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莉一大清早又给汤贞送早点来,做的还是老几样,几份小菜,一桶山『药』红枣薏米粥。温心来的路上已经吃过了,这会儿就在边上陪着,帮汤贞吹勺子上的热气,看着汤贞吃。中途温心自己也尝了一口,她没忍住皱眉,看了还在喝粥的汤贞老师,又看郭姐。
郭小莉不明所以,取了勺子,自己也喝了一勺。她把粥含在嘴里,勉强咽下去了,当即说:“阿贞。”
汤贞在餐桌边抬头,看她。
郭小莉瞧着汤贞跟前的粥碗已空了小半,她说:“别喝了。”
汤贞好像没明白,再低头的时候,祁禄已经把他手里的勺子和粥碗拿走了。
“怎么了。”汤贞看她们,轻声说。
郭小莉摇头:“温心,带阿贞去吃『药』。”
温心问:“汤贞老师,你今天早晨感觉怎么样。”
汤贞看着温心拿过来的『药』,并没有下意识拿过来吃,他好像有点抗拒,说:“这是什么『药』。”
温心说,前一阵换的『药』不大好:“你可能没印象,曹大夫和他的团队前几天到家里来了一次。”
温心知道汤贞不喜欢接触医生,更不喜欢听见医院、疗养院之类的词。她忙跳过去说:“他们拿过来几种新的『药』,给咱们试试,说副作用没那么大。以前也发冷,没这么冷过,你前几天精神状态也不好,看今天早上就好多了,是不是。”
汤贞乖乖把『药』含进嘴里。
温心试了试水温,把水递给他。
温心坐在汤贞身边陪他。身后卧室的两面窗向外打开了,这是温心对郭小莉努力争取来的,不过只能在早晨阳光好的时候开上一会儿,半个小时就要关掉。温心靠在汤贞身边,感觉阳光从身后洒进来,汤贞耳鬓的头发都透着些光。
“汤贞老师,你觉得暖和吗。”
汤贞侧过脸看了温心,点头。
“我昨天啊,把你嘱咐我的事情都办好啦,”温心小声告诉他,“今年给方老板的钱也汇过去了。”
汤贞点头。
温心又与他说了些别的闲话,都是一些家常事情。她还说她去买了一身新的比基尼,因为以前的都胖了:“我最近轻了好多啊,汤贞老师你看出我瘦了吗?”
汤贞抬眼看温心那张圆乎乎的脸,那对期待到发亮的黑豆似的眼睛。他说:“好像有一点。”
温心嘟嘴道:“还‘有一点’。”
汤贞说,瘦了瘦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笑似的。弄得温心也坐在旁边,跟着他无缘无故地快乐。
郭小莉之前还问温心,你成天叽叽咕咕跟阿贞说什么。温心说,没说什么,就是说闲话。她甚至把自己和汤贞老师的对话复述一遍,给郭小莉听,郭小莉还是不太相信。“你就不能和他说点有用的,宽慰宽慰他。”
温心不知道什么是有用的。在经历了那个眼睁睁看着急救中心的医护人员用担架把汤贞老师带走的夜晚之后,哪怕只是这样静静坐在汤贞老师身边,时不时和汤贞老师说几句闲话,她都打心眼里觉得很幸福,很知足。
半个小时很快结束了。温心说:“汤贞老师,我去关窗户,你要不要再歇会儿。”
汤贞听了,摇头,他眉头微簇。
温心看他的反应,问他:“你又背疼吗?”
一阵风穿过了卧室的门,在温心耳畔擦过去,涌出大开的窗子。温心扶着汤贞,一抬头,瞧见窗帘上的那些飞鸟,翅膀展开了,像要乘着风飞出窗去。
“汤贞老师,我们这几天好好吃『药』。这样等我们出去玩的时候,就可以好好玩,不会冷,也不会疼了。”
温心关完了窗子,正回头哄他,感觉汤贞老师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虽然力气不大,但确确实实是汤贞老师主动握住她的。
鸟儿们睁着绣线织成的大眼睛,悬停在垂落的窗帘上,看着温心把卧室灯关上,门也关上。
温心轻声和祁禄说:“汤贞老师又睡了。”
祁禄点头,他在书房里进进出出,将成捆的书报往楼上扛。温心在茶几上发现了一张字条,是郭小莉写给她的:“你去一趟萨芙珠宝,把广告草样送到我办公室。”
郭小莉的秘书一见温心,当即从办公桌后面绕过来,高跟鞋一路小跑,把温心拉到一旁。“郭姐今早一来,就把她自己关到办公室里间去了,”秘书对温心窃窃私语,“中间有人来,我去敲门,一靠近就听见郭姐在里面和汤贞老师的医生打电话。”
温心边听,边点头。秘书道:“电话里吵得特别凶,我听着像是,那大夫想让郭姐自己也去看医生。”
温心一听,愣了。
“他这么直接和郭姐说啊?”
“我猜的,又听不见,”秘书四处看了看,小心说,“反正郭姐是一下子发怒了,劈头盖脸,在电话里就是一顿骂。”
“有些话我不敢和她讲,温心,你要不要劝劝郭姐,给自己歇个班,别成天在公司加班了。”
温心听着秘书压低了的声音,装作不经意地朝眼前这亚星娱乐大楼顶层,人来人往的走廊上张望。郭小莉的办公室几乎每分钟就有人出入,但看对面,林经理办公室,大门紧闭,是连秘书都没到。
再看左边,李经理办公室,隔着道窗子,温心都能瞧见李经理在里面小口喝咖啡,对着镜子抹头油。
“就最近这段时间,公司事情特别多,”秘书说,“郭姐一直以来又是事事亲力亲为,她忙习惯了……可你看看其他几位,”秘书也偷偷去看对面几个办公室,“他们越是什么都不干,公司越是把所有的事都推给郭姐。”
温心问,林经理怎么回事,这次公司十周年不是他下面的团队负责吗,他这个点还不来上班?
秘书提到这个就来气:“说自己有事情,下午开会才来,他哪天没事情?公司现在这么忙这么『乱』,不开会的时候他还是从来不来,搞得他团队的人净往我们这里汇报。连郭姐都说,不是这么个汇报关系,让他们去找林经理。他们说,林经理说了,郭姐拍板他很放心。”
温心不知道说什么。像她们两个在郭小莉身边待久了的,都清楚她什么『性』格。虽然平时脾气大,又冲,但只要涉及工作上的事,别人把工作交给她,她并不会觉得受委屈。
郭小莉站在办公桌后面打电话,温心一进去,她伸手把温心递过去的萨芙珠宝广告草案接了。还有不少人在郭小莉办公桌边等。温心看这情形,正想走,郭小莉说:“温心。”
一指办公室旁的一张椅子。
温心只好在椅子上坐下了。
“现在是这样,谭副总,”郭小莉还讲着电话,边讲边在下个员工拿过来的文件上签字,“电视、户外、纸媒广告这块,已经差不多了。几大门户网站的推送,六大代言品牌的合作,也已经敲定了。这个我秘书今天早上已经送了一份完整材料到你秘书办公室,下午开会时候你有什么疑问再问我……萨芙珠宝的新广告前几天就拍完了……其他五家定在音乐节结束以后……”
电话刚挂了,紧接着铃声又响起来。郭小莉拿了后面员工交上来的文件,翻了翻,拿笔一勾。“这个我不知道,”她对那员工说,“你得找林经理。”
她把电话接起来,刚听了一会儿,说:“下午就用,你现在送过来。”
“温心,你给我拿来的广告草样呢?”郭小莉把电话放下,突然问道。温心闻言站起来,周围等待的人听见了,也帮郭小莉一起找,最终在郭小莉手边一摞作废的企划书上找到了。
郭小莉把文件袋打开,迅速抽出几张草样看了一眼。办公室里没人敢催她。就见郭小莉瞧着样张,眉头一皱,嘴里喃喃的:“做得什么东西……”
秘书被郭小莉叫进来,郭小莉说:“拿给广告部,找小张出几个修改方案。”
秘书说,小张刚过来,就在门外。
小张进来了,他顶着两个黑眼圈,蓬头垢面,手拿着一卷带子,讷讷道:“郭姐我给你送来了。”郭小莉看见他,叫秘书:“把投影打开。”
办公室门外又走进一些新的人,全在等待。温心也去帮秘书挪家具,开投影。就听郭姐在后面问小张:“你多长时间没洗澡了。”
小张嘟囔着,加班。
“好好的小伙子,没个人样,”郭小莉厉声道,“让罗丞带你去练习室洗,你去找他,现在就去。”
小张敷衍道,你看完我再去也来得及。
办公室的南面墙上拉下一张投影。
灯关上了,温心在昏暗中,看到汤贞老师的面孔出现在幕布中。
“你给‘matty’画了一张画像?”
镜头外的主持人问。镜头里,汤贞坐在梁丘云身边,梁丘云手里拿着一张签名板。“对,”汤贞看了那签名版,又看镜头,笑道,“我们一起画的。”
“你想象中的‘matty’是这样一个小男孩?”主持人问,“朝头顶张开手臂,站在……这是屋顶上?”
“舞台上。”汤贞解释。
“这舞台有点太高了吧。”主持人说。引来梁丘云的笑声。
“我看到‘matty’背后还有两个小翅膀,”主持人说,“头顶上那是棵草?”
“是花,”汤贞纠正道,“是一朵花。”
“什么花?”主持人问。
汤贞“嗯”了一阵,眼睛在签名板的画上逡巡,看上去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抱着签名版的梁丘云低声道:“长得像草的花。”
“对。”汤贞笑了,立刻表示赞同。
办公室里没人说话,温心听见郭姐桌上的电话又响起来,很快归于平静。
屏幕上,主持人还在问,问汤贞,“matty”手里牵的那只小动物:“是只狗?”
梁丘云『插』话道,他也没看出那是什么。
汤贞解释说,是一只小羊:“小羊羔。”
梁丘云情不自禁笑了,就听主持人说:“为什么要牵羊?他在舞台上放羊吗?”
梁丘云低头靠过去,在汤贞耳边说了什么。这是个十分亲昵的动作。汤贞听完了,看他,自己再看画,好像也有点尴尬。汤贞不好意思地对镜头笑,解释道:“我也没仔细想……”
又说,他只是觉得应该有一只小动物陪着“matty”。
梁丘云和主持人相视而笑,笑声远去,清晰的旧日画面逐渐变为模糊的叠影。一行字从画面中间浮现。
mattias,点滴十年。
接下来是一行小字,大型纪念巡演即将开启。后面附上了日期、城市、购票方式。
灯亮了,温心还怔怔望着幕布。
“可以了,”郭小莉在小张随带子拿过来的表格上签字,说,“抓紧时间出拷贝,下午『毛』总开会之前送过去。”
小张前脚刚走,后脚一位前台接待急忙敲门进来。
“郭姐,”来人叫道,“外面突然来了一群人,说是咱们在日本合作公司派来的团队,已经上楼了,他们指名要现在见你。”
郭小莉刚顾得上喝口水,喝到一半,她抬头看那前台。
“来了几个人。”
“加翻译一共十六个人。”
“我现在正忙着,”郭小莉把水放下,说,“你去问问李经理他们谁有空去接待一下。”
前台说:“不是,他们指名要见你。”
郭小莉说:“不是下午才开会吗,我现在没空。”
前台说:“可是……”
“又怎么了。”
前台说:“我也不知道,他们说见不到你,能见云哥也行。”
郭小莉诧异了,看她。
电话铃声响个不停,郭小莉刚穿上外套,她嘴里念叨:“什么事……”
林经理推门进来了,一进来被满屋子等待的公司员工吓得后退一步:“哎呀,小莉,你这里这么忙啊!”
郭小莉抬头看见他,挑眉道:“您来上班了啊。”
林经理脸上攒出一个笑来,说:“正好走过楼下,碰见日方合作公司的团队,误会,误会,小莉,你这里这么忙啊,你先忙着吧,我去接待就可以了。”
前台接待小姐一时没搞清楚状况,见林经理用眼神使劲儿催她,她只好匆匆向郭小莉不好意思鞠个躬,跟着林经理走了。
郭小莉瞧着关上的门,还皱着眉。
门又开了。
“郭姐!”来人叫道。
“又怎么了?”郭小莉道。
温心知道郭小莉是忙。自从做了汤贞的助理,她平日里就不常来公司了,但每次过来,郭小莉办公室都是这样的一幅图景。公司的人也说,按道理讲,郭姐也算公司高层了,可每天日子过得仍如同一线员工。“有的人就是这样,劳碌命。”温心的爸爸在电话里讲,“你不要学她!”
温心坐回那把椅子上,郭小莉不叫她走,她也不敢『插』话问找她什么事,只好继续瞧这一大屋子人忙碌。
“怎么又丢了?”郭小莉对下个进来的人问道,大动肝火。
那员工苦着张脸,百口莫辩:“谁……谁知道那远腾物流怎么回事啊?”
“上回丢了是不是也是他家?”郭小莉问。
“没错啊,”员工道,“按说这么大企业……”
郭小莉气得一张脸变『色』。员工忙说:“不过他们打电话来,说已经派了捞货船在护城河里捞了,说一定补偿咱们的损失——”
“放他的狗屁,那物料捞上来还能用吗?我时间等得起吗?”郭小莉骂了几句“趁早倒闭”一类的话,又叫员工,“你打电话给厂家,叫他们调车队来送,加钱加急送过来!”
员工火烧屁股似的跑了,温心听办公室里有人低声对郭小莉说,这个远腾物流早就不能用了,郭姐你没看新闻,他家送货车光这个月在护城河边就翻了快五六回了:“每天下班回家,都看见他们那船在河面上捞货。”
郭小莉脸『色』仍不好看,正巧了,这时候又有人打进电话来,温心估『摸』着是个记者,因为郭小莉没听两句就给他呛回去了:“首先,祝贺乔贺老师获奖。其次,乔贺又不是我们的艺人,你这问题问我干什么。他离婚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不知情。”
电话刚扣,又响,郭小莉又接起来。
大概还是刚才那个记者,郭小莉听了一阵,语气放平了,她道:“这位记者同志,既然你也参加了汤贞出院后的公开记者会,你也应该知道阿云在那场记者会上公开做出的承诺。不会解散,感情深厚,两个人会共同渡过难关。”
她刚扣上电话,电话又响。
“你有事能不能——”郭小莉手握起话筒,话说到一半,停下了。
她右手在员工的表格上签着字,也停了。
“我现在在办公室,你想吵架换个时间来吵,”郭小莉压低了声音,但满屋子人都听得到,“别打我办公电话。”
“我每天都在办公室,没有一天不在办公室,”郭小莉对电话那头说,“你想打官司,让法院送传票来,我就在办公室里等着。”
这通电话挂了,四下里都安静。
郭小莉这一天下来,马不停蹄的节奏,好像突然被打断了。片刻之后郭小莉伸手接过下一份文件,她『揉』了『揉』鼻子,伸手翻了两页,就去签字。
“笔没水了。”她突然说。
人人从身上找墨水笔,温心想起自己兜里就揣着几支,赶忙拿出来。
郭小莉伸手要接,手肘好巧不巧,把办公桌上扣着企划案的水杯给一下子碰到地上。
噼里啪啦,是陶瓷碎了,水撒一地。郭小莉低头瞧见碎了的杯子和泡水的企划案,没什么反应。还是温心见状,赶紧先蹲下身去清理。
“温心,我的案子。”她听到郭小莉在头顶上说。
“没事没事,”温心急忙道,把水里面那叠企划案拿出来,先抽纸着急擦了,又下意识在自己衣服上蹭了两下,不知道为什么,温心听着郭小莉的声音,感觉郭小莉情绪一下子不对了,“没事,郭姐,都没怎么湿,你看,就封面湿了一点点。”
郭小莉看了温心的脸,她在办公桌边站了这么半天,这会儿『摸』到办公椅,坐下了。
郭小莉深呼吸,接过了温心手里的企划案,翻了翻,打开抽屉,把那本标满了修改意见的案子放进去。
秘书进来了,温心帮她一起打扫地面上的残片。这时候郭小莉桌子上的电话又响,秘书说:“郭姐,还是我来接吧。”
郭小莉说,没事。她伸手把电话拿起来。
离得近,温心听见了电话里的内容。
还是那个记者,他先是对郭小莉做了一番致歉,又说,他这篇专题就剩最后一个问题:“坊间传闻,贵社旗下 kaiser 队长周子轲与汤贞一向不和,前段时间汤贞出事,周子轲突然回国,落地第一时间又去医院探望汤贞,两人关系是不是终于破冰?”
温心瞧着郭小莉握着听筒,表情在脸上停顿了。
郭小莉把电话直接扣了。
“切到外边去,”郭小莉和秘书低声道,她声音有些疲惫,“我这光接电话,什么都干不了。”
秘书说:“好好。”
温心还在低头瞧手里两张被水泡透了的宣传物料。
“ mattias ‘点滴十年’纪念专辑即将发行,票选出你最喜爱的 mattias 经典歌曲……”
“与偶像共乘同一艘邮轮,欢度夏日长假!在远离俗世的蔚蓝海上,实现你最不可能的梦想!亚星娱乐海岛音乐节报名截止五天倒计时……”
“温心。”秘书手拿着废纸篓,叫她。
温心忙把手里的物料捏成一团,丢进去了。
她在郭小莉办公室又等了大半个钟头,其间来来去去,大大小小,都是等着郭小莉拍板做决定的事务。就这么一会儿,温心是切身体会到公司现在上上下下,究竟有多忙碌。
到了中午快下班的时候,又有一帮人进来,上来就找郭姐。
郭小莉抬头一看他们,认出领头的人是谁,她说:“你们林经理今天在公司,有事找他去。”
来人说:“郭姐,就是林经理让我们找你的,请你赶紧给帮个忙。”
他大略把情况说了,原来他就是亚星娱乐这届海岛音乐节的筹备负责人:“肖扬他们几位我们已经都接洽过了,跟拍流程和拍摄内容也都定好了,可子轲那边……”他说着话,眼神闪烁,看郭小莉,“我们现在整个团队都联系不上他啊!郭姐,他才是排在头上的那个,重头戏,主要就是去拍他的,结果到现在人都找不到。林经理说你这边忙,但我们实在没办法了,您看您能不能帮忙联系一下这位?”
温心听到这,心里一咯噔。
果然郭小莉那脸黑着,一双目光,在来的人之间扫来扫去。她手搭在办公桌边,一支笔拿在手里。
在场的大约只有温心知道,郭姐自己都找不到子轲。
“肖扬现在在公司?”就听郭小莉开口问了一句。
来人说,在:“这回还是肖扬担任主持人,刚刚还在我们那里开会。”
秘书领了三个年轻人进来。
郭小莉刚要开口,一抬眼,瞧见这一屋子还站满了等待签字的无关人等。她心烦意『乱』,道:“行了行了,你们都先吃午饭去吧,吃完再过来。”
稀稀拉拉,人都走了,连秘书也出去了。
办公室里顿时就剩下郭小莉和温心两位女士,还有肖扬、罗丞、齐星三位还搞不清状况的男士。
郭小莉稳住了声调,开口问:“你们这几天见过子轲吗?”
齐星一听,如临大敌,脖子僵硬了,仿佛摇头不是,不摇也不是。罗丞低头擦眼镜,又戴上,说:“我也在找他。”
“你呢,扬扬。”
“我?我上哪见他去,”肖扬急忙撇清,“你找他有事啊,郭姐?”
郭小莉说:“哪天没事?”
“说的也是。”肖扬点头道。
“你,罗丞,你们三个,今天去找找他,把他带到我办公室来。”
“这估计难吧,”肖扬是实在的,直接一口回绝,说着话,还看罗丞和齐星,“除非我们仨把他『乱』棍打晕,否则……”肖扬干笑了两声,“就他跟郭姐你这么不对付……”
郭小莉双手在胸前抱了一会儿,道:“那你们说音乐节这事怎么办。”
肖扬一双桃花眼眨巴了两下。
“现在还见不着人,他周子轲去是不去?他到时候要是不去,算是怎么回事,”郭小莉问道,“公司怎么和他那些花了大钱的歌『迷』交待?”
肖扬想了一会儿,小声“哦”了一声,嘟囔道:“是这事儿啊……”
他突然转过视线,朝角落处看了一眼。
“心姐,那什么……”就听他问,“汤贞老师今年去不去啊?”
众人俱是一愣。郭小莉回头,像是才发现原来温心还坐在这儿。温心理所当然道:“去啊。”
肖扬瞥了郭小莉一眼:“真去啊?”
“当然去啊,”温心又说,“我好几天之前就和汤贞老师把计划都做好了呢。”
郭小莉皱眉,瞧了温心,又盯肖扬。“你问这个干什么?”她说。
肖扬一脸冤枉,像是被郭小莉警惕的眼神吓了一跳:“我我我我问问怎么了?”
办公室门打开,齐星第一个神不知鬼不觉地遛出去,第二个是肖扬,他临走前小声问温心:“以汤贞老师现在的状况,他能去吗?”
温心说:“可以的。”她略略回头,瞧正和罗丞交代事情的郭小莉,温心小声告诉肖扬:“我已经特意问过医生了,说只要遵医嘱,就可以去的。”
肖扬点点头,转身走了。
“你跟阿贞背着我,偷偷做什么计划?”郭小莉在背后朗声问道。
罗丞也出去了,温心刚把门关上,后背一紧。
“谁同意你擅自跟他做计划的。”郭小莉又问。
温心有点委屈,转过身说:“这怎么了,汤贞老师很期待音乐节的,他问起我来,我就帮他计划嘛。”
郭小莉神情严肃,在办公桌后面瞪着温心。
办公室里就剩了她两人。温心绞尽脑汁,转移话题道,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啊,郭姐。
郭小莉又瞪了温心一眼,她好像真的累了,太累了,以至于对着温心也发不出脾气。她暂时放过了她,在办公椅上又坐下了,说:“你先过来。”
温心屁颠屁颠过去了。
郭小莉把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掰过来,好让温心看得更清楚些。“你帮我找一个人。”郭小莉说。
只见她的鼠标指针在一个个视频库中浏览,找到一个,飞速打开了,向后拖到某个时间位置。
当时导播的镜头正飞掠过观众席,拍摄到的尽是些黑压压的场下观众。人与人面目模糊,辨认不清楚。画面暂停了,只见镜头中央,观众席最前排,几个女孩正靠在一起,高举着手中孤零零的“汤汤加油”“汤贞最棒”这字样的灯牌。
温心凑近了屏幕,她很容易可以看到那几个女孩在灯牌下低着头,擦眼睛,像在哭泣。
郭小莉伸出手,指了女孩儿们中间,个子最高的那个。
观众席上,数她手里的灯牌举得最高,她另一只手搂住身边几个女孩,像在给她们加油打气。
“我知道她,”温心看了屏幕,愣了会儿,说,“她是汤贞老师的歌『迷』。一个挺有名的歌『迷』。”
“她叫什么名字,”郭小莉拉出一张纸,问温心,“联系方式有吗。”
“她叫……”温心眼睛还盯着那视频,她一时大脑空白了,皱了眉,“呃,我记得来着,她叫……”
温心记起了一些很不好的回忆。
*
两位主持人,三位音乐人,十数通告艺人,把不大一间摄影棚占据了大半。
乐队演奏开场乐的时候,一位主持人坐在高脚椅上,话筒凑到嘴边笑道:“汤贞老师难得过来,你们记得一会儿认真一点!”
通告艺人们笑作一团,台下观众也跟着起哄。坐在第一排的一位艺人说:“乐队记得随机应变比较重要。”
“重点是,跟上汤贞老师跑调的节奏。”
另一位年纪大一些的,声音粗犷些的前辈艺人则抢过话来:“要我说啊,还要什么乐队,摆个唱机,一会儿汤贞老师调子一跑,赶紧切原唱。”
“就像卡拉ok,一键切换。”
“你们不要这样,”主持人笑道,“汤贞老师来之前可是准备了很久。”
“真的不用放原声吗?我们这个场地大家都习惯假唱,没关系的。”另一位主持人说。
“你胡说什么,我们哪里有假唱,”主持人喷笑,“不然其他歌手老师要找我们节目组麻烦。”
一位戴眼镜的音乐人握着话筒认真道:“我真的很佩服你们能把汤贞请来,据我所知,他现在已经很少很少『露』面了。”
两位主持人一唱一和,说都是台长和制作人的功劳。
“那这一期收视率肯定不得了了,”另一位音乐人笑道,“说不定我老妈在家里也会看。诶,妈!”
第三位音乐人则蹙着眉,问主持人:“他本人现在在后面?”
有通告艺人『插』话道:“不会正在后面喝酒吧。我听说他这样就是整日酗酒。”说着还做了个举酒瓶的动作。
观众一片哗然,主持人喷笑,走过来暴打了通告艺人的头:“对前辈不敬,『乱』说话。”
传送电梯下来,门一打开,汤贞便在掌声中出现了。两位主持人下了座位,专程上前迎接他,通告艺人们安静下来,似一群学生,连下面观众也没了声音。汤贞穿着浅青『色』的刺绣夹克,手腕从袖口伸出来,手指葱白似的,把一个话筒握在手里。他头发长的,一丝不『乱』在后脑勺束成一个马尾。
他看上去还是人们记忆里的样子,像从几年前穿越时空回到现在,就是瘦了,整个人气势弱了,变得更加柔和。主持人轮番对汤贞鞠躬,握手,拥抱,三位音乐人与汤贞相互问过了好,汤贞看了台下,有几个小姑娘簇拥在台前,手里举着灯牌,朝他招手,喊着,汤汤,汤汤!
汤贞在台上对她们笑了。有个小姑娘眼眶红的,对台上说,汤汤,加油。汤贞愣了愣,对她点头。
汤贞被主持人请到全场唯一一台沙发坐下。主持人牵头,几个音乐人和汤贞聊了几句。主持人问的主要是生活方面的问题,比如,一直听一些业内的朋友说你近来“状态不佳”,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汤贞犹豫了一会儿,回答说,只有一些小问题,没有大碍。主持人追问,不能透『露』是什么问题。汤贞笑了,和主持人说,没有问题,怎么透『露』啊。
音乐人问的则是些工作方面的问题,比如汤贞最近有没有写歌,有没有发行新作品的计划,一位音乐人问起一个月前南方某次晚会发生演出事故的事情,他和主持人对视一眼,问汤贞,当时你在台上是怎么了。
汤贞看着他,一愣。从汤贞的表情就看得出,这是个没有事先准备的问题。话筒凑到嘴边,汤贞习惯『性』想要接话,这是多年生活工作形成的条件反『射』,可汤贞嘴动了,声音却没出来。好像身体的部分机能已经背叛了他的意识,又或者意识已经空白了,只有表壳运作,营造出一种假象,把汤贞自己也欺骗了。
汤贞眨了眨眼睛。
场内有些尴尬。观众席前排那几位女观众又开始叫道,汤汤,加油。
汤贞回过神来,主持人说,下面欢迎汤贞老师来演唱一首歌,今天汤贞老师带来的是他五首经典名曲串烧:《雪国》《夜航船》《洛神》《氧气》《如梦》。
在温心的回忆里,录这个节目以前,汤贞老师还在坚持完成工作。他得了一种病,病很重,『药』物的后遗症也重,但他仍没想过放弃工作,尽管他那时歌『迷』已经所剩无几。汤贞每次和医生谈话,谈完了也总是失望。用医生的话说,工作、歌『迷』这些东西一直压在汤贞心里,负担再重,他也不肯丢下。
在温心印象里,汤贞老师的病情那时候已经开始二次恶化了。有一阵子,温心和祁禄轮番值班,在家里守着他。那是年前,还没过圣诞节的时候,温心有一天突然听见汤贞在家里唱歌。一开始只是小声地哼哼几句,后来慢慢带了歌词,是真的在唱歌。温心从厨房跑出去听,看见汤贞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板上,背靠着墙,手里拿着以前专辑发行时附赠的歌词本,慢悠悠把一首歌唱个几遍,还真能有一遍唱得像模像样。温心和祁禄一块儿在旁边哄他,因为汤贞已经快一个月在家连点声儿都不出了。
汤贞笑了。汤贞看着温心和祁禄,脸上挂着一种傻笑,好像是真的开心起来了。
汤贞和郭小莉说,他要去履行合同上的工作。那年年中,就在汤贞状态最好的时候,郭小莉为他挑挑拣拣,接下了不少新工作。当时所有人都信心满满,不少过去的合作伙伴纷纷联系汤贞,期待他的重新出山。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那个无所不能的汤贞要回来了。连医生都认为汤贞恢复得相当理想,可以开始正常工作。
可谁知一夜之间,汤贞又仿佛失语了。他把自己反锁在家里一个星期不见人,温心什么时候去找他,他事后都回短信说他在睡觉。那段时间祁禄也出了事故,一直住院。
郭姐在公司和林经理他们反复争吵。
也有制作组不甘心的,发了短信到汤贞老师的私人手机上,说他们的物料都发了,宣传广告早都放出去了,门票都卖空了:“汤贞老师,您给帮个忙,您看您多少歌『迷』等着。这两个月不是让我们白忙吗,大过年的,档期都这么紧,我们上哪找歌手救急救火,您让我们过个好年成吗。”
郭小莉问汤贞,你真的想工作吗,你觉得你行吗。“咱们可以解约,阿贞,包在我身上,你好好治病,郭姐没什么事办不了。”
汤贞说,他听医生的话,好好吃『药』,好好休息,好好调整状态,好好准备:“没有问题。”
温心追着郭小莉问,郭姐,汤贞老师真的要去工作吗。就那个样,能去工作?郭小莉说,阿贞想给公司,给他的歌『迷』影『迷』,给那些再一次信任他的制作组和合作单位一个交代。“我们只能帮他,帮一点是一点。”
温心不明白。她感觉那段时间的汤贞老师就像是只有十几岁的小孩,天真,无知,脑子里充满了不切实际的痴劲儿。他到底是真的乐观,还是只是自欺欺人,『迷』『惑』自己,来应对明知过不去的困难,没人知道。他每次上台前都和她们讲,他觉得这次没问题。“我感觉不错,不用担心我。”他说话的时候不看人,舞台的灯光照进他眼里,把他的瞳仁照成一种透明的颜『色』。
汤贞用心准备,严格遵循着『药』量,他在后台,嘴里轻声念叨着温心听不清的字眼,在镜子前反复审视自己上台的形象。他还是那么完美主义,生着病,也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不愿出一点错,点点瑕疵都不行。汤贞尽了最大努力了。
可结果总是事与愿违。
演出出了事故,汤贞在家里沉寂一段时间,又再去面对下一次。他依旧用心准备,甚至开始自备服装,他在家里一次次排练,找温心和郭小莉给他看着,似乎就为了能有个好的结果,能把最后他汤贞签下的工作,体体面面地都结束了。
郭小莉有一回对温心和祁禄说,医生提醒她:“阿贞签的工作不剩多少了,全部结束以后,你们一定要打起精神来,每天看紧他,特别是祁禄,知不知道。”
郭小莉在暗示一些温心不能理解的东西,温心看了祁禄,发现祁禄垂着眼,很平静。
祁禄是可以听懂的。
汤贞的工作到底没有全部完成。
他绞尽脑汁地去准备了,用尽了全部办法,就为一个好结果,但还是一直失败。有时温心也觉得怪,明明她听着汤贞老师在台下排练时真的还可以,可一上了台,一到了人前,无论事前准备再充足,排练再完备,结局仍会像失控一样,朝坏的方向不断发展。温心改变不了,郭小莉改变不了,汤贞自己也改变不了。就好像有人在他身上施下了什么诅咒,他越努力,结果越是不堪,越想要,越追求不到。
演出事故一再发生,新闻媒体嘲笑得愈来愈厉害,现场的嘘声几度盖过掌声。汤贞在电视上看着脱口秀主持人拿自己的节目表现反复调侃,在演出现场听着台下传来观众不耐烦的怒骂和悲叹,他听到制作人跟他报喜,说节目收视率暴涨,奇高无比。
温心看着他,温心感觉鼻头泛酸。汤贞却冷静无比。汤贞叫她扮演主持人帮他串场排练,温心拿起手中郭姐事先交给她的节目组报上来的问题,挨个提问着念,听汤贞一遍遍练习回答。
所以当听到那些主持人根本不按照台本胡『乱』提问的时候,温心在台下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主持人报幕。乐队开始伴奏了,汤贞老师要站起来唱歌了。温心担心得要命。
汤贞老师在台上对她笑。
汤贞上台前说,温心这次这么帮他排练,这么辛苦,他一定会表现好。
是伴奏出了问题。
汤贞唱完《雪国》的a段、b段、副歌,按照节目的歌曲编排,本该无缝切进《洛神》的bridge部分。温心在下面看着,她听出汤贞声音是稳的,《雪国》从头至尾抓在调子上,一点没问题。
是乐队在切进《洛神》的时候出错了,键盘先停了,最后停的是吉他。下面观众还没反应过来,只感觉伴奏突然中止了,汤贞唱到一半,也停了,一群通告艺人本来在听汤贞唱歌,这会儿全看乐队,温心听见主持人问:“怎么停了。”
乐队里一个人小声说:“出错了。”
往后的事就开始『乱』了。台上通告艺人们笑了笑,看着汤贞,表情暧昧。主持人催促乐队说,错了也不用停,不用停,抓紧时间重新开始。于是《雪国》的前奏又开始了。汤贞站在台上,他表情有一瞬间的怔忡,继而是『迷』『惑』。温心看出来了,汤贞没听出乐队出错了,再加上周遭的眼神,他便以为是自己唱错了。
如今的汤贞太容易被误导和干扰了,一自责,一紧张,花再多时间做再好的准备,也会再次付诸东流。“汤贞老师,你没唱错!你刚才表现得很好!”温心一时情急,在台下对台上的汤贞喊道。
“扑哧”一声,有通告艺人在台上被温心的举动逗笑了。
温心眉『毛』一皱,也不顾乐队的伴奏都开始了,她直接喊:“你笑什么啊!”
观众席一片哗然,温心爬上台去,冲着那个留着厚刘海的艺人:“你笑什么笑,你耳朵聋啊,听不出谁错?”
那通告艺人生气了,也站起来:“我说是他错了吗?你以为你是谁啊,一个助理,你这么跟我说话!”
节目的制作人把温心劝下去,主持人出来打圆场,乐队几个人道歉,说刚才没说清楚,是他们弹错了,不是汤贞老师唱错了,请大家不要误会。
《雪国》的伴奏重新开始的时候,汤贞好像在愣神,没听清楚,慢了一拍,急忙唱第一句。
他很快忘词了。
有歌『迷』在台下哭。
一开始只是那么一个小姑娘,很小声地抽泣,慢慢的,三四个人都捂着嘴,眼眶都委屈红了。来的歌『迷』不多,总共就那么十人不到,温心常见她们,无论是汤贞在其他场合的演出,还是在《罗马在线》的录影,她们几个每次都挤在第一排,一小群人举着一个灯牌,要么写着“汤汤,加油”,要么是“汤贞是最棒的”。
她们中间有个个子很高的姑娘,一看就是她们的主心骨。她抱着几个小姑娘,摇她们的肩膀,叫她们不要哭,不要一直低着头,汤汤就在眼前,不要不看台上。
汤贞在《洛神》跟上了词,在《夜航船》又把词忘了,他几度对话筒张了张嘴,仿佛有些东西就在他喉咙里,就在他脑子里,可是他表达不出来。他快速眨眼,眼神闪烁,温心张大了嘴,用口型唱着词,指望他能看见自己,能想起词来,可汤贞眼神飘的,好像意识飘走了,离开这里了。
汤贞忽然伸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他记得词了,他继续唱歌。
温心吓了一跳,在台下瞪着眼睛看他。观众席里有歌『迷』一下子哭出声了,像被汤贞的举动吓坏了。
汤贞唱完了歌,全场掌声雷动,主持人兴奋地一直笑,合不拢嘴,那群通告艺人还在大眼瞪小眼,对着给到他们的摄像机镜头吃惊地模仿汤贞刚才的动作。居然会有人在台上打自己巴掌。主持人自说自话,走到汤贞身边一番道歉,说刚才乐队出错误,都是失误。
汤贞听着,也没什么反应,他低头看台下那群小姑娘。
“你们怎么哭了。”他问道。
偶像是什么,是能为粉丝带去笑容,带去幸福和梦想的人。
汤贞也想给他的粉丝带去笑容,但是没有。只有泪水和痛苦。汤贞也想把曾经答应过的工作全部完成,但是不行,他没做到。
郭小莉告诉温心,阿贞叫她把剩下的工作都推掉:“他不想再『露』面了。”
只除了《罗马在线》,这是汤贞唯一坚持到最后的工作。
“温心。”郭小莉一嗓子把温心叫回神了。
温心看了屏幕,她说:“我记得她,她叫,汤汤的圆圆。”
温心别的工作兴许还有纰漏,对于她家汤贞老师有几个死忠粉丝,粉丝都是谁,她最清楚:“上期《罗马在线》她也去了。就是给汤贞老师送熊的那个。”
“还知道别的吗。”郭小莉说。
温心想了想,手伸到郭小莉电脑键盘上,敲了几个字。
屏幕上出现了“汤贞全球后援会”这个账号的微博。温心说:“这个私人账号也是她开的。”
“你确定?”
“是她,这个账号原来叫luv_tangzhen,发了很多早期的汤贞老师的视频、演唱会dvd,还有周边扫描图片什么的……”温心说,“她手里资料特别特别全。”
秘书拿了盒饭进来,温心坐在郭小莉身边,陪她一起吃中饭。
郭小莉说,之前 mattias 的官方后援会管理团队集体辞职,会长也撒手不干了:“当时阿贞重病在身,mattias 没什么活动,我也就没管她们。但现在公司的十周年活动要办起来,每一个环节都不能缺了人。前几天我去找那个前任会长见了次面。”
“怎么样?”温心问。
郭小莉摇摇头,只说:“你试试,去找找这个‘汤汤的圆圆’。”
温心说:“找她做什么?”
“先找来看看。”
温心对着碗里的虾仁发呆,说:“郭姐,你还记得以前汤贞老师那个歌『迷』会吗。”
郭小莉点了点头。
一度号称是汤贞在民间最大的歌『迷』会,鼎盛时期一年几百万人交着每年近千元的会费,伴随着那些年汤贞接连不断被曝出的丑闻:迟到、打人、召『妓』、吸毒、赌博……几乎是瞬息之间,会员数只剩了几万人。当年的会长忍受不了汤贞越来越低的曝光率和全网媒体嘲讽谴责汤贞的舆论环境,不顾温心的苦苦挽留和郭小莉的再三劝解,在歌『迷』会成立第七年,将网站整个关闭,宣布全员解散。
郭小莉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你看这个‘汤汤的圆圆’,她像是会受那么多影响的人吗。”
温心没说话。
郭小莉对她说,每个偶像,只要在台上站得久了,难免都有跌倒的那天。
当歌『迷』看到自己心爱的偶像,自己心里的“神”,很狼狈地出现在公众面前,成为一个荒诞的,受取笑的形象,成为众矢之的,甚至成为全社会舆论的负面典型的时候,她们心里是会慌的,会伤心,会不知所措:“这是人之常情。”
温心听着。
“但这个人你看,她不会。那一天在场的阿贞所有歌『迷』,连你都在哭,她反而最冷静。看着年纪不大,反而挺有魄力。”
温心听到郭小莉口气里毫不掩饰的赞许,觉得自己脸颊都烫起来了。
她可能永远也做不到像郭姐那样,冷静,沉着,有主意。
“这几天阿贞休息的时候,你就去找找这个人,看她开什么条件。”郭小莉丢下一句,继续吃饭。
温心把两人吃剩了的盒饭拿到走廊外面交给服务人员。她想起秘书今早的嘱托。
温心一阵发愁,她也不知道劝郭姐什么。
回去办公室的时候,里面没有动静了。温心探头看去,看到郭小莉埋身在办公椅里,趴在办公桌上。
温心把门悄悄关了。
凌晨时分。
亚星娱乐总部大楼。
走廊、楼梯空无一人,秘书办公桌的电脑也上了锁,所有人都下班去了。
只有一间办公室灯还亮着。
郭小莉站在镜子前梳头发。刘海向后梳,『露』出她眼周越来越密集的细纹。梳齿扯过发尾,梳下一大把卷烫的头发来。
郭小莉低头看着梳子,手腕低垂。
“我是有负罪感的。”
“我以为他会变好,从医院出来,折腾了这么一次,想着怎么也能好上一点吧。”
“没有,什么都没有改变……”
“今天早上,阿贞连粥的味道不对都尝不出来了。”
“我觉得可能这就是报应。我每天陪着阿贞,保护他,想尽一切办法希望他好起来……但他不好。我越是着急,他的情况就越是恶化。甚至,他可能从来都不信任我。这次出事之前,他在临走前,给一个……我从未想过的人打了电话。如果不是偶然发现,可能我到现在还不知道,阿贞藏着这么大的秘密,一直瞒着我。”
“我以为我是这个孩子最大的保护者。可孩子从未信任我。”
“我尝试去和他谈了。我问,你是不是出事前给谁打过一通电话。他还是……阿贞说他记不清楚了。我说万一有什么重要的事想说呢。他说,应该是没什么重要的事。”
“小莉,也许他真的忘了。”
“都是报应,大夫。”
“你想说什么是报应?”
“……可是怎么都报应到孩子头上去了呢?”
郭小莉低头瞧着梳子,水向下流,她用湿了的手,把齿缝里的头发一缕缕扯下来。
“小莉,你记住。在这个世界上,每件事都不是孤立发生的,所有的事情一定都有征兆。不仅仅是在阿贞这个孩子身上,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包括你的事业、家庭,你静下心来,仔细回忆,想一想。”
郭小莉深吸了口气,把梳子放了几次,才放回架子上。她用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
“……如果你一定要认定是我害了他,郭小莉,你就是同谋共犯,”另一个声音又出现了,带着笑声,在郭小莉脑子里回『荡』,“你没控制住我。离开我,你还想把汤贞扶起来。我倒想知道你们有能力支撑他多久。就算你真有本事,把他扶起来了,那你是不是又该担心汤贞有贰心了。你打算再找谁来代替我当初的工作?”
“阿贞不是你这种人!”
那个声音笑道:“你早有这种自信就好了。”
郭小莉捂住脸,肩膀颤抖,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