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长乐屋中笑谈声朗朗,男人们畅谈甚欢。
他们未聊半句时政与天下格局,聊得是各地的酒与特产,名胜与人文。都是走过大江南北的人,他们能谈得着实是多,口中停不下来。
见夏昭衣过来,门口的家丁就要出声,夏昭衣抬手,在唇前比了一个嘘。
湖风吹着檐下庭灯,淡光摇晃,夏昭衣脸上笑意温然,负手立在白玉台阶下,随屋内男人们的笑谈,目光飘至悠远的千山万水外。
这时,屋内有二人说茶水喝得多了,要出去小解下。
夏昭衣转眸看去,卫东佑和康剑出来迈下台阶,一撞见她这清澈乌黑的眸子,二人一喜:“阿梨姑娘!”
屋内的男人们刹那停下话语,除却行动不便的支长乐,几乎倾巢而出。
夏昭衣笑道:“这是做什么,如此兴师动众。”
“阿梨呀!”杜轩先跑下来,开心道,“这一去数月,我们都想你呢!”
“阿梨!!”老佟眼睛泛红,“我们分开可比他们更久!”
夏昭衣抬手拍了拍老佟的臂膀:“佟大哥,真好,你们来衡香了。”
她又看向戴豫,微笑道:“戴大哥。”
“哎哟!这一声戴大哥!”戴豫激动道,“真是好听,太好听了!”
“阿梨!”支长乐的声音从屋里传出,“阿梨!”
夏昭衣笑容变灿烂,抬脚上台阶,男人们忙围着她上去。
支长乐半个身子挂在床外面了,夏昭衣走去扶他,身后一堆人抢着给她送凳,她就势在一张凳子上坐下,道:“支大哥气色不错。”
支长乐一笑:“阿梨,这都快一年啦,我们还是头一次分开这么久呢!”
夏昭衣看向他胸口,认真道:“王总管事应该同你说过,伤你的钱奉荣,已经被拿下了。”
“嗯,他给我们提过的,痛快!!”
夏昭衣莞尔,手指放在支长乐的腕上探脉。
杜轩和戴豫对视了眼,杜轩轻咳:“那个,阿梨啊……”
夏昭衣朝他看去。
杜轩笑容嘿嘿嘿,想问又不敢问。
“我和沈冽的事,你们直接问詹宁吧。”夏昭衣微笑道。
满屋子的人下意识将目光看向詹宁。
詹宁咽了口唾沫:“该说的,其实我都说了,但二小姐,我是兵营里出身的嘛,嘴巴就长这样,又笨又拙,我说得并不太好……”
夏昭衣一笑:“不过都是些寻常之事,也没有多大可说的,嘴巴长得伶俐或笨拙,并无区别,”说着,夏昭衣看向徐寅君,“徐管事,有劳帮我拿下纸笔。”
“嗯!”徐寅君立即去取。
很快,他同两个家丁一起,搬来张四四方方的小高几。
夏昭衣提笔蘸墨,想了想,抬眼看着杜轩:“杜大哥,你在这正好,我本想忙完后,去寻你聊几件事。”
“聊什么?”
夏昭衣抬眼扫了一圈屋内,笑道:“你不觉得,在我来之前,我们这房中少了些什么吗?”
“嗯?”杜轩朝其他人看去。
其他人也好奇,你看我,我看你,在屋子内转头四顾。
夏昭衣道:“是女子。”
杜轩“呃”了声:“好像,是没女人。”
戴豫道:“阿梨,这没女子便就没女子吧,咱们这屋里都是一窝大老爷们的,女子来了,反而放不开手脚畅谈。”
夏昭衣的目光一直盈着笑意,清滟滟地望着杜轩:“杜大哥,我想成立一支女兵。不是军中做杂活的,而是持刀持剑,跨马上前线的。”
此话若平地一声惊雷,屋内的男人们都哑声。
杜轩脸上的神情却渐渐变严肃,端正道:“阿梨,你继续说。”
“我事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这支女兵我想请你代我操持一阵,至多不超过两个月。”
杜轩眉眼浮起犹豫,顿了顿,道:“阿梨,我们如今粮草丰足,兵多将广,自古女人上战场,皆是无人可用,迫不得已,怎么好端端的,你要成立一支女兵呢。”
夏昭衣笑容轻然:“今日回衡香时,路过一座翠萍坊,那大杨木牌上的字着实好看,我便有了这个念头。”
实则,这个念头她可以追溯到更久,尤其是,在河京不知要如何妥善安放那些后宫女子时。
她们看着尊荣,出游时,百姓们山呼海啸着娘娘与公主,却不过,皆是沾那李据的光,一个附庸罢了。
她们尚且如此,其他女子呢。
如她、如赵宁、如屈夫人这样活着的女人,在这世上能有几个?
夏昭衣的目光变得认真:“杜大哥,就算仅有一人报名参军,也可。”
杜轩惊道:“一人成军?”
夏昭衣摇头:“不是,应该这么说,无人也成军。兵营就在这,无人来就无人来,但兵营永在。”
“这……从无有之呀。”
“此例若由我来开,不就从无到有了吗?哪怕只有一个姑娘想要从军,这兵营便有了意义,她不会所报无门,不会无路可去。”
杜轩沉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半晌,他道:“好,不过,这兵营该有个名号,叫什么呢?”
“我想,叫猎鹰。”
“猎鹰?”
一旁的戴豫忍不住道:“阿梨,这名字可不好压住,若都是女子,这名字未免太……”
夏昭扬眉笑道:“戴大哥,你是觉得,我压不住吗?这猎鹰军的统帅,是我。”
一句话,将戴豫堵住了。
屋内的男人们看着床边的少女,她单手握笔,纸上才写四个字,白芷,地黄。坐姿从容舒适,脊背端正挺拔,谈笑之间亲切随和,眉眼清媚秀丽,但在场的所有男人,哪个不敬她尊她。
这些钦佩尊重并非单纯因她的身世,而是来自于她一步步走过来的脚印,一场场打下来的胜仗,一次次搅动起来的风云。如今的她,大权在握,已是一句话就能轻易杀伐,去左右整个天下命势的人。
所谓的真龙天子都被她灭了,区区一个“猎鹰”而已,她怎么可能压不住。
“杜大哥,就叫猎鹰吧,”夏昭衣看回杜轩,“若你觉得不好听,屠龙或猛虎也行。”
“……怎么,都这么凶呢。”
“兵者,凶也,”夏昭衣笑道,“我们可不是在为哪家酒楼取名,这是,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