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刻钟后,董延江口中的那几个学子,他们的马车在雷雨中停下。
今日这场春雨来得迅猛,廉风酒肆客栈挤满人,一些人甚至跑去未关门的商铺里占脚。
一待廉风书院有人出来,胆子大的人便立即打开雨伞冲出去。
现在,这辆堪堪停下的马车,引起一阵不爽的愤慨,众人都在骂,定是要叫他们抢先了。
一座处于较偏远的茶楼上,一间包厢的门被轻轻叩响。
“进来。”屋里传出不辨雌雄的声音。
伙计推门进去,抬头看了眼负手立在窗口的身影,低头过去将托盘里的茶水放下。
虽说是中性打扮,声音也不辨雌雄,但通过腰身和肩膀的纤细骨骼,还是能看出是个女人。
“客官,”伙计声音非常小,“你要的茶点糕没了,后厨问,换成蜜豆糕可否。”
“不必。”声音仍无音调。
“成,那小的告退。”
伙计转身离开,将门合上。
楚筝侧目朝桌上茶水看去,并无心情真去品茶。
此茶馆叫庆览茶馆,虽离廉风书院大门较远,此包厢却既能见到廉风书院,又可见到直线距离四里外的宁安楼。
斜对面是一汪大湖,那杨老院长每日清晨都要来此练身手,一旁还有早市,廉风书院带动着整个早市都变欣荣。
现在到处都是躲雨的人,足足过去一个时辰,雨势终于渐小,很多人撑伞从檐下和市集中出来,那些茶楼酒肆中也走出大批大批的人。
楚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始终保持着双手负后的姿势不变。
直到视线里面忽然出现一个人影,楚筝转眸看去,一瞬以为自己看错。
那背影身着粗布春衫,简易素极的衣裳都难掩其曼妙纤细的身姿,背部轻薄,易碎之感,瘦腰长腿,腰身和臀部的线条分外流畅。
于人群中,她手执一把竹伞,缓缓行走。
不过很快,楚筝便反应过来,不可能是她。
舒月珍从河京寄来得密信,将明台县和徐城的事都说了。
普天之下,能有几个少女有搅动满城风雨,脱身于群山围搜之能?
宣延帝不信那是她,楚筝却一听就知道是她,也只能是她。
所以,除非长了翅膀,否则那少女不可能从千里之外的熙州,骤然在衡香出现。
几乎同一时间,隔壁沛福客栈的高楼中,站在窗口的几个男人,也看到了这个背影。
王丰年清楚知道,这不可能是大东家,但目光仍感迷惑。
“那个人,好像阿梨姑娘。”王丰年身旁的徐寅君惊讶说道。
徐寅君便是夏昭衣一封书信,从游州调来接替康剑成为负责衡香暗线的接头人。
他原是尉平府造船坊的总管事,后来尉平府被水淹,他成了成千上万的游民中一员,直到在青香村附近被夏昭衣收留,并在了解他过去行当后,夏昭衣直接将他提为一支造路领队。
这些时日,所有书信,探子,暗报,几乎都是他在处理。
文和楼说是赵大娘子和屈夫人出资百分之五十,其实剩下的一半,全是王丰年调拨,徐寅君主事工程所建。
为了赴世论学,除却文和楼,徐寅君还参照齐老先生留下的几本笔录,建了曲河苑,通文亭等。
虽是他在建,但明面上的风光,尽数归于廉风书院。
今天,是徐寅君终于清闲下来的一天。
大雨变小,小雨渐缓,这抹身影在他们眼中消失不见。
王丰年想了想,招来身侧一名亲随。
高个子大汉上前,王丰年让他寻个人手,跟上刚才经过的布衣少女。
“王总管,”徐寅君道,“为何要对付她?”
“并非要对付,”王丰年看向窗外,“而是探出她的身家背景,留个知根知底的心眼即可,以防日后有奸邪拿她对付我们。”
徐寅君佩服:“王总管想得周到。”
王丰年淡淡一笑:“防患于未然。”
话音落下,外面传来很轻的敲门声。
靠近门旁的亲随去开门,一个菜农模样打扮的老人飞快走入。
看了看脸声的徐寅君,老农一顿,不知要不要将下面的话说出。
“有什么说什么,”王丰年道,“这位是大东家派来得。”
说完,简单介绍了下徐寅君。
老农听完,立即恭敬行了个礼,而后对他们道:“昨夜在南五陂发现一具尸体,腐烂严重,是被春雨从山上冲下来的。我们的人恰好打那经过,因在尸体上发现了这个,所以第一时间将尸体藏起,没有给旁人知晓。”
说着,老农从随身带着的小竹筐中取出一个小布包。
布包里面是一个银制杯子,比寻常杯子要小,浑圆光滑,口子略广,其上花纹杂陈,但乱中有序,像牡丹缠枝,又像金桂悬月,寻常杯盏极少会有这样的样式,确切来说,百年来都少见,像是属前朝之物。
王丰年以绸布接来端详。
“发现他的地方,还有一口棺材,”老农说道,“他是从棺材里面摔出来的,一开始我们以为这个杯子是他的陪葬物,但是发现他穿着的,是夜行衣。”
徐寅君在旁说道:“盗墓贼?”
“尸体被雨水泡了很久,腐烂严重,面部五官不辨,但他身上几道伤口,看得出是平滑整齐的。对了,差点忘说了,他的鞋是李乾官靴。”老农道。
李乾二字,让王丰年和徐寅君面色皆一变。
其他可以无所谓,这两个字,他们必须要提起心眼。
想了想,王丰年道:“赵大娘子认识一些信任得过的仵作,我这便派人去宁安楼,大恒。”
“王总管。”一个亲随立即上前。
“你迅速去备马车,车厢内部以黑布遮掩,届时去接这仵作,你便全程跟随。事后莫要这仵作牵扯太多,除却钱财之外,还要以这仵作家人威胁,定要其不敢多舌。”
“是!”亲随领命。
王丰年看向老农:“你先去休息,稍后为他们带路,以及待仵作查明死因后,尸体先浅埋,务必记住埋尸之处。”
“是!”老农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