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清楚事情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但杨玄庭还是小心地，从背后挽住了轻岚的肩膀。
这一瞬间的心情很难形容，既有惊奇，也有疑惑，但更多的，却是失而复得的、近乎心痛的喜悦。
“不是要退婚吗……？”他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婚还是要退的。”紧靠着杨玄庭的胸口，林轻岚的声音有些俏皮，她小声道，“婚退了，对你，对我，都好。”
杨玄庭心说真是败给你了，将怀里的轻岚抱得更紧了些，“那你说说为什么？”
“为了把水搅浑。”
“啊？”
显然，杨玄庭没有听懂。
林轻岚微微用力，从杨玄庭的怀中挣开。
话既然已经挑明，许多事情也就不必再从头解释。她和杨玄庭两人彼此望着对方的眼睛，许久许久也不愿移开。
“走吧，再晚些，河畔的人就多了。”杨玄庭握住林轻岚的手，两人一道向着河畔而去。
远处的秦诚，眼珠子都快惊得掉了出来。
这他妈是个什么走向？？？
不是说要退婚吗？？？
不多时，一大片红色的虞美人已经近在眼前，它们像红色的细浪浸染了整片河湾，轻岚提着裙摆，小心地避开脚下的泥坑。杨玄庭走在他的前面探路，不时提醒她小心石块。
“我问你个问题，你可以不用真话答我。”林轻岚跟在后面，略略有些气喘。
“你说？”杨玄庭停了下来，眼睛亮得像两盏夜灯。他竖起了耳朵，脑中某根弦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是什么时候动心的？”
杨玄庭心中的石头稍稍落地，这个问题为什么不用说真话？当然要说真话。
他认真地考虑了一番，答道，“这个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那就多说几句。”
“……”见轻岚坚持，他又想了许久，这才吞吞吐吐地道，“大概……是从越狱的时候开始，就觉得你很特别吧……也可能是更早。”
轻岚似乎仍旧没有罢休，她快步走到杨玄庭的身侧，笑道，“更早？那是早到什么时候，你展开讲讲。”
“在狱中的时候，朝议的时候，还有第一次在国子监见你的时候……”
杨玄庭悉数起家珍，竟按着时间线将轻岚下山以后，两人的重识讲了一遍。
林轻岚跟在他的身后，听着这一月来的往事，心中既欢喜，又感动。欢喜的是如今终于有一个好的开端，感动的，是杨玄庭竟将许多小事都记得十分清楚。
譬如第一次进宫时，她穿着怎样的衣服。
进鸩狱的第一日，她提的食盒里都有怎样的东西。
说着说着，杨玄庭自己也惊奇起来。
若不是轻岚问着，他恐怕自己也不知道，关于轻岚事情，他竟记得这么多，这么清楚。
那些是讲出来了的。
还有许多没有讲出来的。
譬如临岱楼的那天晚上，烛火下林轻岚屏气凝神的表情。
譬如那张至今仍收在他枕边的面具。
这是心动吗？
只是想见到她，想听到她，想在她的身边。
可是见到了她，听到了她，在她的身边了，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
杨玄庭忽然沉默了，握着轻岚的手，只觉得今天一整日就像做梦一样。
“啊，你捏得我好疼……”
听到身旁轻岚的声音，杨玄庭立时放松了手里的力道。
林轻岚伸出另一只手，在杨玄庭的面前晃了晃，“怎么好像心不在焉的？”
杨玄庭连连摇头，“没有心不在焉，我哪里会心不在焉？就是，觉得这一切不像真的。”
“为什么，哪儿不像？”
杨玄庭又怔了怔，他望着不远处的花海，低声道，“我原本就是想带你来看一看河畔的虞美人。”
林轻岚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嗯”。
“是很漂亮吧。”杨玄庭望着花海，“我一看到这个，就想马上带你到这里来。”
林轻岚再一次笑了出来。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了虞美人花海的边沿。
这些美丽的小小花朵随风摇曳，山峦的风吹到这里已经变得平缓。轻岚重新绾了绾耳畔的碎发，她半靠在杨玄庭的身侧，轻声说，“谢谢，这里是很美。”
杨玄庭有些迟疑地伸出手，绕过轻岚的背，再次将她拥入怀中。
“不过我刚才的问题还没问完。”林轻岚又小声地说。
杨玄庭已经不像方才那么紧张，他的声音柔缓下来，“你说。”
“既然你动心的时间在回岱陆之后，那之前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地往林家送礼物？”
林轻岚的声音轻描淡写，但杨玄庭的动作明显僵了片刻。
她已然猜到了原因，却还是笑着道，“你还是可以不用真话答我。”
杨玄庭喉中微动。
他记得的，为了组成那支声势浩大的送礼队伍，他甚至动用了军中的士兵。但因为料定安立帝不会因为此等少年浪漫而追责，权衡之下，还是冒险这么做了。
这是李钦的主意。
那时候要这么做，与其说是为了送礼，不如说是趁此机会，将“杨玄庭即将回朝”的消息广而告之。
这实在是一招非常漂亮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尽管在那个时候，他已经有了回城之后，或许要与那个十年未见的青梅少女虚与委蛇、温情一番的觉悟，但谁能想到，那个记忆里连脸都变得有些模糊的小女孩，如今却直接闯进了自己的心上呢？
良久，杨玄庭才略带几分严肃地低头问，“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因为你先前问我，为什么我一定要退婚。”林轻岚非常认真地说道，“你现在可明白了。”
“你怀疑我心意是假。”
“我不怀疑你心意的真假，虽然我曾经怀疑过很多次。”林轻岚转过身，用力地握住了杨玄庭的双手，“在我看来，有些事和互通心意一样重要，甚至更重要。”
杨玄庭默然，他终于有些听明白了。
说不出是一种怎样的感受，他再次将林轻岚拥进了怀中。
“你真的太聪明了，轻岚，聪明得有些危险。”杨玄庭低声地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大概是知道的吧。”林轻岚靠在他怀中，用只有杨玄庭听得见的声音小声回答。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我们一起进宫，求陛下为我们退婚吧。”林轻岚笑了笑，“理由我都已经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