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薄雾弥漫林间,半凝滞的空气流动着一丝淡淡血腥。蓦然,雾气一阵涌动,几个人影破雾而出:瓦楞帽,黄穗绳结系于颔下,额边隐隐『露』出白巾边角。内衬单衣,外罩布满网眼的全身锁子甲,一枚枚密密甲环沾着『露』水,闪闪发亮。他们手里或提着沉重的弯刀,或挟着棱形短矛,顾盼之间,凶光熠熠。
正是元军精锐,北庭骑士。
此刻这几个北庭骑士并未骑马,而且举止之间,极为谨慎。他们兵器在手,分四个方向警戒,亦步亦趋,如临大敌。
越往前走,血腥味越浓,蓦然,一具尸体出现在眼前。从装束看,是一名元兵,他身上的兵器已然不见,但身旁不远遗落着一块梆子及一枚警哨,显然这是一个巡兵。
几个『色』目人的碧眼顿时凌厉起来,动作越发小心谨慎,待确认这巡兵已死后,几人再继续前行。每走一段便发现一具或几具尸体,死状各异,或中冷箭,或被刺心,或被割喉,但无一例外,全是元兵。
『色』目人的眼神越来越冷,当他们再次发现一具俯卧在溪水边的元兵尸体时,眼神却转为困『惑』。
从这个元兵的装束看,他应该是个牌子头,但腰牌却不见。最重要的是,他的伤口与前面所见元兵尸体完全不同,前面的元兵还可看出是何兵器所伤,这个牌子头的致命伤则只有两处——左胸一个手指大小的血洞,后背同侧一个拳头大的血洞。
牌子头脸『色』惨白,面容极为痛苦,这是流血致死的表现。
一个『色』目骑士验看伤口后,神『色』在困『惑』之中更带着恐惧,抬头对一个牌子头道:“两处伤其实是同一器物造成,这是个贯通伤。前锐后阔,一击而毙,究竟是什么兵器?”
有『色』目骑士道:“会不会是火枪?”
『色』目牌子头摇头:“营里有不少中了火枪弹丸的,我去看过,确实很惨,肚破肠流、断手断脚,但没见过这样的伤口。”
不远处传来另一『色』目人的叫唤:“这里又有几个。”
几个『色』目骑士闻声一齐朝那处奔去。果然,五六具满身是血的元兵或俯或仰,横卧于『乱』草丛中。
『色』目骑士们又惊又怒,这一路来,算上眼前,共有不下二十个元兵被杀,俱是巡兵,竟无一能发出警讯。这些宋军哨探竟如此精锐!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一『色』目骑士走近一个俯卧的元兵尸体,没看到背部有什么伤口,遂伸手将尸体翻过来——当尸体翻过来的一刻,他看到尸体的眼睛似乎眨了一下。
『色』目骑士一呆,还以为眼花,但百战余生的第六感,令他遍体生寒,身体的反应更快过脑速。迅速后退、拔刀。
然而,一切已迟——“尸体”抬手,扣动悬刀,一支弩矢离弦疾『射』,一闪没入『色』目骑士胸膛。
啊——『色』目骑士仰面摔倒,手里弯刀扔出老远。
北庭骑士不愧为元军精锐,同伴遭受暗算的瞬间,余人尽数反应过来,纷纷拔刀举矛,惊怒异常。这些宋人太可恶了,竟然假扮尸体施以暗算。
“留一活口,其余尽数杀了!”牌子头怒喝下令,当先冲向那暗算了同伴的宋军士兵。那士兵手弩虽然厉害,近距离轻易穿透锁子甲,但弩弓上矢太慢,临敌不过一发,他有绝对把握在对方上矢之前将之斩杀。
但就在这时,牌子头看到那宋军士兵不慌不忙从容坐起,从腰间皮套里掏出一个奇形怪状的铁疙瘩,对准自己。
不知为何,这一刻,牌子头只觉一股电流从头到脚窜过,遍体发麻。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令牌子头浑身颤栗,暴吼一声,皮靴猛力蹬地,草皮翻卷,泥沙飞扬中,刀光匹炼临头。
砰!
牌子头头骨被掀飞一块,红白四溅,原本如龙的刀光瞬间变死蛇,壮硕的身躯重重扑砸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几乎同时,草丛里几个“尸体”先后蹦起,个个手持长短枪,对准余下四个北庭骑士扣动板击。
砰砰嘭嘭!
四个身经百战的沙场悍士,除了一人紧急扔出一把短刀,旋即被猎枪打成蜂窝,其余三人,什么动作都来不及做,就被『乱』枪打倒。
那验伤的骑士伏倒在地,大口吐血,不断抽搐,渐渐褪去生命『色』彩的褐『色』眼珠,死死盯着自己胸膛不断冒血的伤口。他终于明白,那巡逻元兵牌子头奇怪的伤口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了……但是,是什么兵器呢,他还是不明白。死不瞑目啊……
龙飞翼、杨正、张君宝、蚱蜢等各自端着手枪、猎枪,眼睛透过缺口准星,紧紧盯住地上几具尸体,慢慢走近。然后杨正、蚱蜢伏低身子,验看尸体。龙飞翼、张君宝则持枪警戒,以防敌人未死透,垂死反扑。
直到确定所有敌人都已毙命,几人才放下心,纷纷围上来:“铁虎,有没有事?”
韩铁虎先用手弩『射』杀一骑士,再用五四手枪击毙牌子头,但左胸也中了一把短刀。
韩铁虎坐起,咬牙撕下外罩的元兵血衣,『露』出藤制胸甲。但见左胸『插』着短刀,稍用力一拔即出,藤甲破损,但刀尖无血。
“没事没事,太好了!”张君宝、蚱蜢大大松了一口气,上前用力抱住韩铁虎,摇了摇。
龙飞翼掂了掂精铁短刀,这种投掷飞刀还是挺沉的,十步之内足以破皮甲并杀伤对手……看来这藤甲还是挺好用的嘛。
雾气涌动,阿仔那黑而瘦的面孔从雾里探出:“前方的巡兵解决了,你们这里怎样?”
龙飞翼一收短刀,回首下令:“把兵器铠甲收了,速离此地。”
太阳渐渐升起,晨雾慢慢散去,空气中的血腥味也一点点淡去,若不是地上留下几具剥得只剩内衣的尸体,没人能想到之前发生过什么。
……
挠了三天两夜的头,头发都揪下几绺,忽失海牙终于把这份生平最艰难的军报完成。其实他完全可以让幕僚秉笔,自己签名署印就行,但他没敢这样做,而是亲自执笔,将此战前后因由一一详呈,不敢有丝毫隐瞒,并将战败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对阿塔的秉『性』他再了解不过,诿过只会惹其更怒,揽责才是上策。
刚刚搁笔,一个北庭军百户禀报而入,对忽失海牙低语几句。
忽失海牙眼皮抽了抽:“这支宋军哨探意图何在?”
百户低声道:“也许是探查我大营情报,也许……对我船只有所图。”
忽失海牙翻了翻眼皮:“这么点人能做什么?”
百户想了想道:“应当是先行探查,为其大军后续行动铺路。”
忽失海牙深以为然,不管宋军对自家码头有何图谋,这么点人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吩咐下去,各辕门、巡兵、尤其码头船只,须严加防范,不得放一人一船进入!”
“末将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