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他,想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给他,你的才华,你的容貌,你最引以为傲的东西,你所有的优点,你都想展示给他。但这不等同于全部的你,小汤,你不能卑微地跪在那里,把所有的你捧在手里,都送过去,这是不对的,健康的情感不是这样的。你要把你自己,放进自己心里,好好护着,把自己的缺陷、弱点全放在心里,藏起来,不让他发现。这是你自己掌控的东西,是你趋利避害的本能。然后,你把那些好的,你最珍贵的东西,展示给他,送给他。
爱情不是洪水,爱上一个人就要用汪洋大海把他漫过去,那是错的,那只会是两个人互相毁灭。健康的爱情一定是独立的,是有智慧,有所“取舍”的。这种“取舍”不是利益的取舍,当你真的遇到那个你想要去爱的人,你就明白这种取舍。小汤,你想像有这样一个人出现,他让你更愿意珍惜你自己,愿意更珍惜他。“珍惜”,这是一种很好的情感,一个愿意去珍惜什么的人,他一定是懂“情”的,所以我和你说的话,你不会不懂的。小汤你就想,你珍惜你和那个人的每一次对话,每一次见面,草桥、书院、楼台……你珍惜每一个接触他的机会,你珍惜你们之间发展出的任何一丁点感觉,正因为害怕一步踏错,难以挽回,所以你才会有取舍。如果什么取舍都没有,如果我动不动就不顾一切,倾尽所有,我把所有一切都送过去了,那不是爱。
你还是不明白?
小汤你在学校,在你们那个娱乐圈里,有喜欢的女同事女同学吗?
这个中学禁止早恋,就是弊大于利,搞得很多现在的年轻人,都不会健康地表达自己的情感。你看,乔贺都谈过。乔贺,上学时候是不是很多小女孩给你写情书啊?对吧,那小汤呢,没人给你写?不可能的吧,肯定也多吧。你怎么不接触一下呢。还找了个这么不健康的工作,当偶像不让谈恋爱,开玩笑,人活着就有七情六欲嘛。
我教你一个分辨的方法,小汤,当然这个是……你林爷的自身体会,经验总结。我不是情感专家,说的不一定准,但肯定比你的准了,你听着。在“爱情”这个东西里,一举一动你都会想该不该,你懂我的意思吧。你头脑是发昏的,是胀热了的,但你不会就此放弃判断。你是那么的在意那个人,在意到你反复思量,忐忑不安,你在他门前,犹豫,徘徊,你每说出一句话都在考虑它的份量,生怕它把你们两个人推远了,甚至推歪了。这种小心翼翼,反复拿捏,这种建立在两个人之间,相互试探,相互碰触的这么一种感觉,叫□□情。而像你说的,“我爱他,我把一切都给他了。”一个人怎么能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另个人?这是梁山伯走到了绝路,破釜沉舟时候才会做的选择,这太被动了,很不健康,不健全,小汤,你懂我的意思吗。这是人死到临头才会做的事,阴阳两隔,前方是一片黑暗,梁山伯一无所有,空有一腔爱情、悔恨,再无所谓失去了,这样绝望的人,他才会做这样的事,因为他别无选择。如果他好好活着,他绝不会这样。更何况,这也不是爱,你仔细想想,小汤,这“奉献”里面到底是什么情感,依赖?攀附?这样的人一上来就完完全全地妥协了,对方不离开你的时候还好,失去的时候你要怎么办,你把所有的你都挂在那个人身上了,如果他决心要离开你,你能拿什么来挽回他?你连你自己都没有了,都是他的了,他一走,你日子还要不要过了?爱情不是这样的。
我不知道是谁教你的,小汤,让你有这种理解。用这种方法来爱一个人,无异于饮鸩止渴,只会毁掉你。你这个想法太有问题了。你看乔贺,你看他,看梁山伯,这里面有个地方,你一定要搞清楚。你把他当作你的男人来爱,不是你的主人。你是用你自己去爱他,不是把你自己都给他。
汤贞听得似懂非懂,林老爷子说得嘴都干了,费尽口舌,无所不谈,看汤贞的表情,他也尽力去理解了,却仍想不透彻。对于“爱”与“情”,汤贞最多只有文字上的认识,缺乏真实的体验。他胜在聪明,人表达情感的方法一共就那么多种,动作、神态、语气、表情……他摆弄出来了,人家便觉得他懂,便觉得他演得好。可情感和情感是有区别的。
林老爷子说,英台在草桥上一眼相中了山伯。汤贞又说,他没有遇到过一见钟情这类的事情。他也不相信有这么回事。比起“一眼相中”,汤贞其实更愿意认为那是山伯心慈面善,旁人对他容易有天然的信赖,包括英台。
林老爷子难以置信:“一见倾心的感觉你没有过,过目难忘的人你总碰见过吧。”
汤贞想了想,尴尬地一笑。林导和副导演感慨:“连个能让他过目难忘的人也没有。”
乔贺很可以理解。在他看来,汤贞一个如此缺乏安全感的年轻人,一见钟情对他来说是太不可靠了。
林导上了台去,过了会儿把汤贞和乔贺也叫上去。汤贞说,林爷,我回去想想你今天说的,咱们明天再排吧。
林导摆手:“你不用想了,你想不明白。我也不能让你现在去正经谈个恋爱感受一下。这样,小汤,你过来。”
汤贞又走到他身边,背对着林导,听他在耳后说。
“戏剧没有完全真实的。布景是假的,人物是假的,为什么观众能投入进去,因为我们制造了一个情境,唤醒了他们内心相似的感觉。”
“小汤,你看着乔贺,同样的,我们来唤醒一个相似的感觉。你现在把他想象成你的一个观众。”
“观众?”
“想象成你的歌『迷』,影『迷』,你的支持者。小汤,你在台下十年如一日地练习,就是为了上台见他们的那一分一秒。你把自己所有的缺陷都藏起来,只把好的,只把你的快乐,你的才华,你最好的那一面展示给他。你爱舞台,爱表演,那你就把山伯想象成你最想要的那个观众。你爱他,也想要他爱你。你怕太近了被他看清了你,怕太远了他又看不见你。你把他当成你最渴望的那个观众,关心他,在意他,爱他,又怕吓跑了他。”
汤贞愣了。他想回头去看林导,又被林导扳正了身子去看乔贺。汤贞眉头簇着:“我……”
“你就回忆,第一次见到爱你的观众的时候,第一次谢幕,被人欢呼着喊你的名字。第一次有人肯定你的价值,你想那个画面。有人肯定你,你的歌『迷』,你的影『迷』,他们那么爱你。你看着他,想象着他会告诉你,汤贞,我要的是你,不要别人,我要你站在这个台上。”
汤贞开始紧张了,有那么一会儿,他想要躲开。台下不少人围过来看他们彩排,来学习的年轻导演,同剧组的其它演员,连亚星那群叽叽喳喳的小朋友都安静了。林导拽着汤贞让他正视乔贺。
“你看他,看你的观众,你期待他的爱,渴望他的爱,他的爱让你感觉自己更有意义,更有价值。你又害怕,怕流『露』太多你的情感,怕暴『露』自己的缺点,让他失望。你去吧。”
他一推汤贞,把汤贞朝乔贺推过去。乔贺站在原地不动,汤贞到他面前,看了他一眼,匆匆忙忙把视线转开了。
林爷。汤贞回头,小声求助似的看林汉臣。
林爷不理他。
半犹半豫的,汤贞又回过头来,怯生生地看着乔贺。
乔贺低了低头,林汉臣又把汤贞拖回去了。
林汉臣让汤贞回忆十年前的《共工之死》,回忆第一次知道自己可以登台演出的时候:“那就相当于你的初恋。你体会一下那时候你心里的感觉,小汤,是不是又快乐,又担忧,又骄傲,又不安。你在观众面前,忐忑,猜测,不愿意表现出来,就像上台一样。和梁山伯见面,每一次都像第一次上台演出一样。”
“你强装镇定,不知道观众会不会喜欢你的演出,但你仍要表现得完美无缺。你希望他爱你,你也在心里含蓄地爱他。”
乔贺发现了,在情爱的表达上,汤贞极为被动,他是真的没有多少主动去爱一个人的体验。林导说到这么详细的程度,把能想到的比喻都用上了,汤贞才终于仿佛『摸』到了那扇门的边儿。
他虽没遇到过什么让他一见倾心的对象,但他爱唱歌,爱表演,汤贞把一门心思都扑到了舞台和演出上,是观众给了他机会。每一个偶像都有自己独特的一套取悦观众的本事。不爱表演,不爱观众,汤贞不可能走到今天。
所以林导所说的复杂感情,汤贞全能体会。他没爱过什么人,但观众他见得多了,某种程度上说,汤贞重视他的观众,胜过所有一切。
“我可能明白你之前说的话了,林爷。”
“什么话。”
汤贞摇了摇头,又说:“我还是再想想吧。”
他和乔贺又排了两遍,排到第二遍最后,他说完了台词,望了乔贺,那眼神让乔贺感觉胸腔里一颗心脏无端端地缩紧了。片刻之后乔贺笑了,他看着林导。
可算有个模样了。林导把手里剧本一下扔地板上。
汤贞也笑了,他好像累得不轻,累得弯下腰,又直起来。“我去洗洗脸。”他对乔贺和林导说。
乔贺看着他走下台。
汤贞一进卫生间,一只手从后面攥住他的臂弯,猛地将他翻过来,然后紧抱住他。汤贞吓了一跳,声音还没发出来,被人捂回了嘴里。汤贞眼睛睁大了,看着来人。
他被推进一个隔间,幸好里面没人,一想到这是在剧院里,汤贞就心惊胆战。对方的手紧紧搂着他的腰,把他推着按在贴了瓷砖的墙壁上。
“阿贞。”对方低声叫他。
“云哥……”
汤贞是真的害怕,颤抖的声音一出来,立刻被梁丘云的吻吞掉了。
阿贞,阿贞。梁丘云拼命搂他,声音里难掩痛苦。
很快汤贞的挣扎就不起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