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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一次的大廷议在众臣的议论纷纷中落下帷幕, 众人退去, 但都是心思重重。

有人眉头紧锁,有人若有所思, 也有人满脸期盼。

消息很快就会传播开,恐怕不到一天,整个王城的人都会得知伽尔兰王打算出兵卡纳尔的事情。

回到行宫之后, 伽尔兰对于自己抛出这么一个惊天巨雷的事情毫无自觉, 他那轻描淡写的神色看起来就像是只是下达了一个再理所当然不过的命令。

“总算舒服了。”

仰头一口气将侍女送上来的冰水灌下去大半,少年长舒一口气。

这么热的天气在明亮的大殿之中坐了大半天,快把他热死了。

就算大殿放了冰块降温,但是,那么大的面积, 那么多人,根本不抵用。

回到自己行宫凉快的政务房里, 坐在凉凉的黑曜石长椅上,手中捧着冰凉的水, 伽尔兰这才觉得缓过气来。

他微微斜着身体靠在长椅上,稍微放松了下来。

“终于能够出兵卡纳尔,想必您心中的这块石头也终于可以落下了吧。”

等伽尔兰喝完水了,凯霍斯才开口说话。

“嗯。”

将冰凉的天蓝色琉璃杯抱在怀中,感受着里面的凉意,少年嗯了一声。

他歪了下头,金发散落在他的颊边,掠过一道金色的流光。

“半年多前, 我将特瓦从你麾下调往西边,让其在卡列尼麾下历练,那时我给他下了密令,让他注意卡纳尔中沦落奴隶的亚伦兰狄斯人的动向,尽可能将情况打探清楚。”

“同时,舒洛斯麾下的游侠也一直有协助特瓦打探他们的动向。”

细长的睫毛垂下来,伽尔兰低声说。

“他们的情况一直都很不好,很多人都死了。”

英勇的亚伦兰狄斯战士,却以奴隶之身,以一种屈辱的方式死在敌人的手下。

“无法早一点将他们救出来,是身为王的我的无能。”

垂着眼的少年王说,神色怅然若失。

亚伦兰狄斯当时还处于混乱之中,实在没有余力去救沦为战俘的将士。

这一心事压在他心头,一压就是一年多,已经有不少人在这一年中死去。

如果他能再早点将亚伦兰狄斯安定下来……

“不,您已竭尽所能,所以……”

凯霍斯还没说完,站在一旁的歇牧尔开口了。

“伽尔兰王,请您不要太过于骄傲自大。”

沙玛什的大祭司身姿笔挺地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凯霍斯想要安慰伽尔兰的话。

哪怕在闷热的夏天,他的衣着也是一丝不苟,干净得不沾一点尘埃。

“请牢记,你不过只是一位资质尚可的君王而已。”

他皱眉俯视着坐着的少年王,语气不悦。

“就算是真正的神灵,也并非无所不能。”

他以严厉的口吻斥责着伽尔兰。

“您仅仅只是一个人类,却妄想自己能做到所有想做的事情?”

忽然就被自家大祭司严厉地训斥了一顿,伽尔兰呆了一下。

他看着歇牧尔,呆呆地眨了眼。

下一秒,他失笑。

“你说得没错,歇牧尔,是我自大了。”

世事不可能尽如人意,就连众神也并非无所不能。

能做却不去做,是王的失职。

但是做不到却也要强行去做,这就成了自大。

歇牧尔是在告诉他。

他无法面面俱到,唯有竭尽所能。

“您从未忘记过他们,一直在努力地想要救回他们,我的陛下,您的这份心意这已经足以让他们满足。”

凯霍斯俯身,半跪在伽尔兰身前,一只手按在胸口。

仰着头,烈日的骑士金发下那张英俊的面容对他的陛下露出笃定的笑容。

“请您放心。”

他说,

“我一定会将您的将士和子民带回亚伦兰狄斯。”

“交给你了,凯霍斯。”

伽尔兰笑着回答他的骑士。

……

亚伦兰狄斯将在一个月后出兵卡纳尔。

这个消息犹如龙卷风般飞快地扩散了出去。

一时间,大陆上的众国议论纷纷。

反应最大的当然是占据着卡纳尔的加斯达德人。

他们一边让伪王向整个大陆宣告亚伦兰狄斯的行为是侵略之举,一边飞快地调集军队到卡纳尔与亚伦兰狄斯的边境。

严阵以待起来。

……

………………

半个多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眼看着夏季即将过去,秋季即将来临,炎热的气候也变得凉爽了一些。

这半个多月里,因为在军团的军事改革这件事情上,无论是凯霍斯还是赫伊莫斯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以确保不出问题,所以两人这段时间里都忙得人仰马翻。

两人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泡在了军营之中,大半个月里一共都只回去了两三次。

处理政务的伽尔兰这段时间也很忙,等夏季繁忙的政事告一段落了,缓过气来,他就想要询问一下两人军团改革这件事进展得如何。

可是,一连几天,他都没能见到两人中的任何一个。

一问侍从,才知道两人忙得直接待在了军营。

他想着那两人本来就忙得团团转,若自己只是为了问一下进度就把他们召回来,一来一回未免太浪费时间,于是就作罢了,只是吩咐侍从注意一下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又过了两天,一天晚上,伽尔兰听侍卫禀报说赫伊莫斯今晚回来了王宫。

他思索了一下,干脆就自己亲自往赫伊莫斯的行宫过去。

他必须得把军团改革的进度了解清楚,毕竟他已经在众臣面前放出话来要在一个月之后出征,万一中间出了什么状况,那可就麻烦了。

等进了赫伊莫斯的行宫,听这里的女官长说,赫伊莫斯吃完饭之后就去了后面的庭院锻炼武技,伽尔兰想了想,抬手制止了要去将赫伊莫斯叫来的女官长。

他让众人在外面等着,然后自己独自走进了后面的庭院里。

夜已经深了,临近秋天,夜晚的气候变得比前段时间凉爽了不少。

伽尔兰走进去,没走多远,就看到庭院中间青色的石壁之下熟悉的身影。

寂静的黑夜中,绿绒的草地上,赫伊莫斯屈起一只左膝坐在草地上,靠在青色石壁上。

他垂着头,额前散落的漆黑发丝挡住了他的眼窝。

他安静地靠着石壁坐着,就算伽尔兰向他走过来也没有丝毫反应。

伽尔兰在赫伊莫斯身前蹲下来。

漆黑的额发下,男人的眼是闭着的。

赫伊莫斯似乎是睡着了,而且还睡得很沉。

哪怕伽尔兰离得这么近了,也一动不动的,完全没察觉到自己身边多了个人。

蹲在赫伊莫斯跟前看着对方沉沉睡着的模样,伽尔兰一时玩心大起。

他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戳了戳赫伊莫斯的脸。

唔,比想象中的软一点。

他想。

被他这么一戳,赫伊莫斯还是没有醒来,只是细长的睫毛微微一动,唇也跟着抿了一下。

似有些不耐。

于是觉得赫伊莫斯这种表情很有趣的伽尔兰忍不住又继续戳了好几下。

大概是实在是太疲惫了,赫伊莫斯睡得很沉,这么被伽尔兰骚扰着都没醒来。

只是在被伽尔兰戳脸的时候,眼角挣扎着动了动,薄唇抿了又抿。

那副万年都不可能一见的似乎在被人欺负的受气模样让伽尔兰看得忍不住笑弯了眼。

算了。

不欺负他了。

毕竟要将军团改建如此繁重的任务在一个月内完成,就算对赫伊莫斯来说,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看来这大半个月真的是把他累得够呛。

不过,忙成这样居然也还不忘记抽空折磨自……不,是锻炼自己,日复一日里近乎苛待自己那般不懈的训练,才让这位黑骑士拥有了如今这种令众人都为之惧怕的强大力量啊。

伽尔兰的目光柔和了起来。

他的手指像是安抚对方一般,轻轻地抚了一下刚才被自己戳过的脸颊。

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如此想着,伽尔兰转身坐在赫伊莫斯的身边,打算等赫伊莫斯自己醒来。

仰着头,他靠着青色的石壁,一手搭在竖起的膝上。

流金似的长发从他肩上散落下来,夜空落下来的星光在他金色的发丝中跳跃着。

万丈星空,漫天星光。

少年仰着头,注视着夜空中那万千星辰。

微凉的夜风徐徐吹来,轻轻地拂动他散落在眼角的金色发梢,他金色的瞳孔仿佛映着夜空无数的星光。

黑夜中的庭院很静。

他能听着那环绕着庭院的潺潺溪水流动的水声,还有在夜风中高大的橄榄树的树冠摇晃时沙沙的响声……

少年的眉眼舒展着,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拂过他颊边的夜风带来零星花朵浅浅的香气,让人感到无比的惬意和舒畅。

忽然,右肩一沉,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了上面。

伽尔兰转头一看。

原本背靠着石壁低头睡着的赫伊莫斯身体不知何时向他这边滑了过来,头歪在了他的肩上。

伽尔兰下意识抬手,想要将赫伊莫斯推开。

可是,刚一抬手,他就犹豫地停了下来。

赫伊莫斯依然闭着眼,还在沉睡之中。

靠在他的肩上,男人发出浅浅的、均匀的呼吸声,往日里锋芒毕露的眉梢眼角此刻透出一点浅浅的倦意和疲惫。

伽尔兰忽然有点心软。

算了。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他说要在一个月后出兵,才让赫伊莫斯累到竟然直接在庭院里睡着的程度。

他多少也要负一点责任。

不过是让赫伊莫斯靠着睡一会儿,他也不会少块肉。

伽尔兰看着靠在他肩上的赫伊莫斯这么想着,就没有动。

反而是赫伊莫斯的头无意识地动了动,像是想要在他肩上调整到一个最舒适的位置,让自己更舒服一些。

只是,对方的头一动,垂落在他肩上的漆黑发丝自然就跟着动。

细碎的发梢掠过他的颈窝,稍长一些地落到了他的锁骨上,有些痒。

这一痒,伽尔兰就忍不住抬手,捏住那一缕扫过他最敏感的锁骨上的发丝。

或许是因为在夜风中吹了许久的缘故,男人的发梢有些凉。

捏在指尖的发丝很柔软,是和它的主人完全不相称的细腻柔软,像是上好的冰丝绸缎一般。

因为手感太好,伽尔兰就没忍住用指尖搓了搓。

又搓一搓。

伽尔兰揉着指尖的发丝,就低下头去看。

年轻男子靠在他身上,斜着的头压在他的肩上,细碎的黑发从一侧滑落下来,露出大半的额头。

深青色的符文点缀其上。

一滴水痕从颊边滑落,映着月光,褐色肌肤泛着浅浅的光泽。

青年的容貌无疑是俊美的,但是凌厉而狭长的眼角线条将这种俊美衬出利刃般的锐气。

薄薄的唇,是一抹冷色的痕迹。

一头孤高而危险的野兽正在酣睡。

就在他的身侧。

这只危险的野兽依恋着他。

在他的面前,会小心地收敛起锋利的爪牙,压下眼底的戾气,收起心底的野心**。

……只为能待在他的身边。

所以,对着这个人,伽尔兰心里总是不由自主地软下去。

说实话,赫伊莫斯真的是一个极其优秀的男人。

俊美。

强大。

睿智。

坚毅果决。

男人骨子渗着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强大气魄,还有,在自小历经磨难之后所造就的坚忍和韧性。

从其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反而越发透出一种致命的诱惑力。

伽尔兰怎么看都觉得,赫伊莫斯才应该是所谓的天命之子。

低头瞅着沉睡的赫伊莫斯的脸,伽尔兰正胡思乱想着,忽然看到一滴水珠缓缓地从赫伊莫斯额发里渗出来。

那滴汗珠沿着褐色额头滑落,眼看就要渗到眼角。

他下意识抬手,指尖按在赫伊莫斯眼角,截住了那滴汗水。

或许是因为感觉到他的碰触,赫伊莫斯的睫毛跟着动了一下。

赫伊莫斯的睫毛并不浓密,却很长,一根根细长分明,一动,长长的睫毛就从他指尖掠过。

指尖传来的异样的触感让伽尔兰怔了一下,等反应过来,下意识想要缩回手。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缩手时,赫伊莫斯的脸转动了一下。

不经意的,也是巧合的,对方的唇轻轻地擦过了他没来得及缩回去的手指。

和脸颊不一样的柔韧触感从指尖传来。

莫名传来一种触电般的感觉。

伽尔兰一边缩手,一边几乎是下意识地往自己的手指刚刚擦到的地方看去。

是唇。

他的目光落在对方的唇上。

赫伊莫斯的唇很薄,唇色也很淡,透出一分冷意。

尤其是抿起来时,更是如刀锋一般。

据说唇薄的人都很冷心冷情。

但是,想起赫伊莫斯每一次亲吻他的时候那种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凶狠劲儿,伽尔兰就忍不住想,这家伙到底哪里冷心冷情了?

明明平常在对待他的事情上都很迁就纵容,几乎是无条件顺从他,但是唯独在这种事上,赫伊莫斯就强硬得不给他丝毫喘息之机,每每都把他逼到近乎窒息的地步。

而且,到了那种地步,那家伙还总是露出一副尤不满足的脸色。

每一次,都是这家伙强逼着吻他。

他总是被对方那股凶狠的劲儿弄得头昏脑涨。

说起来……虽然亲吻过好几次了,他其实还不知道唇碰触的触感到底是……

赫伊莫斯那么喜欢亲他。

亲人……到底是怎样的感觉?

月光落在沉睡着的男子俊美的脸上,在那冷色的薄唇上泛出一点浅光。

说不清到底是被落在唇角的月光蛊惑,还是因为其他。

伽尔兰轻轻地低头,向那薄薄的唇凑过去。

少年长长的金发从侧肩披散下来。

月光如水,流在两人的身上。

忽然,庭院响起一声清脆的鸟鸣,瞬间打破了夜色下的宁静。

被那声鸟鸣惊醒过来的伽尔兰看着近在咫尺的薄唇——只差一点就会碰上。

他懵了一下。

下一秒,他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差点做了什么。

一瞬间,少年面红耳赤。

他抿紧了唇,轻手轻脚地将赫伊莫斯扶正,让其重新靠在青石壁上。

而自己则是无法再直视对方一眼,起身快步离去。

他的脚步很轻,像是害怕惊醒某人一般。

金色的长发被夜风吹得飞扬起来,露出了匆匆离去的少年红透了的耳根。

…………

树上的夜鸟毫不知道自己的叫声导致了什么后果,在夜间觅完食的它刚吃饱喝足,此刻又忍不住欢快地鸣叫了一声。

但是,紧接着,啪的一下。

一颗石子砸中它的身体,将它从树上打了下来。

那一声成了它最后的鸣叫。

在夜风中摇晃得沙沙作响的树冠之下,靠着青石壁的赫伊莫斯睁开眼。

看着被他弹出的石子打下来的夜鸟,他低低的、极其不甘地‘嘁’了一声。

然后,赫伊莫斯抬眼。

看着伽尔兰刚才离去的方向,黑夜中,金红色的眼眸流动着火焰般的赤色流光。

据说象征着冷心冷情的薄唇缓缓上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的糖糖,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