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客有些好奇的问道,“这报纸不就是邸报吗?只是让老百姓看的,学生看也没什么稀奇。”
刘吉嘿嘿的笑了下,拿起那两份稿件,“你来看一看,这样的稿件邸报会登吗?”
门客看了几眼,就丢了下来,“这样的稿件,文字无比粗俗,邸报怎么可能会登。而且如此辱骂大臣,学生以为除了蛊『惑』人心,毫无用处。”
刘吉大笑道,“可是在南都,这样的稿件,民间却非常喜欢阅读。这就是报纸与邸报的不同。”
门客想了想,有些明白了,“报纸是给民间看的,那邸报是给官人看的,需要的稿件自然有所区别。您的意思是徐次辅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有些弄巧成拙了?”
刘吉点点头,“你就拭目以待吧。”
第二天一早,士林报和学林报开始发行,两份报纸此时就有了明显的区别。京师老百姓喜欢喝茶泡澡,这个时候读一读学林报,了解下八大胡同的小姐们也是一桩乐事。
但是这一天却不同,几乎个个茶馆澡堂客栈都在朗读张超弄出的两篇奇文,太稀奇了,可算出了大家伙的一口恶气。
“痛快呀!”
“茶博士,再读一遍!”
“骂得好,骂的该!”
“当是时满朝皆是『妇』人,唯于公英雄也!哈哈哈,说得好,说的妙!”
顷刻间北京城都是谈论这两篇奇文,其作者宋珫也一举成名。各家会馆也同样是议论纷纷,举子们对于现在这种打擂台的局面也是十分兴奋,也有些羡慕宋珫名声大震。
既然这样的文章学林报都敢登了出来,我等还有什么担心的。出于激愤,出于出名,出于搅混水等等,顷刻间各种稿件就挤爆了两家报社。
这个时候,各种特『色』的小抄也应运而生,既然正规报纸登不上去,咱们就上小抄,为了出名,举子们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骂。
每一天都有新的小抄四处传播,不仅当年夺门的功臣被骂的狗血淋头,炮火也同样开始延伸,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抄丢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小抄大骂了一顿前首辅李贤是伪君子,说他也是当年陷害于谦的罪魁祸首,并且列出了种种证据。这些证据都是似是而非,基本都来自于公开出版的天顺日录,然后加上种种猜测,但足以『迷』『惑』人心。
同时还公开了一封信,信的作者是当朝的次辅徐溥,信中徐溥极尽谄媚之能事,吹捧徐有贞和李贤,说他们是国家拨『乱』反正的功臣,等等。
最后小抄说明了这封信的来历,有义士从李贤家中寻到了不少信件,看完之后义愤填膺,故此公开让天下人看一看原来名震天下的贤相李贤,着名的清流次辅徐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份传单似小抄,在京师广为散布,上至宫门,下至街巷,到处都有,这下子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整个官场都炸锅了,竟然出现了如此诋毁大臣的小抄,那还了得?
可怜的徐溥这个时候还被关在贡院,辛辛苦苦的批改试卷,对此一无所知,尽管外面的人都着急上火,但也没办法跑进贡院,只能无可奈何得看着事态发展。
首辅刘吉很早就得到消息,带头上书,要求赶紧管理一下当前混『乱』的局面,查封妖抄,并且用项上人头表示李贤是忠臣,徐溥也绝不是党附徐有贞的『奸』臣。同时刘吉也请求皇帝赶紧给于谦一个美谥,以平息事件。
弘治对于目前的局面也是始料未及,没想到短短数日竟然出现这样骇人听闻的事件,同样是震怒不已。
所以立刻准了刘吉所请,给了于谦以极高的评价,赠于谦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太傅,谥号忠肃,赐在墓建祠堂,题为“旌功”,由地方有关部门年节拜祭。
与此同时,下令东厂锦衣卫,五城巡捕衙门同时查抄小抄,调查此事。上了岁数的朱骥第一回遇到这样奇葩案件,可是又从何开始呢?反正这些小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干脆一窝端了。
这个时候有一个城南的老百姓跑来举报,说他家附近有些人整天鬼鬼祟祟,每天一大早就让一群儿童背着报纸到处散发,他觉得可能有问题。
几乎在同时,东厂锦衣卫,五城巡捕衙门都收到这样那样的报告,顷刻之间各种小抄的窝点就被查了出来。
也就在此时,在一个小抄的窝点中查到了几封发黄的信,信中内容都是徐溥写给李贤的,其中一封信与小抄内容一对照,完全符合。
另外还发现了几样御赐之物,一些纸张,还有一些生活用品,显然人犯知道朝廷抓人后急匆匆的逃跑,连收拾都没有来得及,所以犯案的物证都留了下来。
但是在这个窝点只查到两个不识字的看守,无可奈何的厂卫只得抓了一些附近的老百姓回去交差。这些人供认前些天确实有人进出,只是这些人进出都带着斗笠,谁也看不清都是什么人。
至于两个看守则是流民,是被一个中年男子雇佣的,那个男子自称姓刘。
萧敬几乎是颤抖着手把几封信和御赐之物交给了弘治皇帝,弘治皇帝打开信件一看,眉头深锁,因为这些书信的笔迹与徐师傅一模一样。
弘治急忙问道,“有没有对过御赐的物品?”
“奴婢查了一夜,这都是景泰天顺年间朝廷赐给故太师李首辅的,记录都能对的上。”
弘治无力的瘫坐在御座上,他万万想不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有人陷害,这些发黄的信件和御赐物品又是怎么回事?
当然皇帝下意识的认为此人是最大的受益者刘吉,可是这一次刘吉的表现无懈可击,总不能为此冤枉首辅吧?
而且皇帝也认为这是有人在嫁祸刘吉,扰『乱』朝野。刘吉再蠢,也不会让人自称姓刘,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这些信件和御赐物都是真的,但是弘治从内心深处不愿意去想,他也不愿意承认陪伴自己十几年的老师是这样的伪君子。
想了想,弘治决定从御赐物查起,他立刻派人秘密去李璋家中查问一下那些御赐之物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用了半天时间,东厂就过来汇报,但是结果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原来李贤去世后,李家就将他的封赐,往年的书信文稿一起放在一个房间里,由专人打扫管理。
所以一听到东厂的问询后,李璋就立刻下令寻找那个家人,可是此时就发现这个家人前几天抱病请了假。再去他的住处找人,这个家人早就不知所踪。
再破门进入那个房间后,发现房间已经是混『乱』不堪,好些御赐的物品还有信件都已经丢失。
至此,可以说真相大白,李家一个仆人不知道什么原因偷窃了收藏的李贤一些物品,然后这些物品信件又出现在小抄窝点,显然这个仆人是案件的关键人物。
但是一个仆人怎么可能搅起如此天大的风波,这背后要没有人那才见鬼了,别的不说,那些雕版纸张是哪里来的,一个仆人怎么可能把小抄散的满北京都是?
弘治第一反应就是立刻全城搜索,可是却被司礼监给挡住了,现在赶紧要收拾残局,这个仆人在哪里是死是活已经无关紧要,幕后是谁已经不重要了。现在赶紧要把事情给捂住,如果捂不住,也得想想怎么收尾。
表面上一本正经的劝说皇帝,但是太监们心中是窃喜的,没想到正人君子的徐溥背后竟然有这么多的阴私,真是人不可貌相呀!
这个时候弘治皇帝也反应过来,可是此时怎么收尾他也不知道。弘治非常清楚,宫中就是个筛子,徐师傅出了这样大的丑闻,要想不被人知道,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所以弘治想了想,现在事情肯定是瞒不住了,那干脆就查一个水落石出吧,这也是一个交代。而且李璋又一口咬定那几封信是伪造的,是真是假也需要查个明白。
厂卫继续全力搜捕李家的那个仆人,可是这个人就是杳无音信,实际上办事的厂卫心里都知道,这个人十有八九是不在人世了,幕后的人要不杀人灭口那才见鬼了,所以也只能做做样子,糊弄一下上司。
弘治当然知道徐师傅不是外界传闻的什么完美无缺之人,但是他作为翰林,如此奉迎李贤,也出乎了皇帝的意料,怪不得他对于谦谥号问题这么敏感。
弘治内心深处已经开始相信这些信件的真实『性』,宫中太监可是有不少能人的,他们检验一番发现,纸张很久远,墨迹也显得久远,而且字迹也相似,如果是造假,这个人的水平也太高了。
但是师生几十年相处,弘治对徐溥还是很有感情的,不愿意他就这么名声扫地。既然连刘吉他都可以容忍,徐师傅这点小小的瑕疵他当然也能接受。
但是弘治也明白,作为清流的徐溥出了这么大的丑闻,愿不愿意继续待在内阁,也是未知之数。
现在问题来了,万一徐溥请辞,那让谁来入阁制约刘吉?凭借天子师的身份,徐溥也用了足足将近三年的时间才压过了刘吉,现在换谁合适呢?
就在这时,贡院里面已经有了结果,弘治三年会试的成绩就要出来了。自京中小抄流行之后,张超就知道这一次请谥事件搞不好被人利用了,所以他约束着众人不要『乱』动,更不能给小抄写稿件,只是窝在家中。
果然等徐溥被泼了一身脏水之后,厂卫就开始调查举子们,张超的会馆是重点调查对象。张超十分坦然的请五城御史门仔细搜查了会所,另外把他们这些天的行踪都一一整理,见进出都有人证,御史十分疑『惑』。
张超坦然的说道,“学生在南都时,曾经被小抄污蔑,见这几日小抄突然流行起来,就担心会出现什么意外。所以这几天我们都十分小心,很少外出,就怕引起朝廷的误会。”
御史见张超如此说话,又根本查抄不到什么违禁的东西。再说他们也都知道张超是头次来京,不可能有那么大的人力物力搞出这么大的事情,所以盘查了一番之后,也就告辞离开了。
御史走后,众人都心不在焉,谁也想不到为于公说话竟然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现在该怎么办?
张超想了想,先是团团给举人们道歉,“因为于公一事,连累了大家被御史盘查,都是张超的过错。”
张超这么一说,宋珫首先就不干了,他这次一炮打响,本想再接再厉,再被张超阻拦下来,现在是十分的庆幸。
宋珫就说道,“子卓,为于公说话,是我们读书人理当所为,只是此事被歹人利用来攻击大臣,确实始料未及,又怎么能怪你?”
李启思对这些天发生的一切是瞠目结舌,“子卓兄,你见多识广,你看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干的?”
举子们立刻就盯着张超,希望他有一个答案。张超隐隐约约觉得这件事跟刘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没有证据他怎么会『乱』说话。
张超摇摇头,“此事是谁所为,我也不知道。但是到了现在我可以确认,朝中必然有大的变局。
徐次辅经此一击,已经是名声扫地了,估计很快就得请辞回乡。现在他满身污水,而且都是成年旧事,谁也说不清楚,所以他怎么都洗不干净。”
众举人连连点头,这个大家都看的出来,也是因此都十分担心。万一考中进士,座师徐溥却被赶回了家,那他们弘治三年的进士岂不是刚进了官场,就没了娘,真是倒霉透顶。
“刘首辅这一次是最大的受益者,但是人们也同样会疑心他在此事中所扮演的角『色』,所以他最终会如何,谁也说不准。”
张超说完了刘吉,又想起了一件事,“徐阁老一旦退休,我估计翰林院詹事府国子监可能会有很大的变动,所以我们这一次既是危机也是时机。”
张超这么一说,举子们当然心领神会,既然一片混『乱』,搞不好就有机会一飞冲天,所以现在都得瞅准了,看看到底谁会是最后的受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