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仿佛是一个倒扣的瓷碗,星星随机的散布在碗里,聚精会神的看着天幕下的莫宁和安妮烤着他们的晚餐。
猎魔人与狼人交代完相关的事项后,天色便渐渐暗了下来。师徒俩收下了狼人夫妇相送的两只鹿前腿充作晚饭的食材——反正决定要走的夫妇两人也来不及做成风干肉了——在附近寻了一个高坡作为扎营的地点。
此刻,明亮的篝火正欢快的跳跃着,不时调皮的舔舐着插在火旁的食材,发出一阵油脂沸腾的滋滋声。
莫宁双手抱着膝盖,坐在火堆旁,出神的看着随热气流不断飘舞的火星,眼神显得有些迷离。
“安妮,你觉得人类为什么需要猎魔人?”神裔突然的问道,打断了边上不停咽口水的徒弟小姐对眼前晚餐的向往。
“当然是为了消灭邪恶的魔物,让大家可以好好生活了。”安妮不需思考,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为什么魔物就是邪恶的呢?”莫宁收回了游移的眼神,笑着继续问道。
“魔物要害人,又长的那么丑,当然是邪恶得了。”安妮有些奇怪老师的问话,转过了自己的蓝眼睛,看向了神裔。
莫宁听到弟子的话,笑着摇了摇头:“可是人类伤害自己远比魔物伤害人类更甚。北方的大洗牌战争哪次不要死伤数百万人呢?恐怕整个间地的魔物加起来,一年所害的人也不到一个小零头罢了。你这么说的话,我们不如去猎杀那些发动战争的领主,比如你刚刚攻下诺维格瑞的老爹。”
此前在猎魔堡,师徒俩已经得知了红男爵的丰功伟绩。
“可是···”安妮支支吾吾答不出来了。她圆圆的小脸上有些迷惑,显然,小姑娘觉得老师又在忽悠她,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安妮,你知道吗?力量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然而它又被所有的人所追寻。假借它之手,无数的屠杀,暴力,扭曲不断的发生。而我们猎魔人本身,哈,就是拥有超凡力量的人。”
“老师,你这么说我们岂不是反而是邪恶的吗?”安妮讨厌的撅起了嘴,她觉得莫宁又开始糊弄她了。
“哈哈,这世界上可没有这么简单的邪恶和正义。实际上,安妮啊,哪怕所有的猎魔人都毫无私心,全力以赴,一年能够扫除的魔物、救下的民众也极其有限,以我们自己,哪怕终其一生,也并无法改变什么。”莫宁望着遥远的天际,北边的牙山静静的立着,用它坚实的臂膀托起了其上的星空。
银河在大山的肩上流动不息,一直流到了神裔的黑色眼眸里。
听到老师貌似丧气的话,徒弟小姐的小眉毛竖了起来:“老师你这么说的话,那我们猎魔人不是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吗?”
“恰恰相反,猎魔人的存在正是猎魔人最大的价值,而非是我们的所作所为。”老师果然进行了有预谋的转折。
“唔,我就知道老师你要故意糊弄我,快说嘛!”安妮鼓起脸颊,不依不饶的开始声讨卖关子的莫宁。
“力量的可怕在于没有制衡。魔物与普通人的关系也是如此。我没有让你和我去猎杀那些为人民带来苦难的领主贵族,正是因为他们纵然可以一时的压迫民众,但是终究无法将人们永远的驯服——领主从人民中脱颖而出,自然逃不出人类社会的制衡。”
“但是魔物不同,它们真切的拥有普通人无法抵御的力量,所以才会出现第四家族时期的扭曲和绝望。而我们,猎魔人,正是魔物的制衡,我们的存在和努力本身就是杰瑞特所寻求的人民的救赎。”
神裔有着悠久的生命,即便只是在这个轮回,莫宁也活了快八十年了,无数的岁月淌过,留下了无数的悲欢离合,他所经历的,并不比白狼杰瑞特稍逊。
安妮认真的听着老师的教导,脸上若有所思:“可是你刚刚说魔物远比猎魔人多啊,我们怎么制衡呢?”
“制衡并不需要完全对等的力量。我们确实无法将自己的足迹遍及整个人类的疆土,但是我们的存在会为那些人们带来希望。而希望,正是无止境的黑夜里,那一束破晓的光芒。”
莫宁坐在火堆边,闪烁的暖光照在他的脸上,映在了安妮的眼里。那缀满银星的天幕低垂,好似能让人触手而及。
“有了我们,那些没有力量的人们才能够坚持;有了我们,那些绝望中的人们才不会放弃;有了我们,那些被压迫的人们,才知道反抗也是一个选项。历史学家们永远偏爱那些伟人,他们用这些光芒四射的个体去支撑和架构历史的演进。但是,安妮,你要记住,最广大的力量永远在那些为数最众多的人民手里。”
神裔看着徒弟小姐的眼睛,漆黑的瞳孔里有着安妮从未见过的激动和豪情。
“不管是怎样的黑暗降临,生命都会为自己寻找出路,只要有人告诉他们还有希望。你看,这些劳伦斯城的人们就是如此。安妮,你、我、夜翼、还有那些千千万万的猎魔人,我们的存在就是在传递这一点。”
“你知道为何失心的杰瑞特变为了刽子手吗?”
“因为他已经没有了心,无心之人已经不可能再拥有希望。”
“失去了希望的力量,再强,也只会走上绝路。”
莫宁话语中的情绪渐渐隐去,又恢复了他以往的淡泊宁静。
“我明白了老师!”安妮转过头,望向了天边的月亮:“我会像那轮明月一样,成为在黑夜里传播希望的人!”
莫宁望着满脸坚毅的徒弟,觉得心中一片平安喜乐。他转过身,躺倒在地,头枕着绿平原,手拥抱着整片星空,洗涤着自己的心灵。
然后,吧唧吧唧的咀嚼声从他的身边响起,把神裔刚刚洗净的心灵又染上了烟火。
莫宁抬头一看,刚刚还脸上铺着月华,不可方物的小安妮已经双手捧着鹿腿啃了起来。
“老师,已经熟了呢,我怕凉了就不好吃了唔。”安妮两颊鼓鼓的,塞满了鹿肉,好似一只准备过冬的小仓鼠。
鹿腿插在火堆边怎么会凉呢?神裔只觉得刚刚心中的感动都喂了狗,一时都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最后,他只得坐起身来,大笑着啃起了另一只鹿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