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如何不疼呢?
轩轶在心中说道。
他的治疗手段,其实说白了先融掉之前那些滋生出来的物质,然后再让肌肤重生,可是期间妖妖要承受的痛苦,其实不亚于用刀子在自己脸上来回切划。
他当然有办法让妖妖失去知觉来躲避这样的疼痛,可是妖妖始终不愿,更重要的是,在治疗过程中,她连最轻微的呻吟都没有发出过。
只是妖妖越坚强,轩轶其实就越怜惜她。
原本的治疗过程还算顺利,可是到了最后,这层鳞片算是把轩轶给难住了,寻常药物根本无法融掉这层鳞片,虽然说妖妖曾经暗示过让轩轶活生生把这层鳞片撬掉,但是轩轶始终没有答应。
他永远都不会答应,因为他不知道后果。
他也不会在妖妖身上做任何他不知道后果的事情。
所以便是保守治疗,最近轩轶换了好几种配方,始终不曾化掉这层鳞片,当然,如今至少有了效果。
那就是鳞片有些变软了。
轩轶叹了口气,拿过早已经准备好的木刷,一层层将药膏重新刷在妖妖的那半边脸上,他的动作极其轻柔,就好像是在给心爱的瓷器拂去灰尘,就这样一遍遍的涂抹之后,女孩的脸重新结上了一层厚厚的甲胄。
然后轩轶才将那个皮制面具重新戴在了妖妖的脸上。
这个面具当然是特制的,用的便是玄齿兽的腹皮。
当然,这条玄齿兽肯定不是当初晖亡之林的那条,而是轩一自己在黑市中购买的一大块皮革自己制作出来的,自己的倒还好使,毕竟自己身形基本已经固定,而妖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尤其是跟在自己身边之后那身高是一月一窜的,所以一年多来妖妖的面具已经换了三个。
而这样的犀皮面具,其作用只有一个,那就是更长时间的保持药效。
妖妖戴上黑色面具之后,脸上才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色。
这样漫长的治疗其实无论是对轩轶还是对她而言其实都算是一种煎熬,在这过去的一年间,妖妖已经充分见识过了轩轶的医术之高超,再如何困难繁杂的疾病在他面前总是药到病除。
除了自己的脸。
她有好多次几乎都要忍不住请求轩轶终止治疗,反正她从记事起就带着这个诡异丑陋的胎记,早已经。
早已经习惯了。
但是每每看到仍在为自己的脸而绞尽脑汁尝试不同方法的轩轶,不知为何,她的请求总是开不出口。
因为——那本身就是自己被珍视被重视的体现,这是她曾经最想要而不可得的感受。
“轩轶。”妖妖看着对方,突然说道。
“嗯。”轩轶点了点头。
“我想看看你的脸。”妖妖指了指自己戴着面具的那半边脸。
轩轶笑了笑:“那有什么好看的?”
妖妖看着对方,没有说话。
轩轶耸肩,然后伸出手取下脸上的黑色皮革面具。
只见男孩的面具之下是血肉翻卷的半张狰狞面孔,它们是被粗糙的刀具所留下来的创口,可是很奇怪的并没有结痂,而是尚且向外流着泛黄的脓液。
但是轩轶那张干净好看的脸上却带着淡淡的微笑,望着对方:“你看,没有什么没好看的对吧。”
妖妖咬了咬嘴唇,然后上前试图伸手触摸,轩轶后退一步,避开了对方的手,话语平静:“别碰,有毒。”
是的,有毒。
以轩轶身怀霓凰之血的治愈速度,没道理这样的刀伤会在他脸上停留这么久,要知道,轩轶曾经受过无数次比这还要严重千百倍的伤,可是最后在男孩身上连伤疤都没有留下。
只有当轩轶自己给自己上的药是单纯的毒药时候,这些伤口才会固执地留在脸上,已达到他想要借此隐瞒自己是暗星第一逃犯的身份。
“我现在已经很喜欢你了。”妖妖轻轻说道:“为什么你还留着这些伤口呢?”
当初那个雪夜,面对完全不信任自己的女孩,轩轶用了这种最简单又最决绝的方式赢得了对方的信任,可是在那之后,这些伤口一直停留在他的脸上,再也没有消失过。
原本妖妖以为轩轶就像很多人那样,会在脸上留下永不愈合的疤痕,可是现在她已经清楚了,轩轶明明可以轻易消除这些伤口的。
可是它们一直都还在。
“因为它们还有在的理由。”轩轶微笑说道:“或者说,当你可以在世人面前摘下面具的时候,我也便可以了。”
“否则的话,我们走出门去,就你一个人这样,还是会有很多人指指点点的。”
“至于现在。”少年侧头笑道,笑容柔和,哪怕他的那半张脸上有些伤口已经可以看到森森白骨。
妖妖一点都不感觉可怕。
“他们或许会认为是因为我你才戴上面具的啊。”
“毕竟。”
“我们是搭档啊。”
妖妖点了点头。再也没有说其他的话。
她只是咬着嘴唇,看了看上方被熏得有些黝黑的天花板。
……
……
给妖妖换药敷药是每天的最后一件事情,几乎雷打不动。
当初,如果不算上热腾腾的洗脚水的话。
赵叔这间公寓最值得一提的莫过于二十四小时供应的热水,虽然说热水的使用需要单独计费,但是相信这里的绝大租户都会感谢这一点。
轩轶将妖妖赤裸的雪白双足按入稍微有些发烫的水中,看着女孩轻轻倒吸一口冷气,轩轶笑了笑:“你都这么大了。”
妖妖用力摇了摇头。
当初把妖妖捡回来的时候,女孩全身都几乎冻僵了,所以轩轶就近找了一家旅社,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妖妖用热水洗脚,那个时候女孩的脚上满是青青红红的冻疮,裂着无数骇人的小口,轩轶用了好久才治好女孩的冻疮,可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妖妖就开始坚持睡前让轩轶给他洗脚。
在轩轶的回春妙手下,妖妖如今的小脚白嫩光滑,一点都看不出当初满是厚厚死皮与冻疮的样子,轩轶握着对方的小脚,轻轻按摩给她舒经活血,妖妖的脸上渐渐生出了一些红晕,可是轩轶自己的表情依旧平平淡淡,就好像在洗两块土豆。
洗过脚,轩轶用白毛巾给妖妖擦干,然后端着洗脚水走出房门,对着已经整个蜷在被窝里红发女孩微笑说道:“晚安。”
妖妖给了他同样的回应。
然后当轩轶走出妖妖的房门,他整个人立刻贴着房门缓慢而无声地滑倒下来,脸上一片死寂的灰色。
少年感受着自己全身那肆虐的疼痛,反而有点神游物外。
“轩二。”
“我大概还有多少时间呢?”
那个魔鬼在少年的体内轻语:“不多。”
“但也不少。”
“只是死罪可免。”
“活罪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