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样草药都挺难买,秦快还担心程浩风要让他做什么有危险的事,原来只是打听赵小锅的审训进展,他心上落下块大石头。
“这个奸细难缠,不是明着嘴硬,是东拉西扯绕圈子,一看要用刑了,又吐露点。看着胆小懦弱容易撬开嘴,其实说的废话多。”
“那他有没有单独见过秦大公子?有没有告诉秦大公子什么秘密?”
秦快摇摇头:“没有,他没提过什么要单独见谁的要求,只是要吃要喝的。我们大公子也忙,都不关心审奸细的事。”
程浩风不再问了,让秦快先回门廊。
看来赵小锅还没说秦逸得的升天逍遥丸有问题,那是保命的秘密,赵小锅应该会把这事留到最后说,那么秦逸暂时还不会去找秦沐风的麻烦。
回到房中,程浩风摆开一局棋,照着棋谱摆一半后,盯着棋局神游天外。
暮色苍茫,云华观隐在一片烟霭中,似与人间隔绝。
风吹落叶四处飘着,飞到瓦上、扑到门上、敲在窗上,响着凄凉的秋之声。
屋内已黑,程浩风没点灯,他瞳仁更黑,积压了沉沉阴郁。
忽然,他目光一凛,霍地站起身,朝床边走去,快速上床盘坐好,身上散发杂色灵光。
杂色灵光中,不同颜色的灵光缠绕着,又排斥着,像是两个别扭的人互相憎恶又互相依恋。
淡淡的星月之光透过窗纸,照着程浩风布满冷汗的脸。
杂色灵光越来越亮,他的五官痛苦扭曲到簇拢一堆,直到头顶冒出一缕黑烟,他的眉头才舒展开。
黑色容纳一切颜色,黑烟所过,别的杂色尽变为黑。
程浩风缓缓睁开双目,眸中尽是通达一切后的坚定与自傲。
他浑身舒坦,很久以来修炼都没有进步了,此刻终于突破瓶颈,只要再勤奋修习,定能精进,踏上仙途。
舒坦之后,却又略感疲倦,毕竟是肉体凡身,修行每前进一步都要消耗大量体力精力,他侧身躺下想小憩一会儿。
从晋为中品御气仙后,他晚上已多数时候在打坐,到了上品御气仙,除非受重伤让元气受损,他都已不睡了。
哪知这次只想小憩一会儿,竟酣然沉睡。
梦中对七师妹表露心意,她含笑接受,两人一起过着相依相伴的快乐生活。
红双喜,红灯笼,两人穿着喜服将要拜堂。
做梦的程浩风嘴角上翘,柔情蜜意满怀,微颤的睫毛上都蕴着温柔爱意。
渐渐已分不清是梦是醒,沉醉在喜堂中的美满情境中。
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厉喝:“天诛地灭!押下去,施以天诛地灭!不知拯救苍生,只懂谈些情情爱爱,无用之徒,无需存于世间!”
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所有的一切都没了,程浩风发誓要夺回来,不计代价夺回来!
刀光剑影,高楼倒塌,尸横遍野,踏在血与火的世界,看无数人拼命相搏!
程浩风斜睨着眼前一切,绽出一个冷笑,像一个顽劣的孩子得意笑看蛐蛐儿相斗。
他的笑容逐渐凝固,是白回风怒视着他,目光中只有愤怒、憎恶和疏离,带着浓重的杀气奔向他!
竟是要与七师妹变成仇敌?不,若是要失去她,程浩风无法忍受!
不论用什么办法,把她留在身边就好!
强有力的占有,撕扯、摧残、蹂躏,得到破坏后的满足,并不断延长满足感。
在天堂与地狱之间起落,所有的欲念、戾气、恨意得到释放,执念无所执,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平静之后又是惊怖,白回风变得透明,眉眼淡不可见,只剩虚影,最终虚影也消失。
程浩风身体冰凉,寒冷刺骨的风从每一个毛孔吹入,血肉似要吹散在风中。
终是一场空?涌来强烈的泪意,程浩风不禁哭出声。
哭声真的出口,被自己的哭声一惊,缓缓睁开眼睛……
程浩风的眼珠迟钝地慢转,眼前的床帐桌案都不真切,梦中痛彻心扉的感觉却那般真切。
紧紧咬着下唇,他才控制自己不哭出声,快两百岁的老神仙痛哭,实在丢人。
从三岁以后就没有大哭过,即使挨打了、受伤了,疼得飙泪,那只是和累得流汗一样,是身体本能在调节,并不是悲恸。
屡次被阻挠婚事,他也只是烦闷忧愁,从未想哭。
梦里要失去七师妹了,永永远远分开的感觉太痛苦,痛苦到连呼吸都全是酸涩。
满脸淌泪,全身僵挺,他呆在床上不动,夜色已褪,晨光明灿,他还如石雕泥塑般躺着,要不是睁开的眼睛里还有活气,真和死了一般。
“三师兄,三师兄,你起床了吗?大师兄约我们去采蜜。要是交不出来罚的蜜,秦逸又得生事。”
是秦沐风的声音,他们还在云华观中,正一步步实施变得更强大的计划呢,哪有什么奇奇怪怪的狗血情仇?
“嗯,我在琢磨一些事呢,你们等会儿,洗漱完就来。”
赶紧起床,洗漱好后,一低头晃眼见到水盆中的自己双眼浮肿,又找来冰水浸湿布帕冷敷。
等他出门,马鸣风在院中已等得急了:“你搞啥呢?洗漱一下要等这么久,学大姑娘搽脂抹粉呢?”
程浩风咧嘴笑笑,迈开大步先往外走,他们也都跟上,不再说话。
到了属于镇龙囚玄阵那一边的山峰,刚走到林中,却听传来娇嫩狼叫:
“嗷呜……嗷呜……”
马鸣风侧耳听听:“小狼崽子?咦,不像啊。哼,别又是什么奸细混上山来。”
他说着已经召出镇煞令,秦沐风带笑拉住他:“是七师妹。”
“不是我……嗷呜……”
程浩风身形一动,在林间连闪:“好,不是你,我来抓小狼崽啦。”
“啊?啊……”白回风连蹦带跳从林中钻出来,“不好玩儿,拆穿得太快了。”
秦沐风和马鸣风都环抱双臂,在一旁笑看着,师兄弟姐妹们已经很久没有开心相聚过。
程浩风追了出来,白回风举起手中抱的罐子递向他:“三师兄,我采的蜂蜜。你帮我解决了制香囊的事,我帮你采蜜。”
他正伸手去接,秦沐风截下罐子抱着,拽了拽马鸣风:“看来不用我们帮着采蜜,走,回去啦。你昨天不是要问我关于医术的问题么?”
马鸣风指了指程浩风:“他们咋不回去呢?诶,我一大早上起来啥也没做,咋就啥都不用做了?白白等那久。”
“别管他们,我们先回去。”
程浩风默默看他俩走远,又眼神复杂看着白回风,感觉到程浩风有些异样,白回风绞了绞手指,低下头不敢对上他的目光。
“七师妹,我有话问你。”
“嗯,你问。”
“如果……”程浩风咽了咽一口闷气,喉结滚动着,停顿好一会儿才又说,“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人要让你对我刀剑相向,你会怎么做?”
“我没理由要对你刀剑相向啊!我们要一直互帮互助,过得开开心心。”
白回风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但是又不能把梦中的事讲出来再问。
“我是说‘如果’,不是真要发生,是一种假设,我们要是变成仇人,你会怎么做?”
白回风歪了歪头,很干脆地说:“没有如果。不会发生的事,不用去假设。”
程浩风无奈地笑笑,虽然她没懂他要问什么,但也安心了些。
“那我再问别的,假如我要断情绝爱一心修行,你会怎么看我?”
“当然是像看傻子一样看你啊,修行和情爱又不是敌对的两方阵营,所有生灵天生有情爱,要断情绝爱会费很多时间精力,你何必搞那些麻烦事?”
程浩风有些不懂她的意思,皱眉说:“很多教派不是都讲情爱有损修行,都提倡断情绝爱,你还说那是浪费时间精力的麻烦事?”
“情爱有无数种,要想彻底断绝非常非常难,要花费很多时间精力,但得到的结果是和修行无关,并不能增加功力。做了又没得到什么,当然是麻烦事。”
程浩风眉头皱得更紧:“断情绝爱能让人理智清醒,哪会对修行无益处,理智清醒了也就会花更多的时间修行,定然功力增高。”
听了这些,白回风仔细打量程浩风,像不认识他。
“这么看我,是我说错了?”
“当然错了!那些人说断情绝爱才可以好好的修行,是为他自己的无能找借口吧?修不好就修不好,还怪情爱误了他。一些到老也一无所成的男修者这么说最可笑,说得好像不沾女人,他便可以天下无敌。更何况情爱还不只儿女私情,古往今来成大业者恰恰是至情至性的人居多,山村的老光棍儿无妻无子,很多还无父无母了,可也没见做什么非凡大业。”
说得激动,白回风的脸颊发红,双眼满是倔强的光。
程浩风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本意不是要和她讨论情爱会不会影响修行。
看着远山起伏,程浩风仍不甘心,又问:“要是需要我们拯救苍生,不容我们有小情小爱呢?”
“苍生哪需要我们拯救?天地之间的一切都秉阴阳之气而成,相谐又相悖,万物相生又相克。哪需要我们刻意做什么?”
程浩风轻捶了一下胸口,都说女子敏感细腻,为什么七师妹总是抓错问话的重点?
并不是要探讨苍生需不需要拯救,是不容我们有小情小爱怎么办?是“我们”,我们两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