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像明星汤贞『自杀』这事,早在几年前就有了引子。有一阵汤贞出镜率少得可怜,公开『露』面的场合一个月也没有几次,许多人质疑、抗议,后援会甚至有组织有纪律地声讨亚星娱乐雪藏艺人,亚星没个人出来解释,连经纪人郭小莉也无暇回应,以至于时不时就有个把营销号出来爆料,说听七大姑八大姨谁家那小谁亲戚家在医院的透出消息,汤贞『自杀』送去医院不治身亡,大家可以点蜡了。
这要搁到别的艺人头上,出镜率减少,要么是艺人最近太忙,要么是艺人最近太不忙,顶天算个过气的征兆,怎么也不会动辄扯上“『自杀』”。只有汤贞,好像从他出道起,关于他『自杀』的传闻就没有一刻消停过。
周子轲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瞧着他姐手捧一个盛了白酱汁的小瓷碗和一杯切好的法棍,献宝似的放在他面前的盘子上,然后绕了长桌一圈坐回他对面,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尝尝你姐的手艺。”旁边一个年轻男人说。
“这道法式香草『奶』酪蘸酱很开胃的。子轲,你快尝尝,快尝尝啊。”周子苑催促他。
周子轲抬头看着他姐姐,说:“我没胃口。”
“我知道啊,所以才需要开胃啊。”
周子轲说:“我真的没——”
“没胃口上什么饭桌,”长桌右侧头上传来一个严厉的声音,“你吃什么有胃口?”
一时餐桌上没人说话了,周子轲不吭声,周子苑大大翻了个白眼。
“爸!”周子苑气道,“我好不容易在他们公司楼下碰见子轲,好不容易带他回家吃一次饭,您能不能别给我添『乱』!”
周世友一双眼睛盯在周子轲脸上:“你姐忙活这么半天,你一口都不吃。”
周子轲沉默了会儿,伸手拿了片法棍。
周子苑松了口气,又说:“我去看看羊腿烤好了没有!”
坐她身边的年轻男人饶有兴致地看她又一头钻进厨房。
“你们公司最近很忙吧。”他回头对周子轲说。
周子轲咬碎面包,抬眼瞧他。
“听我们客户说,有个明星『自杀』了。”他说。
周子轲喝了口水:“怎么了?”
年轻男人笑道:“有几个客户签了这个明星做代言人。现在一个个焦头烂额忙着撤换广告,解约,还要索赔。”
周子轲一愣。
“来了!来了!”周子苑戴着厚厚的手套,端着一盘切好的羊腿过来,“烤了三个小时,子轲你快尝一尝好不好吃!”
周子轲问:“为什么解约。”
年轻男人接过周子苑夹给他的羊腿,笑着说:“还能因为什么。”
“你们聊什么呢?”周子苑摘了手套,也坐下。
年轻男人说:“聊子轲他们公司最近『自杀』的艺人。”
“啊!我知道,汤贞嘛!”周子苑说,她咬了一口羊腿,烫得直吐舌头,“我看到网上说了,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新闻。子轲认识他吧?”
周子轲低头看着盘子里被夹过来的羊腿,也不说话。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自杀』吗?”周子苑问,不等周子轲出声,周子苑就和身边的年轻男人说,“我今天听我同事说,是因为入戏太深。”
年轻男人笑了笑,抽过桌上的手巾:“都吃到脸上去了。”
“真的!你听我说,我同事认识乔贺的老婆,你们知道乔贺吧。”
“不知道。”年轻男人说。
“乔贺都不知道。演话剧的。他以前和汤贞演过梁祝,很有名的那个梁祝。”
年轻男人笑着看她:“梁祝不是男人跟女人的戏吗。你说这个人有老婆,那么他和汤贞都该是男人。怎么去演梁祝。”
“就是都是男的。那个梁祝有名就有名在全是男人演的。”周子苑说。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你不是不爱看戏吗。”
“听我同事说的,”周子苑笑道,却发现周子轲不笑,“这个乔贺自从演了那个梁祝火了以后,他老婆就气疯了,到现在多少年了还整天和她老公为这个事情吵架。”
“我给你们找找,今天我朋友圈还有人转发呢,”周子苑翻出自己手机,念道,“梁山伯结婚了,新娘不是祝英台。还有说什么,汤贞『自杀』,是祝英台等不到梁山伯,十年以后终于一个人跑去化蝶了。”
周子轲拿着半片法棍,可能真的没胃口,他咀嚼得很生硬。
年轻男人还是笑眯眯的:“这位姓乔的先生日子看来很不好过。”
“昨天夫妻俩还在吵架呢,”周子苑小声说,“我还听说啊,汤贞『自杀』前给乔贺打了一个电话。”
周子轲忽然抬起头来。
“你都从哪里听说这么多。”年轻男人声音里有一股与他年纪严重不符的“慈爱”。
“我同事呀,”周子苑说,“而且网上好像传得到处都是呢,说是那晚去汤贞家的急救人员看见了汤贞的手机,对媒体爆出来的内部消息。”
年轻男人说:“媒体总是无孔不入。”
“就是啊,而且现在的人也是,”周子苑喝了一口气泡水,“就那些最近在网上发好多什么纪念汤贞啊,为汤贞祈福啊,之类的账号,粉丝特别多的那些,他们以前特别爱发汤贞在台上唱歌时发病的车祸现场,说得别提多难听了。”
“发病?”年轻男人问。
“汤贞好像有病呢,很多明星都有的那种,”周子苑突然看向自己的宝贝弟弟,“子轲,是有这么一回事吧。”
周子轲还没说话,坐在头上那位出声了,慢悠悠道:“什么明星,就是戏子。”
周子轲抬头斜睨了他一眼。周子苑气道:“什么戏子啊,爸,人家现在叫偶像。”
“什么偶像,”周世友继续慢悠悠道,“都是狗屁。”
周子轲把手里刀叉放下了,扔在餐碟上,脆生生的响。
“爸,你说的这什么话,你——”周子苑一看就知道自己弟弟不高兴了,慌忙想让她老爸闭嘴。
“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周世友说,一双泛白的粗眉『毛』挑起来,瞧左手边周子轲的侧脸,“这年头,什么游手好闲、一无是处的人,没有个正经事业,都跑去当‘偶像’了。”
“你又来了,”周子苑喊道,“就是因为你老是这样,子轲才一直不回家——”
“爱回不回,”周世友说,“没有这个家,算是个什么东西。”
周子苑求助似的看她身边的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微不可察地摇头。
周子轲坐在他们对面,一声不吭地盯着面前的酒杯,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周老爷子瞥他一眼。
“人家以前叫‘偶像’的,最起码有点本事,有点一技之长。你能为人所不能为,人家把你当作‘偶像’,”周世友说,口气不善,语重心长,“现在倒好,也不看看自己,不看看自己有什么本事——”
“在你眼里我是一无是处。”周子轲突然开腔了。
周世友一张老脸登时拉下来了。
周子轲站起来,拿了车钥匙就走。
“子轲,先别走,我还煲了锅汤,你尝尝再……”周子苑说。
“你站住!”周世友从背后突然说。
周子轲袖口里一串佛珠滑出来,圈住他指节发白的手。他把手松开了。
“我和你说话你不听也就罢了。你姐姐为了你,忙上忙下,”周世友从背后扶着桌子站起来,“你也对她这个态度。”
“爸——”周子苑回头想劝。
“这个家里,还有没有你在乎的人,”周世友放轻了声音,“我们一家老小欠你?”
周子轲听着周世友一把苍老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他回头,说:“以前看在妈的份上,我叫你一声爸。”
周世友一愣。
周子轲沉默了一会儿:“你们一家人不欠我,我欠你们。”
周世友瞪着他。
周子轲走出了门外。
“子轲……”周子苑绕过桌子想追他。
周世友手颤着,把手里的拐杖一把丢掉了。
年轻男人赶忙站起来,扶着周老爷子向后坐下。“快把曹叔叔找来!”年轻男人说。餐厅门被推开了,脚步声,人的喊声,『乱』成一片。
温心给周子轲打电话的时候,周子轲还靠在自己车里出神。他大脑一片空白。温心在电话里说,汤贞老师醒了。周子轲愣了愣,下意识说:“我现在过去。”
温心说,你不用来医院,汤贞老师一醒来就要回家,谁劝也没用,我们现在和医生在一起,都在回去的车上。
周子轲放下手机,用力眨了眨眼,匆忙『摸』了车钥匙就要倒车。谁知猛地一倒,刺耳的蜂鸣声从车后瞬间尖叫起来。
“谁啊?”有人喊道,“没看见后面都是车吗!差点给我撞上,开个布加迪也不能不长眼啊!”
周子轲坐在驾驶座上,只觉得一阵心慌。他回头看了一眼,下了车,扣上车门,绕过长长待停车的车队。汤贞醒了,周子轲想,他越走越快,等出了停车场,周子轲站在人群中,茫茫然看着四周的方向,朝一个路口飞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