外乱雨,直到夜向晚心翼翼地唤一声“云殊哥哥”,方才如梦初醒,陡一转身,眉间的焦虑之色立刻将夜向晚吓得呆了呆。
一贯体贴入微的沐云殊,却破荒地没留意到夜向晚的情绪变化,急切道:“向晚,我想来想去,还是得给朵儿定亲,成婚。”
话语如此突兀,以至于让夜向晚的清眸中刹时涌起两团迷雾。
沐云殊走过去,轻轻搂住夜向晚,又坐到桌边,让夜向晚坐在他大腿上,解释道:“向晚,你听我,大哥家的那孩子鸿琛,从被我看着长大,还随我去军队里历练过几年,可文武俱佳,品貌出众,虽不及苏翊出挑,但绝对是个实诚的好孩子。并且我早看出,那孩子钟情于朵儿。将朵儿许给他,我放心。”
夜向晚被揽在沐云殊怀里,绵绵情义顺其自然地流出,不禁镇定几分,却仍旧疑惑:“云殊哥哥,你得对,鸿琛是个好孩子。但朵儿,她毕竟还是钟情于苏翊的。哪怕苏翊如云殊哥哥所言,勾结秦府将我们一家陷害至此,但他对朵儿尚且真心。你我都知道,帝京权术争斗,通常无所不用其极,苏翊的手段,在古往今来确实算不上最歹毒。我们既然已退出角逐,那些事情就算过去了。云殊哥哥,你我们能否看开一点,一笑泯恩仇,为了朵儿的终身幸福。”
沐云殊轻握一下夜向晚的手,温存无比,但出口的话,却如一层寒霜,瞬间凝住夜向晚的神智:“向晚,若苏翊只打算止步于此,我当然可以如你所,一笑泯恩仇。但我只怕,这不是苏翊的最终目的。”
夜风陡一凛冽,空气中仿佛有寒潭漩涡呼啸直上。
夜向晚悚然而惊,失声问:“云殊,你何以这么?”
沐云殊轻轻掰过夜向晚的双肩,凝视着她,目光一时变得深不见底:“向晚,你还记不记得前朝的长公主,清河公主?”
夜向晚先是有几分困惑,稍一细想,立刻如寒潮浸骨,冷得浑身一抖,瞪大眼紧盯沐云殊。
沐云殊默默点头:“不错,就是那个嫁入北陆戎王府的清河长公主,原本是先帝最疼爱的女儿之一,后戎王府与皇长子出事,满门被灭,清河长公主自尽于戎王府郑清河长公主和当时的戎王叶正则生有几个儿女,那长子叶懿轩,比我年少几岁,在戎王府的几次入京觐见中,虽与我见得不多,却是极其投缘。我对他的印象特别深刻。年纪便是丰仪无双,迥出寰尘,比现今的苏翊还精彩几分。”
他正正看着夜向晚:“这次我去救朵儿,那劫持朵儿的男子,我和他打了几次照面,明显是易过容的。就算不易容,我猜他也想办法改换了体貌。但不知为何,我就是觉得他很像昔年的叶懿轩。”
完,就沉默下来,只留意着夜向晚的神色变化,不再多做解释。
夜向晚似乎一时接受不了这匪夷所思的消息,有些怔怔的:“云殊哥哥,时隔这么多年,你确定对那叶懿轩还有印象?就算有,这毫无根据的事,这这,这可从何谈起?”
着,美如烟水的双眸中慢慢泛起黑压压的恐惧,身体也忍不住轻轻抖起来。
沐云殊轻叹一口气,心疼地将夜向晚搂到胸口,语调亦变得柔缓:“向晚,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既然关乎我们朵儿的婚姻大事,谨慎一些总是好的,对吗?”
夜向晚听他这么,略放轻松一点,却又忍不住问:“哥哥的意思是,叶懿轩还活着,并且暗中相助苏翊,所以,苏翊必会帮助叶懿轩彻底毁灭我们沐氏一族。也因此,朵儿绝对不能跟苏翊在一起?”
这推断可合情合理。但沐云殊点点头后,却又摇头:“晚儿,你对了一半。叶懿轩确实在暗中相助苏翊。但你想想,苏氏一族,原是毁灭戎王府的罪魁祸首,叶懿轩却为何要相助苏氏二公子?”
夜向晚仔细想想,却只能询问:“为何?”
沐云殊神色一正,随即,肃重之音便响彻夜向晚耳畔:“因为苏翊不是苏翊。苏翊本就是皇长子的后人。”
他紧盯着悚然抬头的夜向晚,一字一顿道:“现今的苏翊,根本是被若过包的。既然叶懿轩能变成别人,苏翊自然也能。苏翊,就是萧峻黎。”
话语在寂静房间里炸响,竟有隐秘的血腥味从幽暗角落升起、扩散。
夜向晚的双唇和目光都止不住地发抖,竟将美艳恬静的面庞衬出几分扭曲,无所适从地惨然一笑,比哭还难看,语无伦次地:“哥哥,你,你,你什么?苏翊不是苏翊?他,你萧峻黎还活着?你,你苏翊是萧峻黎……”
沐云殊将她搂得更紧,嘴上却丝毫不放松,仍在进一步解释:“晚儿,你有没有想过苏翊的身世?他为何过了五岁,突然就变聪明了?苏翊时候我见过,确实因受伤之故,有些愚笨,与后来的他,简直判若两人。你不觉得这很蹊跷?”
他顿一顿,又:“况且,我听朵儿跟我提起。太子,他感觉苏翊和萧峻黎有些像。萧峻黎时候,与太子至为要好。这就像我能感觉到,劫持朵儿的男子与叶懿轩相像一样。没有道理,只是感觉。”
再沉思一会儿,沐云殊出最后的理由:“向晚,宗庙一案,我都跟你讲清楚了。你有没有想过,徐明为了助苏翊成大事,竟能亲手葬送一家老性命。他何来这种狠劲?”
夜向晚明眸深处透出绯红,仿似染了满眼血光。
沐云殊的声音温和却沉缓有力:“二十多年前,帝京的‘令州辞案’,当时被牵连的人数不胜数,徐明那担任四厢的父亲也涉案,被判了诛九族。当时还是少年的徐明,正从军于皇长子麾下,很得皇长子赏识。皇长子听闻此事后,冒死觐见,不惜一切代价,方免除株连,保得徐明一族生机。徐明后被编入北境军队,与皇长子断了往来,如此,皇长子出事时,他才未被牵连到。”
良久,感觉怀中的娇躯稍稍恢复平静,沐云殊才接着:“晚儿,你听明白我的话了吗?若苏翊仅仅是为权势,如今我们早已抽身出局,我可以接受他。但他是为复仇。当年皇长子的事……皇长子的事,唉,果真是网恢恢。我们沐氏当年做的恶,总有做了断的一。”
夜向晚哑着嗓子问:“你萧峻黎变成苏翊?但北陆府里全是苏翊的亲人,他们怎么能察觉不出?从一个人化成另一个人?就算相貌声音能变,你怎么拥有那个饶记忆,思维,风格?这太难以置信了。云殊,你,我觉得你,哎呀,我觉得你想太多了。”
沐云殊叹息道:“江湖术法,本就光怪陆离,你我都没见识过,自然无法相信。但大千世界无奇不樱别忘了,北陆靠近蛟魑神山,本就以奇花异草闻名。”
又是良久沉默。
最终,夜向晚还是选择相信这个作为她生命中心的男人,尽管她仍找不出足够理由相信。相信沐云殊,是她的本能。
夜向晚沉思一会儿,道:“如果苏翊真的是萧峻黎,那,哥哥要不要去陛下面前……”
“晚儿,”沐云殊竟忍不住笑起来,轻轻捏一把夜向晚的粉腮,反问:“以陛下现今对我们的印象,以及前不久刚过去的宗庙一案,你觉得,我这话,陛下会不会将我当疯子直接轰出宫墙?陛下心里其实还是偏向于我们陷害苏翊,只是苦于没有足够证据。现在我再苏翊是萧峻黎,陛下估计以为我急疯了,狗急跳墙了。”
这故作戏谑的话,丝毫没减轻夜向晚的恐惧。夜向晚的脸色更苍白,嘴唇哆哆嗦嗦,却吐不出一个字。
沐云殊看得心里绞痛,一把将夜向晚搂进怀里,柔声安慰道:“放心,放心,晚儿,我既然知道他的身份和目的,他就不能再隐身于暗处。兵来将挡,我总会用心应付。并且,我怀疑,”
他突然压低声音:“我怀疑,我们现在既已放弃权势,苏翊可能会暂时转移一下注意力。要知道当年谋害皇长子的第一人,可不是我们沐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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