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和尚释道宗商议好文斗后,苏籍径自去了前山的老君观。老
君观奉的是三清,而不是大罗天尊。
何谓三清,无非是上清、玉清、太清,真说起来,算是一体同人,其实就是大罗天尊。这也是佛门和道门的区别。
道门神话人物虽然名目众多,却极为混『乱』,不似佛门那样等级清晰,人物逻辑关系清楚。这
也是世俗人更容易接受佛教的缘由。而
道门神话人物关系纷杂错『乱』,亦是要从神夏后,道家兴起时,无强力人物有关,于是各家道统谁也不服,陷于内斗。直
到千年前汉末三仙之后的清微教为天下道统,才暂时将道家各派纷争压下,但数千年恩怨交杂,早已分不清。何
况清微教也不能光明正大将道门归为一教治下,毕竟如此一来,势力就太大了,大晋绝不会和清微并存千年那么久。
老君观于天下而言,名气不大,甚至在青城山众多道宫中也不算前列。但
苏籍因为出身的缘故,却知道老君观实是道家楼观道的一个重要分支,甚至肩负道统之责。
大约三十年前,苏籍便来过老君观,同当时观主的师弟黄山道人有过一场清谈,若是当日内容公诸于世,必会在道家史上留下浓重彩墨。老
君观前殿同五台山清凉寺一样,任由游人观瞻,不过老君观本不甚出名,向来没多少香火。苏
籍进入前殿,只见了几个学子。他
信步要入后殿。“
尊客请止步,这里不对外开放。”一名执事道人将苏籍拦住。苏
籍凝眸看向他,微笑道:“你是一清,都这么大了啊。”执
事道人见苏籍说出他的道号,不由一愣,仔细看苏籍眉目,略觉熟悉,问道:“请问尊客是?”
苏籍笑道:“三十年前我上山时,你才到我腰,现在都是大人了。”
执事道人猛地一拍额头,说道:“你是小道爷。”他
先是『露』出惊喜,随后又蹙眉,表情极为丰富。
苏籍道:“放心,不是来找麻烦的。”
一清道:“小道爷,我这就去请观主。”一
清进内殿,不一会殿门大开,钟声悠扬。为
首是一位老道,正是黄山道人的师兄,老君观的观主青山道长。青
山道长声名不显,但他却是当今白帝城主的伯父。白帝城主又是浣花剑派的剑主,亦是浣花剑派千百年来首例。
那浣花剑派是蜀中一霸,而白帝城是巴山无冕之王,因此白帝城主兼浣花剑派的剑主,若非蜀中还有个神秘莫测的唐门,他可以说是巴蜀唯一霸主了。这
位白帝城主姓李,乃是世间公认百年不遇的武学天才,如今正当年富力强,白帝城和浣花剑派也在他手里达到鼎盛,只是限于巴蜀地势封闭,故而声名不够显着。
不过清微五子中,向来以玉阳子剑术最高,当初玉阳子曾和白帝城主在巴山论剑,回来后只留下四字评语——“清妙无俦”。
以玉阳子之眼高于顶,能这样评价白帝城主的剑术,足以证明对方的剑术何等惊人。而
苏籍知道白帝城主对青山道长甚为恭敬,这其中怕不完全是辈分的缘故。
早年时,苏籍看不出青山道长的深浅,今日一见,只发觉青山道长浑身清气,自忖论功力,自己跟对方不遑多让,但精纯处,怕有所不及。
这老道终身不娶,一身童子功,逾有百年,遍数罗浮山,怕也只有他大师兄柏阳子才能胜过对方。青
山道长和苏籍各自见礼,便去了内殿。
上座看茶,青山道长捻须道:“子思近来做得好大事,怎么有空来青城山?”苏
籍淡笑道:“被人撵过来的,道长瞧我现在,真是说不尽的狼狈。”
青山道长道:“哦,以你现今的身手,能撵着你走的人屈指可数,莫非是你师兄?”
苏籍道:“我大师兄武功通天,若是他来,我怕是都没机会见道长,追赶我的是一位佛宗高人。”青
山道长道:“难道是大禅寺哪位首座?”
苏籍道:“这人修‘洗髓’和‘易筋’两大佛典,又练有一门可堪比拟金刚不坏神功的金刚伏魔神通,应当是西方佛国的不世出奇才。他来杀我,只不过是因为我的存在,对佛门在中土的布局大为不利,此是道统之争,还请道长助我。”
青山道长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徐徐道:“我听说子思近来入了仙籍,那人既然来自西方佛国,自是异域人,只要禀明是非,我想陛下不会坐视不理。”
苏籍道:“说起来我入仙籍那几日,居然碰到一个人,那人是个妙龄少女,除一身魔功之外,居然还学了黄山道友的秘传。”青
山道长神『色』一变道:“料来是偷学的,这人在哪,还请子思务必告知。”
苏籍心头一笑,他知道楼观道乃是最痛恨魔门的宗派,只因为当初魔门曾有一位高人居然改头换面混进楼观道,观摩了楼观道的太清秘典,此事实是楼观道绝大的耻辱,因此若见了魔门中人,非得跟其分个死活不可。
如今又有邪魔偷学楼观道武学,而且学的还是黄山道人的武功秘传,青山道长不得不慎重对待。
苏籍道:“此前在五台山见过她一面,现今在哪,却是无从得知了。”“
五台山?难道这是佛门的阴谋?”青山道长思忖道。
佛宗和魔门虽然有正邪之分,但关系却要比道门和魔门之间融洽。除开佛门提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外,更有不少佛子认可‘一念成魔,一念成佛’的道理。所
以魔门中人常有大彻大悟,剃发为僧之辈。佛
门中除魔卫道,也不是定要把人杀死,有许多时候是使其皈依沙门,做护法之类。至
于那些桀骜不驯之辈,才会痛下杀手。而
且佛宗对僧人的约束亦远比道门对道士的约束要严格。
苏籍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到作用。
青山道长道:“多谢子思告知此事,我立马传讯黄山师弟,问清情由,只是还请子思代为保密,不要外传。”
苏籍含笑道:“本当如此。”青
山道长知道苏籍此举实是大大维护了楼观道的体面,他必须得投桃报李。若是五年前,苏籍才被逐出罗浮,他不向清微通报苏籍的下落,便是天大人情了,可今时不同往日,苏子思再不是简单的名士之流,更有明月山庄这等基业,还是仙籍中人,康乐县候,论名望地位,实是能比拟五大剑派宗主一流。虽
说他目前树敌不少,前途不明,却也非是丧家之犬了。青
山道长计量得失,还是决心结下善缘。
他道:“子思到底要我怎么帮你?”苏
籍道:“欲借阴阳珠一用,过后自当归还。”阴
阳珠是老君观的一件秘宝,将此物佩戴在身上,真气运行速度会比平日里陡增数倍,如此一来,无论是炼气还是回气自然比旁人要快许多。不
过此物虽然有此天大好处,但用在修行上,倒是意义不大。
只因武人练功便有心魔,寻常时候大都能镇守,可若是真气运行陡增数倍,对心神负担极重,如此一来,道消魔长,反倒是容易走火入魔。若
非大智慧大定力,根本没法用阴阳珠修行。
可真要是有如此禀赋,即使无阴阳珠,亦能得道。苏
籍借此物,却是对白眼状态下精神力极有信心,届时他同和尚文斗时,耐力这一项,能因阴阳珠的缘故,不再是短板。
青山道长本以为苏籍提出的条件十分教人为难,没想到竟是要此物,他呼唤一清,命其将阴阳珠从丹房取来。苏
籍自是将阴阳珠接过,一番称谢不提,随即飘然离去。
回到青城后山,苏籍才将阴阳珠取出来好生研究,此物佩戴在身上后,内息果然比平日快乐约莫两倍有余,这还是苏籍未主动行功的缘故,寻了一块青石,稍稍入定,只觉得往常江河一般奔涌的内息,此刻已经如湍流,急不可耐地在体内运行周天。他
又开启白眼,强悍的精神力将内息稳稳控制住,不多时功力便恢复全盛,甚至一会后,还精进了数分。
再次收功,苏籍随手拍向身下青石,却是留下一个寸深的手印。他
根本没使什么力气,竟有如此效果,不得不承认这段时间同和尚的争斗,已经让他完全将境界巩固住,即使遇上大师兄柏阳子,怕也是能撑过一百招。说
起来柏阳子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武学奇才,最接近师父天阳子,怕是正因如此,老头子才更偏爱他吧。
如为人父母,总是要照顾不成器孩子多一点。
他以往虽然淡泊,却仍是做文抄公,拿出不少名作,扬名天下,心里多少暗存了同师兄比较的心思。
只是这番阴暗的心理,往常他是刻意回避的。
现今想来,倒不惭愧,只觉得好笑。
耿耿星河欲曙天,天上的月已经圆了大半,中秋已经过去,苏籍还是没见到苏红『药』这位侄孙女,果然是世事难料。
苏籍不知外界音讯,心下多少有些担忧,尤其是花七,又该到给他渡阳气的时候了。他
意图快速解决和尚之事,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虽居山中,也做不得象外之人啊。”苏籍发下感慨,然后闻到香气。
他循着香气过去,看见篝火,上面架着烤鸡。
这是山里的野鸡,肉质偏硬,普通人未必觉得味道有多好,但对于牙口甚好的学武之人,倒是别有一番嚼劲。
那烤鸡刚离开火焰,正烫得吓人,却匆忙地进了一人口中。
正是和尚。
苏籍道:“和尚也吃肉?”和
尚道:“我瞧这山鸡没有归宿,便让它下葬在我口腹里。”
苏籍莞尔,眼下两人虽然是生死之敌,但斗了那么久,多少有些惺惺相惜,他道:“供奉菩萨的祭品也有荤腥,所以和尚吃肉倒也不算什么。”
和尚点头道:“好道理,菩萨吃得,和尚也吃得,苏道友,你大有慧根,要不皈依我佛,咱们便没有恩怨了,你要是心下有气,和尚让你打十……哦,三拳,你看如何?”
他想了下,若是十拳,怕是要被苏籍打死,因此改做三拳。
苏籍知道和尚叫他道友,心下怕是杀心已经消退许多,但限于公义,仍是没法放弃。苏
籍道:“大和尚你自己肯定不能弃佛向道,就别劝我皈依佛门了,这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和尚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打死你着实太难了,这次赢不了你,和尚下次就得找帮手,你怕是也要找帮手,如此一来,真是没完没了,想起来都教人头疼。”
苏籍笑道:“只问今朝事,何管明日愁。说实话,你烤的东西也就一般,咱们胜负决于明日,今天不若痛快吃肉喝酒一场。”和
尚道:“这大晚上,哪里还有好吃的?”苏
籍道:“锦官城里就有,猪蹄你吃吗?”
和尚听到这两字,吞了吞口水。这
苏子思不能做朋友太可惜了,居然知道他喜欢吃猪蹄。锦
官城离两人有百里地,以两人的脚力,也就一刻钟便到了。
中间有赶夜路的行人看到,也只当是山里的怪鸟。不
过到了城里后,和尚仍自不满,他道:“可惜我没练成神足通,否则早拿下你了。”苏
籍笑了笑,心里愈发清楚,这和尚已经练就一颗佛心,心无滞碍。
可惜他们立场不同,否则倒能做个酒肉朋友。
锦官城没有宵禁,此时正是夜市热闹的时候,苏籍来到一家老店,名字叫“吴老汉猪蹄”,老板是个满面油光的中年人。
苏籍道:“老板,来十根猪蹄,十斤牛肉,再来十斤烧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