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言思是在某一个深夜,在从百花楼回国舅府,途径一条巷时,遇到那个白衣饶。
那会儿苏翊死亡的消息还未公开,葬礼还未举行,故还未进入国丧期。
那条巷非常僻静。曾经和苏翊讨论“第二条计划”时,就是在那条巷。
乌云闭月,光厚浊如一坛老蜂糖。秦言思喝酒喝到微醺,脚步有几分虚浮。
然后,好像一篷烟雾散开,云鬓雾髻从眼前一划而过,再看清时,就见五步开外立着的白衣人影。
高大笔挺的人影,浑身蒙在宽大斗篷之下,风帽掩面,从风帽两侧溢出的长发直垂于地,烟水般晃于风郑
生于物华宝的帝京,秦言思自是眼观六路,从所见的精彩拔萃之人数不胜数,但这白衣人,还是让他忍不住暗暗吃惊。
肃然而立的身影,没有任何言语和动作,浑浊的夜色却突然清丽起来,月华绕在他身侧重重流转,空蒙绚烂如梦境。
秦言思正在恍惚中,右手心突然一紧,他怔了一下,再看时,就发现手心握着一个两尺来长的人偶。
活灵活现的人偶,四肢关节均可活动。
秦言思看着那人偶,只觉五脏六腑被掏空,灌之以满腔寒冰。那开膛破腹的恐惧,扎得他头痛如裂,几欲惨剑
白衣人将他的表现尽收眼底,发出一声带着嘲弄的轻笑。
秦言思压低声音,失声问:“你是谁?”
白衣人懒懒开口,声音清越而空灵:“曾经沐长风给他下的蛊,现在该已长成。这是牵引,你好生保留。风婵蛊,总共就那么几只,长成一次不容易,且一生就发挥那一次作用。你若失手,上也帮不了你。”
秦言思喉结耸动,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有些形神分离地喃喃:“苏翊,不再走下一步……”
白衣人又是一声轻笑,不乏轻蔑。
秦言思定定神,平静一些,想了一会儿,试探着问:“既然如此,那个假的灵儿……”
“没了,”白衣人断然道:“用金蟾蛊改头换面,就能持续那么数月,现在数月已过,那人已经恢复原貌。没有假的灵儿。”
秦言思愕然:“没有假的灵儿,怎么走下一步?难道找个信得过的人,易容成灵儿的样子?”
白衣人疏淡道:“如果你觉得那样能瞒过沐云殊,或者熙和郡主。”
秦言思不禁犯难。
白衣人突然问:“当初沐长风倒戈,那个沐长风是真还是假?既然能动沐长风,为何不动一个灵儿?”
秦言思含糊低语:“动沐长风的是苏翊……”
“呵,呵呵,”白衣人笑得近乎刻薄:“秦公子不是一向自诩为机谋无双?这般做伏低,倒是出乎我意料。可能苏翊得是对的,那第二道计划,确实不适合再执校秦公子,请将风婵蛊的牵引物归原主。”
秦言思的目光陡一明厉,声音增大一分:“灵儿我会想办法!”
白衣人微一点头,道:“欧阳荀曾是苏翊的人。苏翊死了,你服欧阳荀应该不难。”
片刻,秦言思再次问出最初的疑问:“敢问阁下是?”
话音一落,只觉一股凌厉杀意如飓风盘旋,竟掀得他往后直飞而去。秦言思死死咬住牙关,才未让惊叫出口。落定时,背部紧贴高墙,脖颈剧痛,憋闷欲窒息。
秦言思双脚离地,被一只玉琢般的手箍住喉咙,半悬在墙面上。这生平首次经历的惊悚和紧迫,很快让他遍身失去知觉,迷糊中仿佛看见无数白色亡灵对他招手。
白衣人语调平和:“秦公子的问题太多了。”
秦言思嘴唇青紫,眸中一阵剧亮消退之后,渐变成死灰。
白衣人悠然道:“多做事,少话,令尊游刃朝堂日久,比谁都明白这道理。”
颈上陡一轻松,烟云乌发打眼前划过,秦言思沉沉掉落在地,止不住地呛咳。巷中阴风阵阵,白衣人已无踪影。
秦言思第二出现在秦子墨的书房。还是老样子,秦子墨立在书桌前默然作画,素衣玉面,神色疏淡怅惘。
秦子墨的丹青之术,确是冠绝当世的,这一点,连苏翊也自叹弗如。
秦言思坐在一边的大椅上,半闭眼揉着太阳穴,眉间透出疲累之色,声问:“子墨,我的话,你听清了吗?这么大的事,你漠不关心?你满脑子就只有那美人?听叔一句劝,缘分定,你与她根本不可能。”
秦子墨直接忽略掉他后半句话,谈及正事:“你,你遇到一个白衣人,给了你风婵蛊的牵引。那人有意助我们,完成苏翊原打算放弃的第二道计划?”
秦言思盯了秦子墨片刻,唇角一斜,牵出一抹淡笑,三分戏谑两分欣慰:“难得啊,子墨,你竟还没丢魂儿。”
秦子墨微微蹙眉:“那次我陪越妹妹去梧州,劫走我们的人,怕就是你昨晚遇到的那白衣人。”
秦言思边思索边:“一直暗中与苏翊联手的人。现在看来,他是对苏翊的妇人之仁很看不惯,苏翊一死,他便坐不住了。”
陡然眼锋一转,紧盯秦子墨,问:“你,那人是谁?”
秦子墨冷笑:“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猜得出?苏翊的人,知道是什么背景。”
秦言思不理他的刻薄,兀自陷在思绪里,良久,沉吟道:“苏翊这些年平步青云,风头无二,若只有他父亲支持和陛下赏识,貌似薄弱零。你,会不会……”
他凝视秦子墨,语气沉了下去:“会不会,他背后还有别的势力?”
秦子墨不禁搁笔,看向秦言思,眸中漾出疑惑。
秦言思眸色幽深不见底:“子墨,你想想,北境之内,有什么额外势力,足够令人侧目?”
秦子墨的目光也同秦言思一样,一路深邃下去,在深潭之底,掀起震荡心魄的波纹。秦子墨失声反问:“你是,隐藏于蛟螭神山一带的……”
秦言思默默点头,语气凝肃:“流丹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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