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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他必然等急了。”洛九江闻言握拳一击掌, “师父, 从我进去到现在一共有几天?千岭他一共来了几次?”
“四天。一次。”
“不太可能啊……”洛九江蹭了蹭自己的鼻尖, 悄悄看了洛沧一眼,“师父,千岭他嘴上闷的很, 『性』格又好,你可别借机欺负他。”
现在已经不是三人初见时的那幅光景, 洛九江和洛沧也处出了不浅的师徒情谊。正因如此, 洛九江想到什么便敢坦白直言了。
洛沧生生被自己徒儿这句话气笑了:嘴上闷的很?那小子和自己有一句顶一句, 最后一句还卖个乖的时候是他洛九江没看着!至于『性』格好三字简直无稽之谈, 对方一个“怒子”,活到现在还没炸就不错了, 哪轮的到他说『性』格。
到现在洛沧不得不承认,自己这徒弟悟『性』不错,资质绝佳, 胸怀坦『荡』,就是一双眼睛可能有点瞎。
他看着自己这全然纯良的、混不知异种为何物的徒儿, 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异种严格说来能擦个妖族的边, 但妖族却并不是异种。
当年龙神创世, 大庇十族,其中有九族在经年传言里被说成龙之九子,而剩下一族据说是神龙本身——当然, 龙神只有一位,所以这说法也怪让人『摸』不着头脑。
而这十族,一般就是大家概念里的异种了。他们生而有异,血脉传承强大,自身又极富天赋和凶『性』。
洛沧虽看不出寒千岭具体是九族中的哪一族,却不难看出这小子不是个省油的灯。而脱开他和异种的血海深仇,单以他多年经历来看,和异种沾上边也没什么好事。
“你这朋友可轮不到为师欺负。”洛沧一掸自己下摆沾上的微尘,悠悠道,“说他来一次也算多的,真算起来应该是半次——你现在若去门口看一眼,便能瞧见他还堵着我悲雪园的大门没走呢。”
这番话细品起来简直怨气横生,洛九江却一点没听出来,只顾乐得眉开眼笑。他当即就从地上跳起来往出跑,被早已料到的洛沧一扯后脖领子给拖了回来。
洛九江双手合十,讨好卖乖、眉眼弯弯地笑道:“师父,师父……”
这本是他平时拿来哄家里老太君高兴的压箱底招数,如今灵犀一动就对着洛沧用上了,还自认为用的很有道理——老年人嘛,总该有点共通之处。
洛沧果然不吃他这一套:“你拜方丈呢?坐回去,把你这几日落下的功课补了。”
“……”洛九江心里一算日子,就不由苦笑道,“师父,大比在即,这课大约补不完了。”
“武课先算了,文课不能落下。”洛沧又一次凭空一抓,将那本洛九江背了十分有一的厚重书本丢到他身上,“好好学,看完放你出去。”
和洛沧有时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何况很多时候对方比自己占理多了。洛九江只得重新盘膝坐下,乖乖翻到自己先前的功课处,一条条地向下背去。
若是平时背背也就罢了,这书里的内容还很有趣,看了也不招人烦。然而如今知道寒千岭一直在外面的消息,洛九江心口里简直像窝起了一团小『奶』猫一样,有点急切又有点心痒,视线左飘右飘,半天也落不到书页上。
洛沧咳了几声作为警告。
洛九江随便扯起一条拿来问洛沧,以示自己确实是正在好好学习:“师父,这个‘盈溢粉’是什么东西?书上记载的不详细。”
“邪异东西,现在不多见了。”洛沧明知洛九江在装相,但也好好回答了他,“早年被人发明出来在大战时用的。洒在五阶妖族——也就相当于人类金丹修为——的身上能令他们战力暴涨十倍……当然,那妖族活不到一时半刻便会毙命。”
洛九江咂舌道:“这是图什么呢。”
“你以为不值?其实多着呢。”洛沧冷冷看他一眼,“你现在不过炼气八层,随便一个入流的筑基修士对付你也和宰鸡没什么两样——你前两天打的那个杜什么不算,那是个废物东西。而筑基修士见了金丹也只有俯首的份。等到了金丹元婴以上,所有战斗都返璞归真,所需时间也更简短。一时半刻的功夫从开始动手到斩首结束能走个七八回,相当于己方多了七八倍的战力,你说这买卖值不值?”
“不值。”出乎洛沧意料的,洛九江毫无犹豫地摇了摇头,“一时半刻的强大战力,就能买一条命吗?这何止不值,简直亏的血本无归。”
洛沧的眼中又浮上了洛九江所熟悉的那种幽深之『色』。
“九江,那依你的意思,一条『性』命该着价几何?”
洛九江斩钉截铁道:“『性』命无价!”
“你错了。”洛沧冷笑道,“『性』命是世上最贱的东西,比灵石贱,比丹『药』贱,比兽宠也贱。贱到作价也不配,只消心思一动,随便什么地方就能填进去几条。一个修士的崛起,脚下没有不踩着数条染血的人命,便是你不想要别人的命,人家也自轻自贱,巴巴的来找死,自己把脖子往你刀锋上贴呢。”
“师父!”洛九江以刀点地,骤然站起。
“怎么?”洛沧眼神凌厉道,“你要来教为师了?”
洛九江嘴唇紧抿,目光微颤,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不是洛沧的言语逻辑太无懈可击,而是他的师父双眼盛满的,是浓厚的让人不忍直视的痛苦。
“我从前有个朋友,也是你这么想的。”洛沧一字一顿道,“他说『性』命无价,生为丈夫,自当惊天动地……后来却死的悄无声息。”
“『性』命要真是无价,哪来那么多暗中窥伺恨不能生啖血肉的贼眼?便是我现在就死了,你以为又有几个人能为我这条一文不值的烂命叹一口气?只怕不知几多人要拍手称快了罢。”
“九江,你手上没沾过人命,才觉得它珍贵。等你背上十几条人命再看这两个字,只觉得浮于纸上,轻飘飘到麻木罢了。”
“不是这样的。”僵持了片刻后,洛九江的语调缓和下来。他情绪不高,声音也显得有些低沉,但却坚若磐石。
“世上人人都有偏好,有人独爱利刃,便以为宝刀无价,以身殉剑也无二话;有人痴『迷』美人,便以为绝『色』无价,花下做鬼也是风流;我敬畏生命,便以为『性』命无价,就是我连杀一千一万个居心叵测的渣滓败类,见到第一万零一个人,我也依旧乐意同他为友,见他风度潇洒便喝彩,看他有所突破就欣悦,若是他能发明什么新鲜东西更是意外之喜……这些都是有『性』命的活人才能做到的。”
“师父。”洛九江坚持道,“『性』命无价。一文不值的是那些人渣的命,您的命在我这里贵重的举世无物可与之比拟。”
洛沧缓缓闭上眼睛,良久才道:“那你自己的命呢?”
“和师父的命一样,贵重的举世无物能够比拟。”洛九江机智道。
洛沧没有斥责他这番小聪明,反而撑着额头低低的笑出声来:“原来如此。『性』命无价,你命无价,我命也无价,所以最后才以命易命,原来你竟是这样想的……”
他面孔冲着空气,目光微微涣散,似乎某个故人的影像就在眼前。
过了半晌,他才从这番喃喃自语中醒过神来,对上了洛九江充满担忧和关切的目光。
“师父?”
“好孩子,别为我担心。师父没事,师父是要突破了。”洛沧伸出手来『摸』了『摸』洛九江的鬓发,声音竟是难得的温情,“为师要去闭关一段时间,暂时怕是顾不上你了。不过区区一个七岛比试,料想也没资格劳动我。”
他前半截话还听得人心中暖洋洋的,后半句就又恢复了洛沧一贯的高傲姿态,洛九江不由失笑出声。
洛沧从腰间扯下一块佩玉,勾指示意洛九江低头,把那块玉挂在了洛九江的脖子上:“戴着,别拿下来。”
见洛九江点了点头,洛沧才道:“好了,去找你那朋友去吧,没事别来找我——找我我也不见。”
一年里也难听见一回洛沧把这样不耐烦的一句话说的这么柔和的时候,洛九江那点不合时宜的恶趣味又涌了上来,跃跃欲试的得寸进尺,来讨洛沧的嫌:“师父,我若进了七岛前十,你是不是有奖励给我?”
意识到自己这个徒弟正在蹬鼻子上脸后,洛沧眉头一挑,熟悉的嘲讽眨眼间便喷涌而出:“七岛前十也好意思拿来说嘴?拿不到第一就该蒙住你这张头脸,免得丢了为师的人。”
眼见洛九江悻悻一抹鼻尖,洛沧唇角微弯:“这比赛虽小,但你若真夺了魁首,为师就给你物『色』一把好刀。”
见洛九江应了一声,满面都是欣喜之『色』,洛沧唇边不自觉地溢出一丝笑来:“我此次闭关顾不得你,你身边那寒姓小子……你自己留心。”
目送着洛九江吹着口哨离开,洛沧神『色』渐渐变得怔然。
若是他还活着,他们二人携手同游,半路上收个弟子,一齐教出个徒弟,想必就是九江这幅模样了。
斜阳之下,洛沧嘴唇轻轻翕动一下,似乎是念出了某个名字,却只被微风看见。
一时只听唰拉一声,洛九江拔刀在手,腰绷如弓,横刀急挑,在这迫在眉睫的时刻,他的手腕竟然极稳,气也不喘地把那根已经与自己跳起了贴面舞的长箭当空断为两截!
从他听到风声开始算起,直到现在为止,时间也仅过了一弹指。
洛九江直起腰来,刀刃仍正对着攻击袭来的方向。他的目光凝重而暗藏愤怒:那只箭的力道绝不是在玩闹,他若真被『射』中只怕要脑袋开花。
他刚刚横刀断箭的一刻手臂肌肉已经爆发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量,但即便如此,他在那只箭上所受的反震仍让他一整条右臂直到现在还隐隐发麻。
就算平时心大如洛九江,此时此刻心头也不免呼得腾起了一蓬怒火——如此力道角度,实在堪称夺命一箭,这一箭是奔着杀他来的!他倒不知自己和谁有什么深仇大恨以至于此?
对面偷袭他的人不闪不避,大大咧咧地站在房檐之上,见洛九江望过来,脸上也毫无背后偷袭的羞惭之『色』,反而冷笑道:“耳朵很灵,保了你一条狗命。”
那人长得很有特『色』,若是拽着他的头发向糨糊里一按,印出的模子活脱脱就是杜堤成年后的模样。
这样一看,倒不用再识别此人的身份——除了杜堤那游历回来的大哥还能有谁?
洛九江也是真没想到,昨天董双玉还在提醒他小心此人,今天一大早两人就碰上了。
对方来者不善,洛九江也不多说,只冷冷道:“你是要在我家的地盘杀我?”
这里可是洛家的族地!杜川一个姓杜的跑到洛氏族地来杀了族长幼子,他究竟想没想过后果?
就算杜家的那门“烈火诀”格外让人掉智商吧,能干出这种事的人也实在超出了洛九江的想象极限。要说杜堤的脑子就是半碗炖豆腐,那杜川的脑子里可能就只有一碟稀豆花。
杜川仰头傲然道:“就算在此杀了你又怎样?天下间只许你姓洛的的年少无知吗?”
年少无知四字,杜川咬得很重。这正是当初洛家对于洛九江给杜堤浇上一身蛋花时给出的借口。
……但当初洛九江做下此事时方才十二岁,的确可以算作年少无知。而如今杜川一个二十三岁的筑基三层,说出这话还要不要脸?
洛九江哑然无语。心中认定这些年来杜川的脑子已经由稀豆花变为了一碗豆渣。
他不再多说——实际上,他甚至怀疑杜川是否还有这份智商能够听懂人话。
洛九江左脚脚尖微微向外一撇,寒千岭知他意思,当即向前跨了一步,半遮在洛九江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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