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山入夜，四下寂了万籁，刺骨寒冷的山风顺着窗棂的缝隙灌进屋内，乔莹在睡梦中紧了紧衾被，迷迷糊糊之间有非善的梦魇闯进她的梦境，携着她去触碰记忆深海的苦涩。
她的梦终是以被水淹的乔府为结尾，乔莹猛的睁开眼，撑起身子平复下杂乱的心情，浅浅地出了一口气后，起身来到桌边想替自己倒一杯水喝。
冰凉茶水入喉，她昏沉锤痛的大脑好受了几分。
迷糊间，桌子下方似乎有什么东西蹭过了她的脚腕，乔莹起初并没有放在心上，可当又有东西蹭过她的膝盖，一阵寒意猛如蛆附骨地攀上了背脊。
乔莹握着茶杯的指尖一紧，缓缓放下水杯后，有些犹豫地掀起桌布来。
一双红瞳赫然闯进乔莹的视线，在漆黑的夜晚中明亮瘆人，红瞳的主人甚至冲着她咧嘴一笑，紧接着就要从桌布下钻出来向乔莹扑去——
乔莹吓得慌乱起身要躲开，捂着嘴拦截自己的惊呼，不慎撞翻了原本坐着的木椅，踉跄地朝门口跑去，闹出不小的动静。
房门却在她触碰到门框的一刻就被人掀开了，乔莹一头撞进一个宽阔温暖的胸膛。
……
韩信被乔莹撞得后退一步才稳住身形，乔莹头昏眼花地踉跄一下，被韩信揽住腰身护进怀里。
男人另一手的火灵珠已化长枪，火焰顿时照亮了屋舍，把那桌布下的作祟者也照的清清楚楚。
一名他素未谋面的兔耳女孩跪坐在地上，浅绿色的桌布挂在那少女半边兔耳上，火焰的映照下那双橙红色的眼瞳闪着亮光。
兔耳少女的两颗眼珠子盯着自己鼻尖儿前杀气腾腾的枪尖，眨巴两下眼睛，愣在了原地。
韩城眯了眯眼睛，放在乔莹腰上的手紧了紧，示意她回头看：“乔莹。”
乔莹顺了顺自己的呼吸，僵硬地回过头去，坐在地上的兔耳少女马上向她投来委屈的目光，带着求救的意味。
“这……”
眸里的惊惶被迷茫驱散，乔莹是彻彻底底说不上话了，唯有发不出的音节哽在喉头。
方才那幕着实太过惊悚，把她昏沉的睡意驱了个干净，脑子里刹那空白一片只余惊恐。撞入韩信怀抱的一瞬间她脑海里便不由自主浮现出司马懿那双猩红的眸子来。
但眼前的兔耳少女生的俏皮可爱，水灵的眸子楚楚可怜，怎么联想也不能和方才那一幕挂上关系。
“小莹儿……我是白兔呀……”兔耳少女缩着脖子要躲鼻子前面的长枪，对着乔莹弱弱地求救。
韩信把枪尖慢悠悠地挪开，正当兔耳少女松了口气，那把枪又气势汹汹地架上了她的脖子。
兔耳少女身子一颤，眼里蒙上一层水雾，瘪起嘴，眼看就要落泪，看着乔莹的眼神愈发可怜。
韩信低头瞟了一眼乔莹，看她神色里少有的迷茫，竟想好好嘲笑她一番。
连他都听懂了，这不就是那只被他掐着耳朵装死的麻烦兔子吗。连一只兔子都能把她吓得大惊失色，害得他夜半起身，不过披了件外裳就匆忙来瞧她。
乔莹刚刚从被窝出来，柔软的身体残余一丝暖意。仅隔一层单薄的寝衣，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就被他的手掌锢着。
当乔莹下意识抬头要向韩信求助时，看见他近在咫尺线条冷硬的下颚，才反应过来二人之间的接触越了界。
她的眼神带着几分朦胧几分迷茫，撞进韩信晦暗的眼神里。
火光衬着他的红色散发，俊容一半隐匿在阴影下，多了一分妖孽和神秘。
……
乔莹心中一空，忙把视线重新转向兔耳少女，微微一挣离开他怀抱，慢慢地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来仔细地打量她。
兔耳少女穿着一身明媚的橙色衣衫，一双兔耳见乔莹的靠近欢快地抖了抖，她笑弯眼睛，那双眼就似秋枫一样美。
韩信手腕一勾收起长枪，扫了眼乔莹薄薄的单衣，把自己肩上的外裳取下，自身后盖上了乔莹身体，然后在桌边择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了。
他搓搓指尖把桌上的灯台点亮了，屋里总算是明亮起来。
蔚蓝色和橙红色的视线交织了许久，乔莹才迟疑问道：“你、你是那只白兔……？”
“小莹儿，我就是你的兔子呀！”兔耳少女抿起嘴角笑容甜美，一直耳朵翘在半空以示激动。见乔莹还顿在原地没有动作，兔耳少女急得抓起了乔莹的手，放在自己的耳朵上。
“不信……不信你摸摸看！”少女急红了脸，抖抖耳朵以示讨好。
乔莹本想缩回手，但见兔耳少女着急的模样，还是动手摸了摸。
确实和她的兔子一样，绒毛舒服顺滑。就连神态都和她的兔子一模一样。
乔莹真是怎么算也没有算到，她仔仔细细养了一个月的小白兔，居然摇身一变成了玲珑女郎。
韩信缩了缩瞳，眸色暗沉几分，神色严肃，话语里带着审讯的味道：“你是魔种？”
兔耳少女撅了嘴，先蹭到乔莹身边依靠着，再冲着坐在里睥睨着她的韩信道：“什么魔种，好难听的称呼！我是小莹儿的白兔。”
韩信明显是被兔耳少女的语气冲撞到了，眼波里流转的色彩更暗了。
魔种？
乔莹神色一沉，看了看身侧的少女，她的眼睛澄澈干净，一点杂质也不含，像两颗晶莹剔透的漂亮琥珀石，和传说中的凶煞狰狞的魔种大相庭径。
乔莹忙转移了话题，她把疑问放在心里，抬手摸了摸兔耳少女的发顶，柔声问她：“白兔，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离！”
“那好，以后，我便唤你阿离。”乔莹的眼睛里温柔就像春初暖意。
韩信眉头下沉几分，乔莹温柔的神色看在眼里愈来愈让他心底不平衡。
早知道当初他就不应该捡这只兔子回来。
*
……
天雷之刑如期而至，衡山的天空被染成鬼魅的深紫色，浓浓黑云争前恐后地攀上天幕，刺眼的白色闪电纵横天际，雷声轰隆，空气沉闷，把乔莹整个人压的喘不过气来。
阿离在身旁已经睡着了，似乎是被外面的嘈杂打扰到，极其不满地翻了个身。
足足一刻钟过去了，乔莹也没有瞧见一道天雷劈下，她心底愈发狐疑，还是按耐着性子又等了一刻钟。
天雷还是到来了，一道硕大的闪电伴着刺眼的白色光芒从天而降，打碎了她的期待，牢牢劈进远方的树林里。
衡山上空无形的结界忽然开始流动着金黄色的光芒，山林间充斥着惊飞的鸟禽留下的叫声。
乔莹心中大惊，忙起身打开房门看向天空。
一道卷携着火焰的闪电从远处疾速飞来冲向结界，势如破竹，二者相击之时发出巨大的爆破声，震的乔莹当场跌坐在地上，心口沉痛。
深紫色的天空黑云涌动，瞬息之间接连劈下两道闪电，中间快的没有间隙，发出的白光比前两次都要刺眼。
红色与金色的光辉涌动在衡山，紊乱的各种灵力开始在衡山里横冲直撞，头顶上金黄色的结界开始涌现出密密麻麻的字符，自顶端向四周如融化一般消失，极其迅速地拉开了一道裂口。
她看着因为结界碎裂掉下来的金色光斑，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乔莹彻底愣在了原地。
接二连三的闪电争先恐后地劈进衡山，彻彻底底证实了乔莹心中的想法。
遥远的树林里突然爆发一阵红光，像一簇火焰，带起的热浪瞬间铺盖了衡山。
乔莹唇瓣翕动，喉头干哑说不出话。她勉勉强强站起身就要朝行刑台赶去，却被一层结界拦住了去路。
她慌乱地拿起沧海明珠捧在掌心，试图唤醒它，尝试无果之后急的手忙脚乱，只能徒劳地用手掌猛拍结界，无力阻拦绝望在心里快速地蔓延。
身后传来阿离因为着急带着哭腔的声音：“小莹儿，发生什么了，你怎么哭了……”
“阿离……”乔莹摇摇头，握住阿离的手，压低声音里的颤抖，“神君他在承受天雷之刑，他上一次就是因此受伤，他给潮汐谷下了结界，我出不去了……”
阿离眨了眨眼睛，眼看乔脸色苍白眼神绝望，也跟着垂泪。
一声声天雷，一道道闪电，算是彻底击败了她心中的防线，让所有感情不受控制地涌出，占据了她的大脑，控制她的所作所为。
忽然，一缕粉色光芒从天空的结界裂口处介入衡山，一朵透明的桃花在眼前缓慢盛放，一身红白衣衫的谪仙手持秘银桃花羽扇从天而降。
仙人身周浮现起一朵朵法术凝成的桃花，顺着轨迹高速旋转形成护体的结界。
乔莹凝视着突然出现的仙人，缓了缓自己的呼吸，把身旁的阿离挡在身后：“阿离不怕。”
阿离的兔耳垂的极低，站在乔莹身后，用余光偷偷瞄着仙人。
乔莹喉头轻轻吞咽，看着面前衣衫翩翩姿态出尘的仙人：“来者何人？”
“想必你就是飞衡口中的乔莹姑娘。”那仙人神色凝重，目光深沉严肃，他摇摇羽扇在乔莹和阿离脚下变化出一个阵法。
乔莹抬起头，对上那双被银白色发丝掩去些许的桃红色眼眸。
这人眉心的银白色印记，已经让乔莹猜出了他的身份。
“本座乃武陵仙君，前来护送姑娘离开衡山，前往吴国。”
乔莹木讷地摇了摇头，语气坚定：“神君请回吧，我不会跟你走，还劳烦你打开结界，我要去找飞衡山神。”
武陵仙君抬头看了眼天空，眉心很明显地皱起来：“你再不走，飞衡可是扛不住了。”
飞衡越是反抗，越是触动结界，九重天的天雷执行官只会对他更狠。
见乔莹举起沧海明珠要再次尝试，武陵仙君眯了眯眸，一摇扇，她们脚下的阵法散发出诡谲的光亮，乔莹迅速反应过来想跳出阵法，却发现已经被牢牢禁锢在其中。
身旁的阿离忽然倒在地上，乔莹也意识到自己的眼前渐渐模糊，但却没有丝毫反抗的机会。
她用力掐了自己腿根，剧痛袭来，却完全挡不住脑中昏睡之意。
慌乱迷茫之时她不住地落了泪，她根本就不想让韩信以这种方式让她离开。耳畔接二连三的雷声响起，她已经数不清是第几声了。
用尽最后的力气，乔莹也是勉强把手抬起来，虚弱地拍了拍韩信留下的结界，她跪在结界边，额头无力地抵着结界，泪花凝聚，晶莹剔透。
“不要，不要……”
那晚密林之中，树下韩信逼近她，黑夜中的俊容苍白中带着邪气，负伤也不不忘调笑她：“乔莹，你心疼了。”
彼时她为了搪塞韩信，无奈应了下来。
而现在，乔莹明白真正的心疼了。
……
*
乔莹是被少女的哭啼声吵醒的，熟悉的哭声朦朦胧胧地传进她的脑海里，将她拉出混沌。
映入眼帘的一抹熟悉的粉色身影，粉发的少女一双眸子含了泪，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
乔莹木讷地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发现眼前的人竟然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乔婉。
“长姐、长姐你醒了！”
“婉儿……你是婉儿……？”
“是我，长姐，我是乔婉！”
乔莹从床上撑起身子，鸦睫轻颤似乎是还没有相信眼前的一幕，她僵着身子慢慢把面前的少女揽入怀中，手掌抚在乔婉的后脑轻揉着安慰她。
这一切都像一场梦一样不真实，乔莹抱着乔婉的臂弯渐渐收紧，她怕她只要一走神，面前的乔婉就会化作泡离她远去。
乔莹静静地抱着乔婉许久，怀里的少女贪恋长姐身上熟悉的气息，把小小的脑袋埋在对方怀中，可怜兮兮地抽了抽鼻子。
乔莹缓缓松开乔婉，打量了四周精致装潢的房间：“婉儿，我们是在哪，又为何会在这？”
“长姐，这里是吴国孙将军府，是孙将军把你救回来的。”
“那你又为何……”乔莹微微皱眉。
“婉儿之前与你分离，是这里的周瑜大人救了我。长姐，孙将军和周瑜大人都是很好的人，你放心……”
“不……婉儿，你可否带我去见那位孙将军？”乔莹错开目光，半身挪下床就要穿鞋。
“可是……”乔婉抿抿唇，天真的少女以为乔莹是身体不支才昏倒，却不知她是被武陵仙君施了法术。
乔莹穿好鞋袜，扶着床沿站起身来，却突然止住了步：“婉儿，你可有看见阿离？”
乔婉仰着头看着乔婉，皱了皱眉想了一会：“可是那只一直跟着姐姐的兔子？”
兔子？
乔莹一愣，却是很快就反应过来，点了点头：“是，就是那只兔子。”
“长姐你放心，婉儿请了将军府的姐姐们帮忙照顾她。”
*
正殿之中，站在长桌前的两个男人背对大门，似乎正交谈着什么。一人红衣长发，身姿翩翩。一人高大挺拔，干练英俊。
“周瑜大人，孙将军——！”乔婉牵着乔莹的手朝正殿走去，少女清澈欢快的音色带着天真的朝气。
正厅里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那长发男子对着乔婉微笑，乔莹便认定，这人就是乔婉口中的周瑜大人。
“想必这位就是婉儿口中的长姐了。”
温润的男声传来，乔莹抬头迎上周瑜的视线，但她很快把视线也分给了一旁的孙策，款款行礼。
“小女子见过两位大人。”
“幸会，在下周瑜。”
乔莹浅浅一笑，低头对身侧的乔婉柔声道：“婉儿可否去替姐姐把兔子抱到房间里，我和二位大人说两句话，便回去陪你。”
重逢难得，乔婉虽恨不得时时刻刻都陪在乔莹身边，却还是乖乖地应了下来，提着裙子远离了三人的视线。
孙策和周瑜对视一眼，交换了眼神后邀请乔莹入座。
乔莹抬眼看两人，得知乔婉这两个月来都寄宿在将军府一事，先是表示了感谢和抱歉，然后提出要带乔婉离开。
“乔姑娘说笑了，婉儿她没有给我们添什么麻烦，再言你们初来吴国多有不便。若是乔姑娘执意要离开，不如也先留几日，等熟悉了吴国再走也不迟。”
乔莹凝眸迟疑，她们留在这里只会引来魔族，给他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浅笑，笑里竟有几分冰冷：“大人，我与婉儿乃江东魔道乔家后人，你们可知？”
主位上的孙将军总算是开口了：“乔姑娘，正因如此，我们才要留你下来。姑娘并不是在下救回来的，遇到姑娘的时候，是一位公子在你身边，他术法高超，以本将军下属性命威胁，要我带你回府，难道也是你们魔道中人？”
乔莹眼帘微垂：“孙将军见到，乃是天族武陵仙君，我此番能来到吴国，也是他相助。”
“天族，乔姑娘的意思是……”周瑜微微皱眉，声线压低几分。
“他是一位神明。”
周瑜的笑和方才似乎有些不同：“乔姑娘，我们其实也是有求于你。”
乔莹微微眯眸：“请讲。”
“吴国想要攻占江东，但江东历史悠久，恐吴国贸然进攻无果，还想请乔莹姑娘协助一二，助我和孙将军攻占江东。”
孙策接话道：“当然，若成功攻下江东，乔姑娘想要什么都可以。”
乔莹几乎是在孙策话音一落时就答应了他们。
那二人显然是有些惊讶的。
江东留给她的记忆是灰白色的，乔莹可以亲手引来潮汐淹了那个带给她痛苦和失望的乔家，也可以毁了江东。
江东历代执政人荒淫无度，是不折不扣的暴君，百姓民不聊生。这样的江东，倾覆了也好。
“我答应你们，但我现下想请二位大人帮我一件事。”
“乔姑娘想要什么？”
“大人可否派人前去五岳之一，衡山，帮我看看，那里现在如何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