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范仲宣后,苏籍没有回朝阳观或者公主府,他先到南北镇抚司。香山和龙门山依旧遥遥相对,伊河中流,只是比过去昏黄许多。
苏籍回首,从天街的起点往北面看去,这个整个神都的中轴经历过那样的地震后,各大建筑群依旧安稳如故,没有丝毫变化。
过了一会,他走进南北镇抚司。
经过数日的休息,魏凌云早该神采奕奕,此刻她却面『露』凝重,看着一大堆卷宗。
见到苏籍来,她道:“最近神都里有童谣和谶语出现,你有没有听过。”
“天灾人祸后出现这些不是很正常吗?”
“陛下觉得闹心。”
“难怪你这里卷宗有很多,是不是诏狱抓进去不少人了。”
“嗯,这本来也不该是我们的事,只是谁叫我们现在在外面就是天子鹰犬,三法司根本不想干这个脏活,全推到我们这里。”
“抓就抓吧,难道里面还有什么让你觉得棘手的人?”
“魏青云被抓进去了。”
“谁?”
“我弟弟。”
“是谁干的?”
“赵子行。”
苏籍笑笑,说道:“赵子行会抓你弟弟,这太奇怪了。而且他的职务是监察本司,你弟弟又不是我们的人。”
魏凌云道:“他毕竟是我弟弟,赵子行要抓他倒也不是没道理可讲,只是他突然来这出,教我好生纳闷。”
苏籍道:“赵子行有没有说他失踪后发生的事。”
“我问过他,但他已经单独向陛下汇报,并得了允许,无须告诉旁人。”
“这么说咱们不能从他嘴里掏出有用的消息,江武彬是不是他也成了谜团。不过他回禀陛下后,居然没有被陛下怀疑,我倒是明白了缘由。”
“你说。”
“我问过范仲宣,他认识严庄,此人在许多年前帮助过陛下,而且陛下也多次封赏他,只是他固辞不受。可见他和陛下有一段很深的渊源。”
“如此说来,江武彬是赵子行的可能『性』又大增了。”
“但我们没有证据,更不知道他失踪后发生了什么。”
“你说那日那个假的赵子行——白七讲的事是不是真的?”
“兴许是真的,之前山庄侍女提过另一位清客十三先生弄不好便是那劫诏狱的白衣女子。”
“这事越来越复杂了。”
“我瞧我们现在也管不了这些事,不若做好眼前。先想想办法救你弟弟。”
“这家伙成天『乱』来,关进去反省一段时间也好。”
“你父亲那里怎么办?”
“他自己没管教好魏青云,凭什么赖我。”
苏籍知道她说的是气话,道:“你看他要是关在诏狱里久了,赵国公会如何想?怕会是以为你们魏国公府故意推脱亲事。”
“你怎么知道?”
“那天我都听到了。”
“你是不是什么返老还童的老怪物,看着年纪和我差不多,功力却高出我一大截。”
苏籍暗笑:“我可不是老怪物,论年龄你得叫我爷爷。”
他一本正经道:“那你叫一声叔叔来听听。”
“你现在越来越放肆了,信不信我向陛下奏请彻底查清你的来历。”
“要挟人,可不是魏大统领的作风。”
“那你是承认你的身份有鬼?”
“我可没说,而且某人不是说过不问?”
“那是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是小女子。”
“额,你无耻的样子……”
“怎么?”
“挺好看的。”
魏凌云笑靥如花,说道:“这么会哄人,难怪公主一颗心都在你身上了。”
苏籍道:“不要胡说,我们是朋友。”
“地震时,你第一个抱起青提,她纵是铁石的心都该为你化了,何况公主本来挺欣赏你的。其实你可以试试,虽然公主已经嫁过人,可她毕竟是公主。而且天家嫁女,倒是不怎么看身份,毕竟没有谁能和公主门当户对。”
“这样的玩笑还是少开为妙,公主喜欢我,未必是那种男女之情,或许就如喜欢一件物品一样。”
“你居然能这样想。”
“知足不辱,知止不殆。”
“现在我明白为何范仲宣都和你聊得来,你有才学,有格局,武功又好,教人不喜欢你都难,只是你有一点还是不好。”
“没上进心?”
“你待人真诚,喜欢就是喜欢,哪怕是贩夫走卒,你也不肯轻视,但你的内心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你的心有两道门,一道门不关,一道门不开。”
苏籍沉默好一会,说道:“难怪你是魏凌云。”
“哈哈,但我也喜欢你,跟你聊天真的很舒服。如果你什么时候能和苏子思一样自在洒脱就更好了。”
苏籍笑笑,苏子思现在也不洒脱啊。
“你笑什么。”
苏籍不语,说道:“我去看看你弟弟魏凌云吧。”
他当然不会说自己就是苏子思。
是外人眼中的玉树,恣意洒脱的苏子思!
他确实没有以前那样洒脱了。
可那时候他有老头子。
现在回想起来,他的自由自在,根本是建立在老头子的庇护下。
出得魏凌云办事的地方,外面响起雷声。
冬雷震震。
这是十分罕见的情况。
苏籍神『色』一黯。
他想到在严冬前,这样一场大雨,可能会带来瘟疫,接下来一段时间,不知道有多少流离失所的百姓会生病甚至死亡。
“我为这个世界做的事是不是太少了。”
他没有范仲宣那样救世济民的志向,没有悲天悯人的圣人心怀,可是想到世间疾苦,仍是没法放宽心。他毕竟活在世间,他毕竟也是个人。
谁无恻隐之心呢?
清微教作为世间第一大教,可不是只心安理得接受世人的香火供奉,历代清微教主都为天下人做了不少好事。
老头子生前一直不肯宣布他为教主的继承人,是否也因为他没有太多的仁者之心。
只是他确实没法那样高尚。
苏籍内自省后,淋了一会大雨,魏凌云在办公的厅堂里一直看着他。
她觉得苏籍有点奇怪,却知道此时不适合打扰他。
每个人都有难以言喻的苦楚,如陈年苦酒藏着就好了,何必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