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 你要是想笑死我好赢得这场赌局,那你可就失算了。”谢春残唇角抽.动,腔调怪异, 似乎在竭力忍着自己不要笑出声来,“我知道的筑基理由不多, 但你这个是最义正辞严的……为了扞卫二两的尊严,确实正直。”
洛九江:“……”
不管谢春残有意无意,他被谢春残连消带打一顿嘲讽, 胸中刚刚蓄起的一股刀气都几乎泄了。从来都是他用音杀去扰『乱』别人,不想今日竟挨了谢春残一记特别的“音杀”。
谢春残哂笑一声,复又拉开手中弓箭。不知是出于习惯,还是难得好意,他口中低低『吟』道:“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洛九江一个激灵, 刚刚有些退却的感觉又重新涌动上来, 一层一层几乎覆住了洛九江的后背。
他想起了在上一局交手里, 他直面谢春残时感受到的那种玄妙领悟。
只要快, 只要强!
他的音杀一向无往不利,今日却在谢春残这里吃了瘪。因为谢春残凌驾于他之上的, 是一种洛九江如今还无法触及的绝对的力量。
就像当初师父给他演示那一招破风庐时, 无需任何外物, 甚至也不用刀剑兵刃,只要一根手指,他就能引来天雷地动的浩大声势。
被洛九江改良过的破风庐已经由一刀制敌的“霸”刀, 变成了凭积蓄取胜的“快”刀。它曾经很适合过去的洛九江,但现在的洛九江,已经触『摸』到了属于力量的门槛。
不需要叠加,不需要花哨,他只需要挥出这一刀!
“一斩——破风庐!”
天上仍在悠悠飘落着仿佛永不止歇的鹅『毛』大雪,而真正暴烈的风雪此时却在地上凝聚。
谢春残完全收敛了自己唇角上的笑意,此时他眼中俱是凝重之意。下一刻,五支羽箭被他同时『射』出。
依然是相同的速度,依然是不逊于上次攻击的力道。五箭齐发,如五点寒星,气势汹汹,来者不善,却在洛九江近乎全然忘我的攻击中折断破碎!
“谢兄承让了。”洛九江朗笑一声,借一点未尽的攻势在雪地上猛击一掌,三两下攀上枝头又纵身一跃,动作自在灵巧若白猿一般,眨眼间已距离谢春残的树梢前进了一大步。
谢春残并不言语,腰间袋子里的骰子却滚动着磕碰了两下。
下一刻,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反手就是七根羽箭搭上弓弦!
与此同时,洛九江如墨如夜的刀刃尚也正凝聚起黑『色』的风。
刀与箭还未曾碰撞,但两人蓄势待发的气势与招式中蕴藏的精神,已经先兵刃一步进行了一轮交锋,龙盘虎踞,各不相让!
谢春残的箭足够快,谢春残的箭势足够强。洛九江静静想着,他眼下的情绪已镇定到近乎冷静:可我的刀也足够快,我的刀势也一样强。
他能斩断眼前的一切阻碍,他能『荡』平前路的所有坎坷,他的刀,能够劈开盘旋若蛟的倒挂龙!
谢春残确实是个没有短板的弓手,他灵活、敏捷,又一直踞于绝对的高地,始终远驻在战场之外,任何人想要接近他、伤害他,都要为此付出不小的代价。但这并不意味着弓手没有任何缺陷——开弓之前,我箭由我,离弦之后,我箭由天。
而刀客的刀,却无时无刻不握在持刀人的手中。
弓手的眼神已经锐利如鹰隼,他全神贯注,连呼吸都放到最轻。这七箭代表着他目前的最高修为,当这七箭脱弦而出后,他将再无法控制整场战斗的局面,甚至也无力再『射』出一支箭。
图穷而匕现!
七支羽箭上寒芒同时一闪,这牵扯了谢春残全部心神的七箭便如流星般齐齐『射』出。前所未有的狠厉,前所未有的速度,也是前所未有的,令人惊叹的华美。
而与此同时,谢春残的生命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取了一般,脸『色』顿时化作半透明的惨白。他一手握紧自己的弓,另一手按在身侧的树干上,防止自己头重脚轻一个倒栽葱撅进雪里。
洛九江几乎与谢春残同时出手,他刀势如风,却快得好像能切断风;神『色』像火,又激烈的似乎能点燃火。对于洛九江来说,此时此刻,整片天地风雪俱寂,世上好像没有七支向他迎面『射』来的箭,不远处的树梢上也并没站着个谢春残。
刀箭交锋,而洛九江一往无前。
羽箭在刀气中破碎,而刀势在箭意中磨损,唯有洛九江眉宇间的神『色』是满满的战意盎然,无畏得像是要把整片雪原燃烧殆尽。
第一箭折。
风是洛九江的刀,火是洛九江的人。谢春残来回甩了几回脑袋,眼中隐约交叠的重影也并未散去。他看到风火几乎合为一体,不屈不挠地向自己袭来。
第二箭断。
破碎的箭羽迸溅到洛九江的眼角,给他的眼尾开了一道小指肚长短的血痕。殷红的鲜血缓缓从伤口渗出,明艳得像一道流动的火蛇。
第三箭碎。
谢春残疲惫地闭上眼睛,分辨着耳边第四箭第五箭均被拦腰斩断的声音。接连五箭抵去了洛九江原本凶猛暴烈的刀气,就在洛九江刀招即将由盛转衰时,他悍然暴喝一声,刀势不落反起!
第六箭被洛九江平平分成两半,两人之间只差第七箭相隔。这是洛九江需要攻破的最后堡垒,也是谢春残仅剩的防线。
谢春残已站立不住,他滑坐在枝干上,尽最后一分力气打量着洛九江近在咫尺的面孔。这个少年的牙根紧咬着,正拿全部的心力来对抗着谢春残惊艳的七箭。他脸上的肌肉几乎全部都扭曲绷紧,整张面孔都为此染上了狰狞之『色』。
不知是不是他的眼睛太过清明坦『荡』,要不是知道目前正和他生死相杀的人就是自己,谢春残一瞬间几乎要反戈相对,与这少年同仇敌忾。
洛九江身上好像有种足以让人相信他的坚决力量,会让人情不自禁地觉得,他要做的事必然会成功。
谢春残看着洛九江:他看着洛九江此时坚定若钢铁的神情,他看着洛九江因承受不住太多灵气而皮肤皲裂、鲜血四下纵横流淌的持刀双手,看着洛九江背后被他刀气所激掀起的雪墙巨浪,仿佛是洛九江之前讲给他的那个故事里的海浪模样。
第七箭与洛九江的刀锋相峙良久,最终还是寸寸碎裂。
洛九江凌厉的刀气几乎挨到谢春残的脖颈,谢春残缓缓闭上眼睛。这不是他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但却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已有一只脚踏入鬼门关的缘故,某些他以为早已死去的记忆缓缓复苏,有幼儿稚嫩的声音懵懂地随着长辈念一阙相见欢。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爹爹,花怎么会谢呀?”
存在于柔软记忆里的的家乡温度宜人,四季如春,属于他的小院满满都是花团锦簇的热闹,每一天都有新的花朵绽放。
那个幼童天真到不懂得鲜花会凋零,时光会流逝,而那些至亲至爱的人,也会因为种种变故离他而去。
现在的他在这片死地中苟延残喘,怕是再见不到任何一朵花了。
谢春残能感到锋利的刀刃悬在了自己的颈侧,浓郁的血腥味围了上来,他睁开眼睛,洛九江手上的血就滴落下来,正好被他的睫『毛』接住。
“谢兄,这一局是我赢了。
“谢某……愿赌服输。”
“嗯。”洛九江的声音里也带上了隐约笑意,“等出去后,我带谢兄去看海。”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竟低至几不可闻。还不等谢春残反应过来,他就整个人向谢春残栽倒下来,瞬间一个十四岁少年的正常体重全部压在虚弱无比的谢春残身上。
两人再不能在树枝上保持平衡,双双从枝头跌落下来,一时雪尘四起,雪地上被砸出了个好大的人形坑。出于之前的姿势问题,谢春残闷哼一声,被迫给昏『迷』的洛九江做了回垫背,差点被这力道压得背过气去。
半晌之后,谢春残艰难地从雪中挣扎起身,而洛九江则犹然昏『迷』未醒,双手还紧紧持握着自己的刀柄。
谢春残一个人坐在雪地上喘匀了气,恢复了一小会体力,这才转头去看双眼紧闭的洛九江。能已新入筑基的修为力抗他筑基四层的绝顶杀招根本就是个奇迹,洛九江要是不昏上一昏,那简直就没有天理了。
他伸手去掰洛九江紧合在一双掌心里的刀柄,却发了三四回猛力也没能成功。洛九江死死握着自己的刀,就像是抓着自己的命。
……可能这刀和他的命相比也不差些什么,毕竟这是洛九江在这片死地之上唯一拥有的东西了。
谢春残又尝试了两三次后到底是放弃了,他把洛九江因握刀而圈成一个环的胳膊套在自己的脖子上,用所剩不多的一点体力把洛九江背在了背上。那张落羽弓被谢春残抓在手中,茫茫雪地中,谢春残就握着自己的弓,背着自己新交的朋友,一个人静静地走。
他身体尚还虚弱,步伐也虚浮踉跄,四面都可能藏着无数双窥视的眼睛,八方也极可能潜藏着难计数的刻意埋伏。然而在这一刻,那些事情好像都不重要了。
他会和背上的这个人一起找到离开死地的方法。他要去看海。
一直腾挪在树梢尖上的弓手,终于走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多年之后,有人询问刀神洛九江:“您平生最得意的招数是什么呢?”
是一斩破去三千世界界限的惊艳一刀,还是在千古石上铭刻的万年刀痕,亦或是……
“我猜……”龙神寒千岭冷漠地替答道,“是基友攻略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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