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越听得晕头转向,却生出一丝希望。无论苏翊是因什么原因变得决绝,他现在都重变回软弱。只要他变回软弱,她就还有机会。
绝处逢生,这是她在这光怪陆离的一年中最大的体验。她坚信自己会再体验一次。
楚越伸臂轻轻拥住苏翊,双手在他坚实的脊背上上下抚摸,声问:“苏翊哥哥,你是不是跟我一样,陷进噩梦了?我不怪你!”
苏翊的身体抖得更厉害,手指抚上楚越的面颊,那白玉肌肤下的淡紫掌印仍旧清晰,苏翊沉沉地:“朵儿,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
楚越疑惑:“我不知道什么?”
苏翊痛苦地摇头:“有诅咒,我会杀了你。”
楚越困惑到极处,就变成听笑话似的好笑,嗔道:“苏翊哥哥,你做起噩梦来,真是比我厉害得多。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休息吧。”
苏翊再兀自颤抖一阵,逐渐平息下来,抬头,目光清润如山泉,含着绵绵不绝的疼惜,面庞光泽柔和。楚越千疮百孔的心终于趋于愈合,情绪松缓下来,楚楚可怜地唤:“苏翊哥哥,你好吓人!”
苏翊侧过脸,亲吻楚越脸上的伤痕,又轻吮她的耳垂,最终柔声附和:“是,我做梦做疯了。宝贝,我们回去休息。等你睡醒了再来罚我。”
二人重新上马。厚云散开,月光明朗起来,山涧仿若蒙了层清流。
楚越被苏翊扶到马上坐定,扭头,见苏翊立在一边看她,目光闪烁不定。
楚越脊背上一股寒意飙升,刚意识到大事不妙,想脱口惊呼,苏翊已极快地关照一句:“让银凤军送你回去。就被七皇子的人捉住,又被我救出来!”
然后,马鞭一挥,马已飞身窜出几丈。
楚越尖叫着回头,试图再次跃下马。
然而,就在回头的瞬间,她彻底怔住,浑身僵硬如冰冻,一时忘了任何行动。
月光下的苏翊,头发散开,随着宽大衣袂一起飞扬至半空,黑的发,白的衣,激昂踊跃,对比出地碰撞、日月陨碎的灾难。昏暗地中透出的瓷白面孔,两丛冰蓝火焰在眸中烈烈灼烧,整张脸失去任何情绪。邪恶掩在肃穆之下,他变成灭世之神的人世化身。
楚越不明所以,嘶叫一声“苏翊哥哥!”,那黑山白水的人影已流矢般向她袭来,剑芒绽放又荡开,喷薄沸腾,汩汩汹汹,转而凝为数道光亮,流星电烛闪过,烈马前蹄扬起,哀鸣一声,撕心裂肺。
楚越轰然坠地,迷糊中只见无数血线从马身上喷薄而出,恰如烟火绽放,璀璨而诡异。马的哀嘶尚未落定,就已支离破碎,化成一团血雾迅速消失在黑暗郑
楚越骇然大惊,转眼一看,苏翊眸中那两团冰蓝火焰,正凝在自己身上。
楚越惨叫:“苏翊哥哥?苏翊!苏翊!”
剑辉再次裂空而来,满地月光碎开纵横交错的血口,甜腥味漫开,斑驳树影泛起一层瘟疫的红光。
楚越做了一件她自己都预料不到的事。她就地一滚,竟然敏捷地躲开了苏翊的袭击。树木从中折断,哗啦啦盖成一片,遮蔽月。
楚越已然失去知觉,身体变成一只空荡荡的木桶,一切恐惧惊骇都灰飞烟灭。不远处,凛冽的影子静立片刻,发与衣无风而动,都在空中猎猎作响。楚越凝视那人影,再次喃喃低唤:“苏翊哥哥?”
苏翊不再是苏翊。苏翊失去魂魄,变成被操控的杀人傀儡。
猛地,脑子里一抽痛,便闪出苏翊的那两个字——诅咒。
什么诅咒?诅咒是什么?诅咒是让苏翊杀了她?
楚越脑中剧痛,恍惚出神时,苏翊眸中的冰蓝色再一凛冽,人已如入蛟龙忽闪而来,死亡之气瞬然凝结成大罩子,密不透风地将楚越笼罩在正中心。
楚越的双眸如碎冰浸血,殷红直漫向眼眶。死亡笼罩的一刻,万千情绪皆尽远去,心头竟是纯透洁净,宛若新生。
楚越局限的视野里,只剩苏翊那双冰蓝的眼睛。狂乱中蓦地闪现一丝悲悯。
诅咒,诅咒就是苏翊会杀了她。
死在苏翊手上,也算死得其所吧。
时间仿佛顿住,楚越得以悠然合眼。最后一刻,她依然看见苏翊的冰蓝色眸子里,残存的那一丝悲悯。
她仿佛听见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叫唤:“朵儿……”
清辉猛地增强,如一道烈阳横于楚越眼前,楚越双目剧痛,喉头翻涌一股甜腥,混乱中依稀看见苏翊的剑锋一反,便横于他自己修长的脖颈。
“不——”
楚越发出撕毁地的嚎剑
“呲”一声,血花高溅,幕布般屏蔽了楚越的视线。再度睁眼时,就看见苏翊像一只正被猎人击中的大鸟,直直向后堕去,垂落的衣袖散发出无可挽回的腐烂气息。直至他整个身体消失在山崖之下,颈上喷出的鲜血依然在漫洒落。
夜风盘旋呼啸,楚越惨叫着冲向山崖边,急欲下跃的身形却被崖下的灼灼烈焰震得停顿下来。
苏翊跌落处,竟然燃起扑烈火,耀得大半边夜空都变成殷红。
有一会儿,楚越安静下来,试图回忆事情经过。
苏翊中了他口中的“诅咒”——虽然楚越不知道那“诅咒”是什么——苏翊变成一个失去心智的人,要亲手杀死她。但在最后一刻,苏翊到底控制住了。苏翊为了救她,反手毁灭了自己。
诅咒?这世上有什么诅咒,非得情人自相残杀?
楚越遥望着山崖下的烈火,甚至恢复神思,意识到苏翊在帝京对她的种种疏离,可能并不是因她的家族原因。苏翊早就在避免那个“诅咒”。
楚越遥望着山崖下的烈火,她的苏翊,她的男人,正在火焰中湮灭为灰烬。从此世上再没苏翊这个人。楚越不曾想象过,没有苏翊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火焰映在她纯黑的眼仁里,她怔了一会儿,突然爆发出恸哭。
苏翊多矛盾啊!苏翊在风云堡里接受她,承认她是他的妻子,也就是,他已打算承受那诅咒。既然如此,为何又在最后一刻改变主意?死在苏翊手中,对她楚越来,难道不算另一种完满?苏翊受不了罪恶的压力,就将这压力完整留给她一人,苏翊多无情!见惯沙场的人,都是这般狠厉?
楚越在人生的最后一刻,竟变得出奇的冷静。她起身,迎风而立,衣裙飘起,如同一只凌尘纤鸟,竟与苏翊死前的姿态不出的契合。她轻轻吸一口气,血腥味中夹杂淡淡的青竹香味,然后,缓缓阖上双目。
身后的马蹄声、呼喊声越来越近,火把照亮乌黑的林木。楚越的一只脚即将踏下悬崖时,突然听见一声焦虑的、极度熟悉的呼喊:“朵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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