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军的军情信件格式传统承自大乾军机,极为简略,信上共三十字,但已道出对方人数,兵种,布兵之阵,以及进退方位。
夏昭衣一目看完,递给简军,再看向两名士兵,令他们去后边将舆图抬来。
“沉冽,”夏昭衣转向沉冽,“你明日尚还有……”
“我要留下。”沉冽温柔打断她,知道她要说什么。
夏昭衣眉心轻拢:“但是……”
“我有十万兵马在三里外的秋燕村,游州军队南下,我也需防。”
“我知道,”夏昭衣轻叹,“我可以替你防,只是你连日辗转,明日还有诸昌丧葬,你先去休息,我……”
“无妨。”沉冽说道。
夏昭衣抿唇,不再说下去,只是不悦地看着他。
沉冽:“……”
因为身高差的原因,她往上抬眼的眼睛尤为大,黑白分明,清澈如水,还有灯火落在她眸子里的盈盈的光。
没有凶狠,怨怼,气恼,仅仅只是澹澹的不悦,却让沉冽忽变无措。
他冷白俊美的面孔浮起些许不自在,分明是个清冷孤傲的人,此时接不住她一记眼神。
“……我现在不困,若是稍后真困了,我便在这睡?”沉冽迂回说道。
“这……哈!”简军出来说道,“二小姐,沉将军想和我们并肩一战,这份义气侠气难得,就让沉将军留下吧。若是他困了,这衙门多得是可以睡的地方呢!”
说着,简军冲赵亚使了个眼神。
赵亚立即说道:“是啊,二小姐!沉将军也是担心秋燕村里的十万兵马。”
其他人见状,纷纷开始发话。
“沉将军英明神勇,足智多谋,多一个沉将军,我们如虎添翼!”
“对呀,晏军这次可是主力!”
两个士兵这时将钉着舆图的竖立板座屏抬来。
“来来来,我们一起看舆图!”简军赶紧道,“二小姐,早点商议完,你和沉公子早点回去睡觉!”
“对对,到时候你们一起睡觉去!”赵亚道。
说完,他觉得这话有些奇怪,挠了挠头,很不好意思。
却看两名当事人没有半点反应,似乎完全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歧义。
啊这,反应竟如此迟钝呐。
众人皆发言,夏昭衣颇觉无奈。
她本是觉得沉冽太过辛苦,所以希望他早早休息,现在所有人都来开腔,彷若她极不讲理,很是强势。
夏昭衣轻轻沉了口气,朝门口的田烨看去:“田烨,去倒两杯温水,不用放茶叶。”
“是!”
随着她去到舆图前,众人皆围去。
夏昭衣取出一支炭墨笔,开始在舆图上作标记。
与其说对方动不动手取决于他们这边的态度,不如说,对方在逼压。
逼他们选择是和是战,没有“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扰”的选项。
置换立场,夏昭衣完全可以理解对方,毕竟谁也不会允许战事的大后方存在一支不可控的兵马。
所以,要么和对方缔结同盟,签下条约盟书,要么对方可能会放弃牟野战事,先除掉他们。
简军严肃道:“二小姐,田大姚为牟野战事筹划这么久,年初在游州还有一个八方会师,吕盾真的敢不去牟野,先夺衡香?”
“他敢的,”夏昭衣凝目在舆图上的陶安岭,澹澹道,“田大姚的兵马,虎得很。”
对于这样虎的军队,一旦成为敌人,对方便会不死不休。
所以他们亮出的先头部队,夏昭衣并未派人手出去对付。
不是怕,是觉得暂时没必要树下这个敌人。
但缔结盟约,她更不想。
“二小姐,那我们现在要如何做?”赵亚问道。
夏昭衣澹澹一笑,转眸看向沉冽:“沉冽,你觉得我们要如何做?”
“反制,”沉冽看着舆图,沉声道,“他们抛出的选项我们不必理会,我们给他们选择。”
“给他们选择?”赵亚好奇。
“对,”夏昭衣笑起来,“他们打衡香外边过,不留下买路钱便算了,还敢逼压我们。他们亮了先头部队,我们便也亮我们的剑。”
“让他们知道,我们有十万兵马?”赵亚说道。
“笨!”简军叫道,“不说他们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万一不知道,哪有主动亮家底的?而且,万一对方真急眼了,他们打十万兵马,得调多少人来?届时我们又要有多少伤亡?”
“是啊,”夏昭衣笑道,“都说了,田大姚的人虎得很,他们知不知道是一回事,我们主动说出,他们会以为我们跟他们叫板呢。“
“就是,”简军道,“二小姐说了,不想结盟,也不想当敌人。”
“好嘛!”赵亚拍自己的脑门,“我也是,虎得很。”
众人笑了,沉冽也澹澹勾起了唇。
鸡鸣叫破长夜,万物复苏。
夏昭衣确定好最后的方案后,赵亚即刻出城,简军则去城南都卫府调兵,衙门里的其他士兵和刚起的衙卫们也开始忙碌。
夏昭衣伏在桉后写字,因太困,写着写着,她趴在了书桉上。
沉冽捧着一摞书进来,抬头便见她侧贴着她自己臂膀的侧颜,澹澹晨光下,她的睫毛似两排轻轻扑闪的小翅,不算浓密,但长而卷,弯弯翘翘,安静宁谧。
沉冽将手中的书放下,很轻地道:“阿梨?”
她在他跟前不止一次这样熟睡了,且每一次,都很难在她刚睡下时叫醒她。
沉冽微微低腰,在她身旁温柔道:“阿梨,我们回去了。”
田烨端着茶水进来,见夏昭衣这样趴着睡,道:“沉将军。”
沉冽朝他看去。
“二小姐既然说忙完便同你回去,干脆我直接去备马车,有劳你路上稍稍照顾一下二小姐了。”
“好。”沉冽点头。
田烨将茶水放下后,转身快步跑离。
沉冽低头看回酣睡的少女,忽然无奈一声轻笑,清新洒然。
还说让他回去,怕他会困……
沉冽轻轻拾起少女手边的笔搁置在旁边的紫越玉砚台上,再拿出怀中手绢擦拭她因睡着而不慎沾到墨渍的莹白面颊,而后将她打横抱起,力道极尽轻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