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杜堤的这一场对决, 并未花去寒千岭多少工夫。
不算两人在动手前依照规定所行的那一番礼数,真正的杀招不过瞬间就尘埃落定。
杜川一直在台下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寒千岭。他心中还记挂着上次自己截杀洛九江时,此人受到强大反震仍自若如常, 并无受伤的模样,因而一开局就想把对方的路数看个明白。
只是上次他与寒千岭亲自交手都未能得出什么结论, 如今想要旁观清楚就更是妄想。比起杜堤在裁决长老示意比赛开始后就口出狂言连连挑衅的行为,寒千岭只字不发,沉默的很。
旁人不了解他, 只道寒千岭平时便是那样一副『性』情。只有与他熟稔几乎如一人的洛九江辨清了他眉眼里一闪而过的半缕轻蔑之意——他是连一个音节都不屑与杜堤说。
出乎杜川的预想,寒千岭并未动用他腰间悬着的那柄佩剑,也未和上次对付他一般,展『露』那手强劲凌厉的掌上功夫。只见他广袖迎风一扬,宽大的袖子充气般高高鼓起,而后又飞快的瘪了下来。其间随着袖中空气被高速弹出的是……
不等台下众人看清寒千岭是打了些什么东西出去, 杜堤便已双手捂脸痛叫着跌倒于地。观战诸人定睛一看, 杜堤身上手上, 包括脸颊上, 竟是『插』着百余片锋锐而又闪着冷厉寒光的鱼鳞!
方才台下的人只看到寒千岭袖口处灰光一闪,似乎拖长了几道影子。可他们说什么也未料到, 眨眼间被发出的鱼鳞竟有数百片之多。
那百片鱼鳞瞬间就突破了杜堤法器的防御, 深深钉入了他的皮肉之间, 鳞片上也不知带着什么古怪东西,让杜堤的肌肉一跳一跳的发麻,全身上下的血似乎都在瞬间涌进了脑子里, 眼前反复闪烁着白光和黑光。
而在杜堤的视野里,寒千岭的身影和不断变换的光线一样闪烁而波动,他渐渐走近,直至行到自己的眼前。下一刻,他的胸膛被寒千岭抬脚踩住,一时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既然有弟仇兄讨,那便也有兄债弟偿。”杜堤只听见几个模模糊糊的音节,在耳膜一阵阵血『液』的奔涌声中被冲淡得含糊而不分明。
他自然看不到,寒千岭此时面孔正对台下,两道凛冽的目光不避不让地扎在杜川身上:“谁想要洛九江的命,我就要他自己纳命。”
下一刻,杜堤被一脚踢翻跌下台去,在一口鲜血喷出喉咙口的剧痛里,他只记住那个格外漠然又冷淡的声调:“让杜川洗净了脖子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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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千岭甫一下台,就被洛九江摁住手腕拉到一处清净地方。外面杜家的人忙着给他们家族的少公子敷『药』止血更衣打扇,声音吵得『乱』糟糟一片。
洛九江不管那些呼天喊地的杂音,只看着寒千岭的眼睛:“你那鱼鳞给我看看。”
寒千岭挑起一边眉『毛』来:“这也瞒不过你?”
他探手从袖袋中取出一枚银灰『色』的鱼鳞拈在指尖,动作没有半分犹疑,将其递到洛九江眼前,不许他伸手来拿,只示意他就着自己的手看:“别碰,有毒的。”
洛九江只觉不出所料,摇头叹了口气:“大赛章程有写武器不许粹毒……罢了,是什么毒,咱们去料理了头尾。”
“鳞片自带的,沾血就渗,不过毒发不快,大比结束了才轮到它显出本事,他们查不出来的。”寒千岭收起那片银灰鱼鳞,缓缓负手,“我昨夜离开就是寻找这种鱼的踪迹。它身上自带的毒素能断人经脉……杜堤罪不当死,我只取他半条命,半分也不多拿他的。”
洛九江奇道:“什么鱼有这种毒?我竟没学到过。”
“天下之大,哪能什么珍奇都教人探尽了。”寒千岭不以为意般摇了摇头,“这鱼不好抓,怕也少有人知道,更没有什么名字。”
“唔……”洛九江拖长了尾调,眉心也聚起一点。寒千岭看得眼神一动,几乎要忍不住伸手去推平他眉间,却冷不防被对方一把擒住手腕。
洛九江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把寒千岭的脉象探了一遍,确认他真的没有内伤才放开手,玩笑道:“再难抓不也被你刮了鳞下来,我瞧你是变着法的夸自己。”
“难是对你们而言的。”寒千岭低声说。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从不在洛九江面前对自己的异常做一点遮掩,“对我来说,捉住这种鱼、捡到那只海螺,都轻松的像是哼了一支歌。”
洛九江喷笑出声:“哼歌?这可厉害了,咱们认识快十年了吧,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会唱歌。再唱一支给我听听如何?”
“现在不了。”寒千岭目光一动,似乎有笑意在眼中一闪而过,“你要真是想听,就保管好我送给你的海螺……那里有我留下的一首歌。”
当天晚上洛九江按捺不住好奇之心,把那只铭音螺扣在耳边几次,最终还是没听出什么所以然来,只好闷头睡去。
夜时梦里他只闻女鬼凄凄冤魂咽,乌龟拿指甲挠墙面;旦角甩着水袖哭得残妆和着血花了满脸,声声只道自己死得惨……期间更有某道粗噶的魔音萦耳,哈哈大笑着给他唱了首荒腔走板五音不全的柔婉小调,唱得他几乎以头抢地了。
等洛九江再起床的时候,便毅然发誓再不对寒千岭的歌声打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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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川一路疾行回了杜家。
有下人正守在门口,一见到杜川的面就一迭声地小跑过来,恭恭敬敬道:“大公子,白大夫正在族长房里瞧二公子的伤,派小的来请您……”
这下人话未说完,就被心中不耐的杜川一把拨开,杜川向着相反的方向疾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揪起了下人的领子:“都谁在主卧?东厢的那位李公子也在吗?”
杜川待仆人从来也不客气,小时候就会拿着剑把不顺他意的人绑在树上活活砍死,那小厮被杜川这一揪吓懵了,脑子里浑成一团,牙齿战战地胡『乱』点头,自己也不晓得自己在做些什么。
三息之后,杜川急急奔入主卧,满面都是焦急之『色』。他喘着粗气靠到床边一看,杜堤正双眼紧闭,不知是昏是睡。他面上毫无血『色』,浑身上下都被严严实实地包扎起来,几乎成了个长条的白粽子。
杜川似是一颗心终于落下般软软扶着床柱贴下,随即恨恨在床边一锤!
上好的铁骨木,竟在他拳下吱呀一声,就连床架都被他一击砸得微扭,几乎看的人心惊肉跳。
那位李公子果然正在主卧,见此一幕忙伸手来扶杜川:“大夫来检视过了,令弟并无大碍,师弟切莫哀悔太甚,反倒要师父他老人家劳心了。”
“不敢让师父师兄挂牵。”杜川的声音几乎是哽咽的,顺着李公子的力道站起身来,恭顺道:“师兄,小弟正在沉睡,不知可否借个地方说话?”
怕打扰了病人也是人之常情,李公子自然无有不允,便随着杜川的邀请走出房门。而在他们身后,一直默立在床头的杜族长幽幽地叹了口气。
杜川带着李公子回到自己房中上座,先是殷勤叫人砌来上好的灵茶,摆好灵果点心,又命人全部退下,自己亲手掩上了房门。
这架势便是要与自己深谈了。李公子含笑想着,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水,这茶幽香清远,入口香浓,看来这位师弟也是下足了本钱。
原来这位李公子大名李任行,论起真实身份来正是杜川的师兄。他随着杜川一同下到这七岛小世界来,却只宣称自己是杜家请来的客人,并不吐『露』自己身为锦葵宗弟子的身份。
而比起旁人只知道杜家来了个李公子做客之外,杜川清楚的还要更深一点:这位李师兄和他们的师父还有着不浅的血缘关系,是那位金丹真人的血亲侄儿,在师父那里所得的青眼岂胜他们这些弟子十倍百倍。
杜川明白自己师父必然是有什么任务只交给了李师兄而没交给自己,心中固然有对师父并无识人之明的不平之意,但他好不容易挨着一个大拍师兄马屁的机会,当然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一路上对这个师兄可谓毕恭毕敬,只差没当尊佛供着。
其实他也不是那急躁之辈,七岛之行,他原本只想和李师兄处好关系,并不欲求他什么。然而今日那令他寒『毛』倒竖的危机感压过了一切周密详尽的计划,杜川迫不及待地就来找此人求个安心。
他想起了寒千岭在台上时居高临下望来的眼睛,在这一生里,杜川还从未经历过如此让人心惊胆战的一刻。明明只是个炼气七层的修士,曾经还被他的宝甲之力反弹得灰头土脸,然而在那百枚淡灰鱼鳞闪电般出手的一刻,杜川甚至忍不住倒退一步!
他修为比台下诸人都高,鱼鳞的数目还大致能看个分明。然而那迅疾若风,单凭他自己如何也躲不开的轨迹来说,真是当场惊出杜川一身冷汗。
尤其是那一刻他不知是否被鬼『迷』了心窍,眼中看着破空的鱼鳞,心中竟莫名确定了一个念头:这些鱼鳞会打到我的身上!
到最后他的弟弟杜堤重伤倒地之际,杜川再没有别的想法,只是一阵后怕,又吐出一口放心的长气。
留不得了。杜川想,我要找个万无一失的法子弄死寒千岭。他和洛九江,我一个也不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