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苏籍好似碰到了什么东西。他身上所有的真气都似找到了发泄点,狂涌而出,宣泄在那异物上。
苏籍转移视角,看到自己身下的河底破开一个洞,适才那异物便陷了进去,然后河沙冲积,将大洞埋掉。而他也彻底从水面浮起来。
一切不适应都在刚才那一下彻底结束,苏籍觉得自己很累,只想睡觉。
“大人,这水里有个人。”
赵子行带人沿着洛水寻找大神官,突然在天津桥听到属下的报告。
他过去一看他们打捞起来的人,心里一突。
“是他?”
赵子行道:“你们把他送去南康公主府。”
…
…
苏籍从沉睡中醒来,他已经许久没有经历过这种生死全然不受自己掌控的局面。甫一醒来,并不声张,而是暗自观察周围环境。
从远处的人语,很快得知自己的处境,这是南康公主府,他心里落下一块石头。
上次他从昏睡醒来,也是在南康公主府的船上,他和南康算得上有缘分了。
可又是谁将他从洛水里打捞出来?
这个答案很快得到解答。
“沈道子,幸好赵大人将你救起来,否则当时就要出人命。”画屏的声音好似百灵鸟钻入苏籍的耳朵。
他发觉自己的听力更好了,不是听得更远,而是对于声音有了特别清晰的判断。
如同大画家见一幅画不是山,不是水,而是白纸上那些线条和笔墨的渲染走势,即使外表看似一模一样的两幅画,他们也能从纹理找出差距。
世界即是他们从前所见的样子,也有更多的样子。
苏籍甚至能从此判断出画屏咽喉气流的强弱,从而推断她声带的震动,以及身体的健康状况。
“具体?”
苏籍几乎怀疑自己直接破境,入了武道的“具体”境界。
只是他审视体内,才知道这是做梦。
体内的经脉都有不同程度的伤损,而且真气比以往更多了丝丝锋锐,经脉多少有些承受不住,这让他的身体有点不堪其负。可以说他现在的身体极度不健康。
苏籍甚至想苦笑一番,不过是观战,竟把自己弄成这样,这算是池鱼之殃吗?
同时他又有所庆幸,要不是那时候他将体内的真气宣泄出去,只怕现在已经是一堆碎肉。
只是救他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苏籍尽力回忆,觉得那像是一个人。
“嗯,替我谢谢赵子行。”苏籍一边念头横生,一边回画屏。
他自然知道画屏口中的赵大人是画屏。
因为苏籍称的上熟悉的两个赵大人只有赵子行和赵无舟,若是其他姓赵的,画屏应该会说名字。
而在公主府,显然赵子行更受欢迎。
这一点可以从画屏的口气里判断出来,她刚才说的赵大人,没有半分厌恶。
苏籍不由有些心态复杂,回到京城他还未见过赵子行。
因为太湖的那件事,让他对赵子行有所怀疑。
只是这次赵子行又算是救了他。
虽说苏籍也救过赵子行几次,不然赵子行也不会如此心悦臣服的叫他小师叔。
以为亲近的人渐行渐远,以为渐行渐远,忽然又救了他,此中况味,除了此刻的他自己,旁人怎能体会。
而他说这句“替我谢谢赵子行”,也体现出他内心的复杂情感。
画屏没有想那么多,说道:“喝粥怎么样?”
苏籍道:“好。”
“有皮蛋粥,山『药』粥,排骨粥,牛肉粥,白果粥……”画屏报上粥名。
苏籍道:“就皮蛋粥吧。”
画屏很快端来一碗,苏籍干脆当了一回老爷。
粥入口温热,还有精细的肉沫,口感极佳。
苏籍心里不觉有些感动。
他才说完,画屏就端上成品,可见这些粥是一直准备着的。
若无南康交待,画屏不会这样体贴。
吃了七分饱,不过画屏已经目瞪口呆,因为苏籍已经吃了七八个大汉的份量。其实他现在放开吃,日食一牛也不稀奇,只不过吃太多五谷对身体不好。
道家炼气之士,讲究辟谷养生,苏籍虽然不是此道大行家,可是修为到这一步,自然而然对于食物的需求大大减少。
他也像那些植物,汲取的是自然和光和热。
光和热其实就是天地元气,不过还得有一点别的玄妙之物参杂其中。
苏籍也说不清是什么。
大抵自神夏以来,恐怕也只有汉末三仙以及老头子那种人才会明白,或者之前争斗的那两个家伙。
瞧公主府安静从容的样子,想必皇城无事。
苏籍竟隐隐约约有些可惜,他不知为何很同情那股狼烟。
按理说因为南康,他该对天子亲近一点。
若是源于他的猜测,那也不太对,毕竟这事他也不能确定。
细细想来,天子对他还不错,至少没有剥夺他的爵位,更未降下旨意,对他有任何不利。
苏籍按理说该心生感激才对,可他仍旧没有。
他对天子始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
“苏如是和李凭都很担心你,我已经派人去告知他们了。你还有一位朋友想来探问你,我见他来历不明,就没有放他进来,谁知他竟私自闯入公主府,我就给了他一点教训,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没有对他穷追猛打。”
南康对苏籍徐徐道。
苏籍心知那人是宇文信。
宇文信果然拿他当朋友,即使有暴『露』他自己的风险,都要来看自己的情况。
以往他对于有没有朋友看得极淡,只是老头子一去,又被逐出罗浮,再加上沈兴国死去,苏籍心里清楚,他还是珍惜朋友的。
有的东西,有的时候不觉重要,失去之后,才会有甚深感触。
这大概就是是人『性』。
没什么好与不好,只是经历后,方知其中况味。
“那确实是我朋友,多谢了。”
“你不问就知道他是谁?”
“因为我本来朋友就没几个。”
南康轻叹,说道:“我们都一样。”
她要找朋友,自有无数人来讨好她,但那些都不算朋友。
即便是天潢贵胄,也有她的不如意。
何况人生不总能如意,因为人心总不足。
苏籍道:“我先回朝阳观看看。”
“好。”南康没有刻意挽留。
苏籍离去。
画屏道:“沈道子这人怎么这样,他都不多说些什么,公主可是帮了他不少忙啊。”
南康道:“难道要他说要如何教导青提,一定要将青提教的文韬武略吗?如果他这样说,本宫反倒是瞧他不起。”
画屏脑子转动了几下才明白,若苏籍说要如何回报,岂不是说他此前藏私。
南康又道:“沈道子这个人,你对他好,他会永远永远记着。”
苏籍还没出公主府,忽地顿了一下,然后又走。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他停的地方有这行字,风一吹,又没了。
出得朱门,到杨柳岸,此刻是午后。虽是冬日,也不森寒。河风拂过枯柳,似做来年春天的伏笔。
远处水面起皱,轻舟飘摇而来,舟上人是宇文信。
“你小子真的不知是倒了什么霉,受了那样重的伤。”
“其实这次是因祸得福。”
“难道那一战对你有所启发。”
苏籍上了轻舟,说道:“此事不急着说,你这么快来找我,还有什么事?”
“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嗯?”
“找一个人。”
“谁?”
宇文信取了一枚桃核。
苏籍定睛一看,只见这桃核恰好雕成一个神殿,雕栏玉砌无不惟妙惟肖,透过小窗,还能看到里面的人物,正是一身神袍,笼罩在光明里的神官。
“真的是他?”苏籍心头一震。
他如何认不出神官正是那日偶遇的少年。
宇文信微笑道:“此刻在京城谁若是找到他,便等于得了上百座城池。”
苏籍默然道:“你打算怎么做?”
宇文信道:“你说在大晋之外有多少人愿意为他抛头颅洒热血?”
“千千万万吧。”苏籍道。
大神官在西方诸国的地位等于是清微掌教,他一声令下,便有无数人愿意为他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而且别说在大晋之外,便是大晋内,也有不少暗自效忠神殿的人。
“为什么要找他?”
“你难道不知道,你昏倒那天,京城出现的那场大动静就跟他有关。他被内庭那位白总管击落到了洛水里,至今都没有『露』出踪迹,但白总管很确信他没有逃出京城,只是以朝廷的力量,也暂时没找到他的下落。”
“这件事我不想掺合进去。”
苏籍心知肚明,这位大神官一旦被宇文信找到,便成了宇文信最大的本钱,无论宇文信是拿大神官讨好大晋,还是取悦西方神殿,都是极好的选择。
有了大神官,宇文信完全可以撇开韩国公,甚至不再考虑苏籍给他的建议。
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只是苏籍也不想帮这个忙。
老实说他已经数次拒绝了宇文信,心里着实有些过意不去。
宇文信道:“先天气功最是灵应,你不帮忙,我这事成功的希望渺茫,但你不必过意不去,你不帮我也是本分。”
苏籍道:“说实话,我也建议你不要掺合进去,大晋真正的力量你还没见识过,真惹出那些人,谁也救不了你。”
“你是说位列仙籍的那些家伙?”
“不错,他们每一个武功都不在我之下。”
宇文信按住腰间的弯刀,说道:“从我投军那一刻开始,脑袋就已经别在裤腰带上了。我和你不同,我不要做什么孤芳自赏的玉树,哪怕是昙花一现,我也快活。”
“你也确实是宇文信。”
宇文信笑笑,说道:“你知道吗,我除了要建立不朽的功业以外,最渴望的便是有一天你能堂堂正正回罗浮,给那些人看看。”
苏籍道:“我也正向这个目标努力。”
宇文信道:“天下人都可以小瞧你,唯独你自己不可以,因为你是我宇文信这辈子唯一佩服的人。”
苏籍一笑,说道:“就算你是安慰我,我也当真了。”
宇文信确实是宇文信,他看出苏籍内心深处对于自己的定位有些低,信心不足,故而以豪言壮语激励。
宇文信道:“我是真心的。”
苏籍心道:“我确实不是真正的天才。”
苏籍道:“你现在打算去哪?”
“我打算去洛京的黑市走一遭。”
“我陪你去吧。”
“哈哈哈,难得难得。”
“我可不会帮你什么,只是睡久了,也想到处走走透透气。”
“明白。”
洛京的黑市是最鱼龙混杂的地方。
这地方也是最好打探一些隐秘消息的场所。
不过除却买卖消息外,黑市有两样东西卖得最火,一个是“新罗婢”,另一个就是“昆仑奴”。
自神夏终结后,历代朝廷都禁制买卖人口。
但这些人口只针对中土人,对于非中土人士,朝廷多是睁只眼闭只眼,毕竟那些权贵总需要仆役。
宇文信对黑市极为熟悉,走进去后,带着苏籍七拐八绕,便到了一家赌坊。
赌坊的名字叫做“持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