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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王煜死了。

盈公子是在重新入住魏王府的当天晚上听到他死亡的消息的, 应该不是死于谋害, 下午看他那个样子,有人救治的话, 可能也活不下去, 到底是怎样的雷火能把他吓成那样?

胆子太小了吧。

人死如灯灭,有些事情就没有深究的必要,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王都之中已经没有了敢于二声的人,那么, 是否还要按照当初的协定把王位让给季禹呢?

因为想到了新的尝试使用巫器的方法, 盈公子突然有些舍不得出让王位了, 至少还是要走一个登基典礼的。

与其被动地推脱, 把这份心思暴『露』在精于算计的季禹面前, 还不如主动谈判, 试图找一个更好的两全其美的方法。

盈公子让腾蛇去约了季禹面谈。

这段时间,王都其实算是百废待兴,却又没有那么眼中,江汉他们将朝政管理得很好, 没什么『乱』子,最大的『乱』子就是季氏军打进来了, 但季氏军也并不是匪徒,没人四处劫掠杀人, 混『乱』不过持续了一天, 第二天似乎就恢复了平静。

王都之中的百姓照常开始买卖, 有些胆子大的还敢靠近季氏军问一问从军的事情。

季禹名声大,季氏军的名声更大,不知道哪里的留言,已经有了百战百胜的说法。

知道内情的人只想抽嘴角,其实这一路过来,真真正正,就打了这么一仗好吧,还是虎头蛇尾的仗,跟群架也没什么区别。

事实上,这个时候大部分仗都跟群架没什么区别,盈公子当时认真看战场了,混战的时候理应以最大杀伤为要,但其实是这样的:一剑过来,划破了皮肤,留下一条红『色』的伤痕,而被划中的完全没有拼死反抗的意思,“啊”了一声,顺着对方的力道就直接扑倒在地了。

砍人的那个也没管,见到倒地一个就继续往前“杀”,有的人见机快,没等剑锋扫到就直接倒地,造成了一种大杀四方的假象。

看起来很厉害了,但其实战后损失一统计,真正死的人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傻头傻脑只知道真杀人的那种,其他的,有的是吓到了,昏死过去,有的干脆就在地上躺着,拼着被人踩几脚,过后直接还能站起来。

于是死伤人数就很有意思了,这么一场几万人的战争,最后真正死掉的不超千人,呵呵哒。

季氏军的偌大威名,就这么积累下来了。

“舅舅近来可还忙?”

统计战损是每次战后都要做的事情,一个将军至少要做到对兵士的大概人数有个概念,还要安排之后的一些事情,季禹其实挺忙的。

能够在此时坐在花园的凉亭之中跟盈公子见面,已经表现了他对盈公子所谈之事的看重。

“还好。”季禹的话一向不太多,这般说完,就看着盈公子,等着他继续说话。

盈公子笑了一下,亲自执起水壶给季禹倒了一杯蜜水,见到季禹没喝,也不劝,直接说:“我的意思没有变,还是按之前说好的做,只是,舅舅可见过我的那尊大鼎了?”

季禹点点头,魏盈的意思在他看来并不重要,这个天下是季氏军打下的,自然要属于季氏军,魏盈有什么,一个八岁的孩子,一些算不上忠心的手下,季禹从来没有看在眼中,这个孩子若是大一些,他大约会防备一点儿,但现在… …还远远不到时候。

而那个大鼎,一个孩子喜欢个玩具什么的,还是挺正常的。

出征的队伍特特带上一辆马车盛放大鼎,季禹对此还是有些腹诽的,也就是一个孩子才会这么胡闹,对喜欢的东西片刻不想离。

“那鼎我很喜欢的,但是不知道怎么用,我已经试过了很多方法,都不奏效,我却不死心,总想要再试一试,还望舅舅宽容,容我任『性』一天。”

盈公子话到此处,看向季禹,季禹满脸疑『惑』,问:“你要做什么?”

“我要当一天魏王。”

稚嫩的声音很像是孩子的玩笑话,季禹的脸『色』却略变,看起来简单的要求往往透着不简单,如果这一天真的让他当了,那么之后以什么理由让他下去?

如今天下都知道他举着的旗子是什么,虽然没有谁会不知趣地在他登上王位之后说他之前欺世盗名,但是… …

平静的目光之中起了波澜,季禹又想起了这个孩子是能够执着长剑,一人上堂杀人的魏王之子,君王的血脉,难道会有什么废物吗?

山子贵胄,哪怕有个不中用的魏煜,却也不代表其他的都不中用了。

“不… …”季禹张口,发出了半个音就被打断。

“舅舅不要急着拒绝,且听我说一说。”盈公子不紧不慢,脸上还带着从容的笑,好像他所说的并非什么家国大事,而是晚饭吃什么那样的小事。

“我只要一个祭天的祭典,找地方用用那个大鼎,其他的,并不需要,便是观礼的人,也可省了,但礼仪的步骤不能省,我会给出一套流程,让人按着去做。”盈公子对此还是有几分把握的,但是看向季禹的时候,还是下意识用精神力暗示了一下。

黑眸之中似乎有一抹微光,吸引了季禹的注意,他看着那孩童的眼,只觉得看到了深不见底的黑洞,他的眸『色』有片刻迟滞,下一刻就点头同意了。

盈公子松了一口气,他其实就是想要用祭典试探一下巫器的动静,算他好奇好了,对这种东西,大约没有人不会好奇吧。

季禹走出凉亭之后还觉得奇怪,自己怎么就答应了这么荒唐的事情,真当王位是可以拿来玩儿的吗?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但… …

看到季禹皱着眉,他的亲卫凑过来问了一句:“将军可是有什么难事?”

“没什么。”季禹到底还是没有跟人说这件事,命令人准备祭天的事情。

战胜战败,都要有祭天,有的时候,四时转换也要有祭天仪式,这一套人人都是熟悉的,王都之中就有祭天的祭台,偶尔魏王也会登台求个丰收什么的。

季禹没有说明是为了什么,下头人便只是把祭台打扫出来,等待着进一步的指令。

魏王煜草草下葬,事情发生太快,他为自己修建的陵墓不过刚刚破土,季禹懒得花功夫给他建墓,便令人打开了魏王的陵墓,把魏王煜的棺椁塞进去,刚好排在了他的兄长之后,墓碑上也只多了一个名字,潦草得不像是曾经当过王的人该有的体面和规格。

没有人对此有所异议,邓昆倒是跟盈公子提了一下,他的意思是这样是否有些太不把魏王之尊放在眼里了。

如果说之前季氏出兵,他还觉得这是为了捧盈公子当魏王,这会儿看着季氏军的动作,他再也无法保持这样的乐观,一路走过来的叶斯等人也都入了季氏军中,想要把他们拉出来是不可能的,而他,再有那几个还能被盈公子指派的文人,能做什么?

“公子可要小心,莫要跟大将军冲突。”

季禹并没有正式的官职,但他此时的功绩,在很多人眼中已经是子承父业,叫一声“大将军”算不得错。

盈公子看了面有忧『色』的邓昆一眼,这人不是个盲目有野心的,反而让人安心许多,『露』出一个浅笑来,说:“放心好了,舅舅一向对我很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邓昆见到盈公子的样子,只觉得失言,脸上有些懊恼,季禹和盈公子好歹是亲戚,自己这话若是让季禹知道,以为自己离间他们,岂不是… …

缺少为官的智慧,邓昆在该小心的时候总欠一分小心,该大胆的时候又缩了回去,只把自己卡在不上不下的局面上,还总当别人不识千里马。

盈公子只一眼就明白他又在想什么,刚才还流『露』出几分真心,这会儿就开始担心自己想要避开,这也太过反复了,如此这般,又怎能信任。

把一声叹息压在心底,看来自己是没有当王的命了。

再一次认清这个事实,盈公子又把陆玮冉叫了过来,口述让他记录,写下了一份巫礼的流程,看了一遍那刻好的竹简,淡淡的竹香满目的青翠,“你的文字一向是好的,有劳了。”

转手把竹简交给了一旁的默严,“送到季大将军那里。”

陆玮冉看了看应声而去的默严,想到所写的内容,眼神微动,“季大将军同意了吗?”

祭天的流程各有不同,盈公子所给的那一份并不像是祭祀大战胜利的,反而像是… …陆玮冉说不好自己的感觉,总有些不安。

季禹的心思,在入了王都之后就再无隐藏,他们这些离得近的,已经都看明白了,如张鹤那等,早早投了过去,哪怕去做刀笔吏,也想着前程似锦,而盈公子这边儿,本来就不多的那几只小猫,剩下的就更少了。

陆玮冉也是想要脱身的,奈何人人都知道盈公子多用他,竟像是把他看做了盈公子的人,让他不好担一个背信弃义的名声走,心里也是有些焦灼。

“放心好了,这些舅舅都是知道的,我跟舅舅可没有什么矛盾。”盈公子提了一句,并不多说。

以季禹的心『性』来说,他并不会在当了魏王之后就翻脸不认人,非要杀了盈公子以斩草除根,所以盈公子并不太担心生命安全,怕只怕以后过得不太自由。

但这种担心早在去季地的路上就想过了,也没什么好怕的,有东西能研究的话,他也无所谓非要走很远。

以前喜欢旅游,总想要看到更多的风景,但是万千风景看过,却又发现,能够安居一处,美好安逸地过,也是好的。

这一番心境变化,大抵也能看做返璞归真吧。

看着浅蓝天空上的云层变幻,盈公子仰面躺在花园石凳上,心神似乎也飘到了天空之上,想要窥看外界的变化,便是这世界如同玻璃瓶又怎样,外界的好坏又怎样,在任何环境之中都能安居,认认真真感受自己所思所想,何尝不是一种自由?

不是一定要四处游『荡』,才能体会自由的真意,不是一定要东奔西走,才能感受自由的快活,他的身体如樊笼,他的灵魂,他的心,却是可以超脱出樊笼看到自然的,那么,在哪里,其实都无所谓,便是一步不出,也当观得天下。

凝束而上的精神力突然发散开,散漫成片,平铺开去,整个王府都被一扫而过,而这个平面还在扩大,似乎要笼罩整个王都… …

正在军营之中查看伤兵情况的季禹抬起头来,手中还持着那卷单薄的竹简,盈公子所给的流程并不算复杂,这一看,也并不是登基的典礼,他点了点头,看向陆玮冉,“我知道了。”

额头上微微见汗的陆玮冉压抑住急躁的心情,说:“我问过了,盈公子孩子心『性』,定然没有妨碍大将军的心思,还望大将军多多宽容。”

一番话,好像是善意的,却也表『露』了某种亲近之意,没人让他监察盈公子的心意,但他这样说了,便是有心,而这心向着谁,也是不言而喻的。

接收到了这份好意,季禹再次点头,说:“你费心了。”

算不上赞许的一句话让陆玮冉『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来,道:“大将军谬赞了,我是季地之人,自然希望季氏能好的,大将军如此能为,将来季氏之辉煌,系于大将军一身矣。”

表忠心加拍马屁,陆玮冉做得真心坦诚,让人说不出他的半分不是。

季禹已经有了点儿不耐烦,没再多说,挥手让他离开了。

走出房间的陆玮冉脸『色』有些阴沉,总觉得那句收尾没有得到应有的效果,却也不能回去再多说,面对一个威势日重的大将军,甚至就是未来的魏王,他的心中总是先怯了,十分的才能也表现不出七分来。

“按照这个去准备。”季禹把竹简递出去,下头人便开始准备祭天的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