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听到这声音,林轻岚心中的石头已经落了下来。
她知道,林之业已经暂时地接受了自己的要求。
果然,林之业什么也没有说,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瘫倒在床的、已经算得上是个废人的女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末了,他终于转过身,丢下一句“你别想给我耍什么花招”便大步地离开了。
林轻岚忽然有些感慨。
她记得,初见林之业时觉得他身上颇有古风,为人高洁又洞明世事,尽管他曾经为了自保置她性命于不顾,但他也曾毫无保留地对她表露过真挚的赞赏。只是最终,两人仍是这样图穷匕见……
终究是没有做父女的缘分。
林茗仍然半靠在床边,轻轻握住了轻岚的手。
“我会想办法的,一定有办法让你重新站起来,”他轻声地说,“抱歉……”
轻岚笑了笑,从一开始,她便没有想要记恨林茗……
只是如今,她忽然明白了许多事情。记忆中许多画面彼此串联,譬如一道饮茶的那天夜里,亦或是他带着花茶前来探望的那个下午……此刻的轻岚终于明白,为什么林茗脸上常常露出那样寥落的神情。
“哥哥,”轻岚略略抬起头,“能不能帮我个忙?”
林茗略有一些犹豫,他思考了一番,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才开口道,“你说。”
“我想找个人,还想写一封信。”
“原是这个……当然可以。”
“可以不告诉父亲吗?”轻岚小声地问,“也不必全然的隐瞒,只要他不问,你不说,就是了。”
“可以。”林茗很快答道,“你是需要我在他问起的时候告诉他吗?即便你要我三缄其口,也是可以的。”
“不必的……世上又没有什么不透风的墙,刻意地隐瞒……反而容易惹人怀疑……”轻岚笑着答道。
“好,”林茗说着,便起身去房间另一头的书房里取来了笔纸,“说罢,你要写什么。”
“那我说了,”轻岚的脸上浮起淡淡地红晕,“……你不要笑我。”
“请说。”
“亲亲玄庭……”
林茗先是一怔,而后才反应过来。轻岚的女儿家心思让他不由得一笑,可几乎在转瞬之间,他心中就涌起无限的伤心,林茗鼻中一酸,几乎当即就要落下泪来。
他不敢抬头去看轻岚,只是低头疾书。
林轻岚望着天花板,继续道,“几日不见,你可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么?若是没有,也不怪你,可从接了这封信开始,你便要改,三餐不能耽误,夜里也要安眠……”
轻岚稍停了停,侧目去看林茗,感觉他大约是写得差不多了,才继续说下去。
“我很好,只是还不便见你,请你不要来林家看我。我知道这很煎熬,因为我也一样的煎熬。我想告诉你,我的病与殿下的那场晚宴没有丝毫的关系,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个,和殿下产生隔阂……”
林茗落笔千钧,亦感慨轻岚的心思未免太过细腻,竟会为杨玄庭考虑到这般境地。
林轻岚的声音又停了片刻,而后又听她说道,“经此病中,我更加明白各人的旦夕祸福难以预料的道理。可那又如何呢,如今的许多事我都不怕了,因为无论我经历怎样凶险万分的关卡,只要脑海中浮现起你的影子,我都觉得没有什么不可忍耐,没有什么不可战胜,请你好好地保重自己,只有这样,我才能一步一步地,重新回到你的身边……”
不一会儿,林茗停下了笔,他低声道,“这些都写完了,还有吗?”
轻岚沉默了一会儿,“那就再加一句吧?”
“嗯,你说。”
轻岚缓缓地开口,如同,“请不要来找我,好好等我吧,玄庭……”
林茗很快写就,他将信纸铺平在一旁,只等墨迹变干,而后又回到轻岚的床边,重新握住了轻岚的手。
“信写好了,我一会儿就送去。”林茗低着头,他将轻岚的手掌握成拳头,轻轻地砸在自己的头上,“另一个你要找的人呢?”
“是介衍,”轻岚小声地说,“我想求哥哥去找他,帮我带一句话……”
“嗯。”
“请世子爷,务必找一个不可拒绝的借口,来亲自见我一面……”
每一句话,林轻岚都说得很慢。每多说一句,她的声音便越轻几分,此刻她的呼吸变得稍稍有些急促,林茗能看得出,她的体力已经快要到了极限。他略略拧紧了眉,握紧了轻岚的手,低声道,“你放心,我一定把这些东西、这些话,都好好带到。”
“那就拜托了……”轻岚已经闭上了眼睛,“我不送你了。”
林茗咬紧了牙关,再一次为轻岚捻好了被子。
这一日,日光晴好。
红门外的国辩席上,照例坐满了人。
连续听了四日对辩的众人,都变得有些疲倦,台上朝臣所说的话,已经越来越艰深,尽管这些人想尽了办法让自己的所言简单易懂,然而一旦牵涉了律法与变革的细节,一切都不可避免地变得索然无味。
然而,当这日的国辩进行到一半,许多人已经开始昏沉地打着瞌睡之时,一个人的道来让所有人都好奇地睁开了眼睛,伸长了脖子。
北靖王府那个病恹恹的世子,那个除了头一天稍稍露了个面、之后便一直称病静养的不世俊杰,自己推着行椅的轮子,来到了国辩场的入口。
尽管许多人都见过他,但他们从来没有机会像今日这般,离介衍这样近。
他双眉细长,其下星眸如玉,皮肤因为长年在室内养病而呈现出晶莹剔透的苍白,修长的五指用力地抓握着行椅,指节几乎要磨出血来。
如同看见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人,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城楼上,安立帝站了起来,他连忙吩咐一旁的芳秋,让他下去看看,问问介衍想干什么,顺便派人去太医院请人,以免他这般胡闹伤及自己。
芳秋领命而去,再回来时,带回了一个令所有人震惊的消息——介衍自荐,要参与今日的对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