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边城率军追击到了离沙湖五十里之处,恰是正午时分。
因交战没通商道,路上没有驼队行走,客栈饭庄也没有营业,茫茫荒漠中只见残雪映寒光,冷风卷着沙砾拍打地面,稀疏几蓬芨芨草发着抖躲避沙砾。
这般萧瑟景象看得斗志昂扬的番军士兵们多愁善感起来,出征在外,不能侍奉双亲不能照料妻儿,谁没有心底最柔软的思念呢?他们不由厌倦战争,想要立刻回到家乡。
飞于空中的扎措则不然,他没有倦意,他此刻是春风得意!于此处偶遇胡仙仙,定是胡仙仙前来求饶,求他不要赶尽杀绝,来与他和谈的吧?
雪后的天空蓝得澄澈如镜,倚风悬停的胡仙仙飘然若梦。
她穿一袭水青天蚕丝袍,那丝袍剪裁合体,丝织品垂坠感又强,恰好勾勒出曼妙曲线;墨云般发丝以青玉莲花冠绾束一半,披散一半,几缕秀发在风中轻飘更添柔美;眉目仍如从前,却因眉颦轻愁如烟、目含浅忧似水,格外妩媚动人,惹人怜惜。
若说扎措初见白回风觉得她如雨后初荷,后来见胡仙仙觉得她如带刺荆棘,那此时就觉得胡仙仙好似承露青莲。
承露青莲绽芳蕊,嫣然冷香沁人心脾,美得令人心醉而无半点妖冶态。
只是,胡仙仙温婉含笑的脸上忽然闪过一抹厉色,眼中精光乍现,红雪拂尘携雪带冰朝扎措击扫而去!
与此同时,沾雪冷沙向天扬起,沙中冒出一队法朝士兵,身着褐黑夜行衣的郑天霸举着霸虎刀朝番军砍去,呼喝喊杀声中,还没反应过来的番兵死伤倒地一大片!
这个伏击地点比周围地势稍低些,形成一个平凹洼地,郑天霸带人埋伏于洼地四周,居高临下冲杀出来,番军很难抵挡。
至于扎措和他所带的这队先锋番军为什么警惕性那么低,那是因为胡仙仙让己方士兵佩带了西萱草,然后在洼地四周点燃了甜梦香。
麦塔哈去见扎措,打乱他尽带精锐直奔沙湖的计划,使得他疑心凝翠苑和其他地方有埋伏,分兵让凌若风带异人去了凝翠苑,又分兵让阿木甲离先锋番军十多里慢行,前来的敌军变少,如此,这洼地才包围得下番军人马,要不然范围太大的话甜梦香起不了作用。
且不说郑天霸手起刀落连斩十几个人头,杀得十分痛快,那扎措可不比普通士兵,觉出劲风袭来已明白心神被扰乱,立刻稳住心神,召掳魄旗来抵挡。
掳魄旗迎风变大,挡住了红雪拂尘,可扎措应对得太仓促,还是被劲气震得倒飞两丈多远。
胡仙仙乘胜追击,横身飞起,御使慧心玉剑刺向扎措咽喉。
寒冬腊月的太阳明明晃晃照着荒野,可阳光带来的温暖都被凛烈北风吹走,感受到慧心玉剑中的浓重杀气,扎措心中也极是冰冷。
斜飞稳住身形,扎措手中掳魄旗飘扬荡出黑色微光,黑光扭动如无数道黑色闪电劈向慧心玉剑!
慧心玉剑被掳魄旗的黑光所困,胡仙仙手上传来僵麻痛感,且暂断御剑心念,转而召出雾隐无隙网。
雾隐无隙网兜撒而出,刹那间似乎连阳光也遮住,胡仙仙微旋腰身,回眸向扎措莞尔一笑。
此时扎措处于高度戒备状态,难以造出“迷雾丛生幻境”,但因扎措刚从甜梦香中清醒,对他仍能有一丝影响,不由动作迟缓几分。
只是略迟缓,胡仙仙已御慧心玉剑挣脱掳魄旗束缚,再向扎措喉间刺去!
下手不留情只因动手之人绝望而绝情,若是扎措不屡屡提醒什么永恒之心的天命,不耍阴谋强迫胡仙仙跟程浩风分开,那么胡仙仙还可以沉浸在神仙眷侣永相伴的梦幻里,而今是连梦幻也没了。
纵然程浩风仍在世间好好活着,纵然程浩风仍会在乎她,可终究心有嫌隙不复当初了。
胡仙仙向往的生活不必富贵豪奢,中意的男子无需很俊秀强大,她想要的爱情是心有灵犀相知相守而不是卑微到泥土里去仰望对方!
她盼着逍遥携手游山河,看仲春风和丽日花如霞、听初夏雨后蛙鸣声、庆秋高气爽五谷丰、戏寒冬悠闲素梅香雪……
可扎措一再提醒她,她要面对的只有争斗与劫难,最终获得的是亘古寂寞!与其说她因扎措的伤害而要狠心报仇,不如说她想抹去扎措的存在让一切重来!
胡仙仙这几个月功力提升,但比之扎措还是要差一点点,之所以能在青丘国外差点儿杀了扎措,是因当时扎措有伤在身又被甜梦香暂时迷得神智不清,在扎措处于实力巅峰的情况下,即使受了甜梦香和迷雾丛生幻境影响也仍然难杀他。
慧心玉剑的凌厉剑气已然划破扎措皮肤,可快得来不及眨眼的刹那,就被摄魂铃震开!
胡仙仙恨他入骨髓,却也还没到因仇恨蒙蔽心灵的地步,达到此次伏击目的就好,没必要缠斗太久。
趁扎措还没有反击,她将慧心玉剑收回,拖着雾隐无隙网转身而去!
“胡仙仙,这等雕虫小计对我没用的!你现在求我还来得及,别等到法朝被我彻底踏平了才后悔!”扎措朝她背影大声喊。
胡仙仙顿住身形,侧头向扎措抛去个媚眼儿,为了此战能胜利,她不愿欠麦塔哈人情也欠下了,甚至让麦塔哈连美男计都用上了,那她自己用用美人计又何妨?
“你……你以为你用美人计对我有效?若不是有天定姻缘,我连看也不会多看你一眼!”扎措呆了一呆,随后傲慢怒声说。
扎措对胡仙仙或许有那么一点真心,但他更要争取获取强大力量保住他自己,不愿当个牺牲品。
在扎措情绪波动的那一瞬,胡仙仙径直往凝翠苑方向飞去了,郑天霸他们也不再恋战,迅速撤离。
扫了一眼沙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扎措继续往沙湖而去,那里才有他决胜的依仗。
番军前锋遭伏击,阿木甲所率后续的队伍也遭了伏击!
樊鼎瑶率人埋伏道路两旁,扎措带人经过时,他们按兵不动,待到阿木甲出现,全部抖开身上伪装的沙砾暴起冲出!
时已午时末刻,太阳正烈,刀枪的寒光映着阳光闪耀得快让人睁不开眼。
樊鼎瑶是一军主将,本可以骑在马上远远观战,但阿木甲几次三番从他手下逃脱,亲手活捉阿木甲成了他的执念。
他和普通士兵一起奔蹿出了城,和他们一起埋伏在雪后冰冷沙地中,和他们同样忍受冻饿之苦,因要身先士卒也因要了个心愿。
樊鼎瑶用的是九龙枪,钢枪挥舞点刺之时,阴刻于枪身的九条龙立时如活了般腾跃起来,更增威力。
一招一式沉稳大气,樊鼎瑶不耍花招,不用阴招,他是堂堂男子汉,要用九龙枪光明正大地和阿木甲拼,要令阿木甲败得心服口服!
九龙枪横扫阿木甲左肩,阿木甲后仰身体贴于马背避过,樊鼎瑶再蹬地跃起,枪尖直挑阿木甲下颌。
阿木甲右手手腕微转,带动流沙陀的锁链套住枪尖,再翻身坐起猛扯九龙枪。
他一扯,樊鼎瑶顺势将枪朝前猛送,跃起还未落地的身体旋转个半圆,拧紧流沙陀!
拧紧流沙陀后,樊鼎瑶任由九龙枪被绞缠着,只顾把阿木甲朝马下拉,想要生擒阿木甲。
阿木甲看出他意图后,立即撒手放开流沙陀,跳下马往接应他的几个侍卫处奔去。
樊鼎瑶没有先杀那几个侍卫断阿木甲后路,而是枪尖一晃,把流沙陀掷还给阿木甲。
“大男人战斗之时怎么总想着逃跑?来,咱们把所有本事都亮出来分个胜负!”樊鼎瑶抖个枪花,邀阿木甲单打独斗。
既如此,阿木甲也不好再逃,以眼神示意几个侍卫快去杀敌,再甩开流沙陀旋飞如轮准备交战。
流沙陀荡起劲风阵阵,带着风吹流沙的声音呼啸着攻向樊鼎瑶。
可以勾缠枪尖类的武器本是枪矛类兵器克星,但樊鼎瑶不仅枪法一流,还有过人臂力,更有无数次战斗中积累的对敌经验。
当流沙陀又一次缠紧九龙枪时,樊鼎瑶没有用蛮力挣扎,竟是略松开握枪的手,给阿木甲能夺下九龙枪的错觉,然后猛然加力往下压!
他猛往下压,把九龙枪当撬棍用,但阿木甲使力的方向还在往自己面前拽九龙枪,力量由前突然变向上,阿木甲抓不稳流沙陀了,还险些跌倒。
终于要捉了这个逃掉几次的家伙,樊鼎瑶豪气顿生,枪往上抬扎向阿木甲左肋!
这般情势下,阿木甲左肋必定受伤,他受伤后,要活捉他可就容易了……
“啊哟……"
阿木甲一声惨叫,他左肋血流如注,可突然骤起劲风,森寒刀光闪动着乱砍向樊鼎瑶面门。
樊鼎瑶惊愣中急忙抖开被缠紧的九龙枪,回护了自身,就来不及捉拿阿木甲了。
成败只隔短短须臾,樊鼎瑶眼睁睁看着那个肤色如尸体青白的矮瘦女人将阿木甲救走逃出。
得胜收兵,樊鼎瑶闷闷不乐回到凝翠苑设的临时营房。
胡仙仙得知阿木甲被那矮瘦女人救走,发灵符询问樊楚瑶邛州情况,才知道六天前,那矮瘦女人带了十几名阿木甲忠心旧部离开泸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