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脚悬空,如同魂魄一样飘荡在空中。
“这里……看起来有很强的幻术加持。”赤思索着。
即便用上了醒神,她也未能从虚幻的世界里脱出。
四周像是贴满了凹凸不平的镜面,反射回怪异的影像和色彩,绚丽的世界,光明之下,好像又隐藏着阴暗。。
赤漠然审视,只见自己的脸经过镜面和色彩的雕琢,从四面八方传回来各不相同的表情。
或喜,或忧,或凶狠,或悲伤。
“这是干什么?预示我人生将会丰富多彩,酸甜苦辣样样尝遍?”第一次见到自己如此多的神情,赤心里五味掺杂。
她试着向前飘了飘。
没用,整个虚幻世界都在跟随她移动,这一刻,仿佛她就是世界的中心。
可惜处于中心并不是愉快之事,她走不出去,被关在这里,犹如笼中鸟。
玄梦,是会将人心所想具象化的地方。
“难道你是希望我想点什么?也罢……”赤不再关注周围,而是沉下心来,回想自己的见闻。
听风谷,熊被众狼围攻又傻又可怜的模样。
韩家秘境里,武萱清那个坑货抑制不住流露的悲伤。
妖魔混道,与单亦皴、柳星落在一起单纯快乐的日子。
镇魂城,活尸泯灭之前的微笑和无声的感谢。
黑雾森林地底,抚摸着茧的洪冲。
幽府之渊,与龘和心魔秦炎联手对抗诡王。
冰晶洞内,彻骨的寒冷和夜寒梭的颤动。
一个个印象深刻的回忆在赤脑海里回放,然而直到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当下,眼前的情景都没有丝毫变化。
“嘁,什么破玄梦!害我像个将死之人一样回忆全部人生,真是浪费时间!”赤不耐地抱怨着,“我才十七岁,能有多少故事给你编啊?不搞事情就放我离开幻境啊!”
“全部人生?你确定吗?”温柔而熟悉的声音从耳畔拂过。
赤脸色一变。
“不管你怎么掩饰,潜藏在记忆深处的心结,也是无法掩盖的。”
话音刚落,周围的镜面纷纷崩塌,幻梦世界支离破碎,琉璃碎片翻转,重新拼接,在赤晦涩难明的目光下,终于汇成全新的世界。
而赤面前的空地上,血红的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生长,一个个虚影逐渐凝实。
赤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手。
玄梦,真做得出来啊。
如果有人看见此时的玄梦,一定会无比震惊,这里,是一个没有天空的世界。
赤望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影像,笑意完全消失。
在血色的草地上,最终凝结出十四道身影,一个成年人,十三个孩童。
唯一的成年人,是一个身材妙曼,面容无暇的女人;十三个孩童各不相同,可是其中好几个,面貌,甚至身体都很模糊。
玄梦呈现的一切,都从修士的记忆中摄取。
记忆模糊的地方,呈现出来就是模糊的样子;记忆清晰的地方,影像便能分毫不差。
长相绝美的女人垂首站立,失望,不,绝望的神情浮现在脸上,雪白的牙齿将下唇咬的血迹斑斑。
渐渐的,她的绝望变成了震怒,右手向前,凭空一捏!
一个黑衣孩童立刻被悬空拧起,脆弱的脖颈上,似有无形之物慢慢收紧。
孩童痛苦地抠着喉咙上无形的枷锁,无法做出任何反抗。
余下的十二个孩子,吓得动弹不得,谁也不敢出言劝阻。
看到这里,赤感到鼻尖有一些酸涩,她咬紧牙关,再次把目光移到女人脸上。
不知何时,女人的脸颊挂上了两行清泪。
女人手一松,悬空的孩童落在地上,剧烈地咳嗽,嘴角溢出的血迹和嘶哑的声音不断昭示着女人方才的暴行。
“滚!永远不要再出现!”女人怒吼。
黑衣孩童深深看了女人一眼,没有抱怨,没有哭泣,扶着地面,跌跌撞撞地逃离远去,消失在血色的原野中。
剩下的十二个孩子们显然被女人可怕又突然的行为给吓傻了,一个个呆坐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良久,女人抹去眼角残余的泪水,深吸一口气,走到一个最瘦弱的小孩面前。
来了。
赤不自觉地垂下眼睑,女人接下来的话语,一字一句,仿佛刻进了灵魂之中,她不敢忘记,也无法忘记。
“你是最弱小的一个,要认输吗?”女人声音有些颤抖。
认输?
孩子有些疑惑,试探地看着女人,不敢答话。
“认输了也好,毕竟你不过是别人的附庸,你连独立的人格都没有,”没有得到回复,女人偏了偏头,空洞的目光投向黑衣孩童消失的方向,完美的侧脸上,挥之不去的浓重哀伤,不知到底是自怜,还是怜悯,“这个世界,痛苦总是比快乐长久,恨总是比爱容易留下更深的印记,与其活下来受罪,不如……”
她的话没有说完,可是在场的所有孩子都听懂了。
他们的目光纷纷投向她——那个最弱的孩子。
苦涩的回忆与眼前的景象重叠,赤微微抬起下颌,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矮小的孩子。
“认输……认输就是死吗?”孩子天真地抬起头,恐惧又倔强地望着女人。
“是的,”女人心不在焉地回应着,“死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可怕,说不定等你体验过生的痛苦,死反而是种解脱,一了百了……”
“不!我不要!”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孩子突然跳了起来,不顾一切地打断了女人的话,激动地喊叫着,“绝对不要!我绝不会认输!一辈子也不会!因为、因为……”
“呵呵,”仿佛知道孩子会做出这样的反应,女子依旧没有看她,只是伸出细长洁白的手指,在她脑袋上揉了揉,似欣慰,又似同情,“因为什么,你不必告诉我。”
“这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你的未来,都由你自己决定,一切后果,也都由你自己负责。”
“当然,这些选择到底是你做出的,还是你模仿别人做出的,如果无法搞清楚的话,你就是在重复别人的人生哟,”女人收回不经意间流露的温柔,“对了,既然你决定活下去,那么,你就应该得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她蹲下身,黑色的瞳孔散发出动人心魄的魅力,就这样直直地望着孩子的眼睛。
好美……
孩子逼迫自己去迎接女人的眼光,出乎她的意料,这双眼睛流露出的气息让她安心、甚至迷醉,仿佛方才女人对待黑衣孩童的暴行,根本不可能发生一样。
渐渐的,她对女人的恐惧彻底消散。
女人微不可察地笑了笑,缓缓站起身来,望着没有穹顶、只有无限黑暗和星辰的虚空,喃喃道。
“你的人生,大概是红色的,你,就叫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