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轲醒来就看到汤贞的短信, 他飞速爬起来, 立刻回拨过去,电话关机, 估计人正在飞机上。周子轲茫茫然在床边待了一会儿,他站起来去洗澡,嘴里咬着牙刷,他低头又把汤贞的短信看了几遍。
“小周,晚饭想吃什么?”汤贞在短信里这样问。
周子轲用沾水的手指按道:“我在家等你。”
汤贞一下飞机就被机场外山呼海啸的人『潮』吓了一跳。他本以为他是悄悄回来——除了方老板、郭姐和小周以外, 不该有人知道,但温心告诉他:“公司提前发了声明!所有人都安心了!”
“歌『迷』们高兴疯了, ”温心兴奋道,“在机场等了你一下午!”
“『毛』总本想在公司给你开接风洗尘宴,”温心接过汤贞手中的行李, “可现在好多赞助商都想见你——对了汤贞老师, 郭姐告诉你了吗?她还给《狼烟》谈了新的合作——”
汤贞对周围的一切仍很茫然。“没有,”他轻声道, “她没告诉我。”
温心继续说:“谈判的时候我也在。郭姐真的很厉害, 萨芙珠宝那些商家原本对《狼烟》一点也没兴趣——”
汤贞低头匆匆打开手机,当新的消息涌进来,人『潮』中, 汤贞耳边变得寂静了。
新信息来自小周:
[我在家等你。]
新信息来自小周:
[你会回来陪我吧。]
那辆列车轰隆隆的,把所有重量都压在铁轨的脊梁上。难以逃脱。
温心说她从没见过郭姐和『毛』总对赞助商这么低声下气:“郭姐一向高姿态,都是赞助商们讨好她,哪有她上赶着求人……这次其实不是郭姐的责任, 有几个领导非坚持到节前才宣你不来,说是临时不来的,这不是肯定会把赞助商们惹恼吗——”
车从机场一路开出来,窗外尽是追车的记者,是狗仔们贴近了的镜头。汤贞隔着玻璃看他们,听到小顾在前面回头道:“汤贞老师,郭姐已经到了。她说她先把人都接进去,叫你慢一点再进,省得有些人嘴脸不好看。”
周子轲坐在汤贞家的沙发上,天气明明是热的,他却手指尖发冷。
电视机开着,娱乐晚间新闻称,汤贞此番突然回国,正是为参加亚星娱乐于明天举办的亚星海岛音乐节:“阿贞听到了千万歌『迷』的呼声,为了你们,为了亚星,也为了 mattias 的团聚,”记者嘴角片刻『露』出特别的笑意,“汤贞他真的回来了!”
新闻还提到,汤贞今晚正在城里一家酒店开摆传说中的“小汤席”,宴请八方。
周子轲手里捏着一根卷烟,烟没点,打火机也是冷的。已经快夜里十二点了。
门锁滴得一声响了,周子轲一愣,回过头。
那脚步声绵软,轻轻地走进来,听起来像要跌倒了,紧接着是木盒子撞上墙板的声音。
“你在家里吗,小周?”是汤贞的声音,还是周子轲每晚都会在电话里听到的那个声音。汤贞走进来,打开了灯。
忽然间,汤贞在灯光下与周子轲四目相对了。周子轲站起来,汤贞望着他,嘴角一下扬起来了,是个一见到周子轲就要笑的样子。
可周子轲并没有笑。周子轲孤零零站在他坐了一整晚的沙发旁边,瞧着汤贞,眼神有些冷,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汤贞明显是喝多了。隔的这么远,那股酒气也飘散到周子轲鼻子底下。汤贞背靠在一条柜子上,可能腰发软,站不直。汤贞不那么笑了,问:“吃过饭了吗,小周?”
周子轲不说话。
“是不是没听到尤师傅的门铃?”汤贞说。
周子轲看着他,仍不言语。
汤贞也许感觉到了什么,声音放得更轻了,像一只手,轻轻安抚。“看到我的短信了吗,小周,我——”
“我以为你会回来陪我。”周子轲说。
他声音里事实上没有怒气。有的只是失望。
汤贞从未听过小周这种语气。他眼睛睁大了,瞳仁因为酒醉而在光下显得透明,汤贞望着小周的脸。
“我买了双鞋,”周子轲低声说,他没说为什么买,或给谁买,或是他打算交代什么,周子轲手里还夹着支蔫了的卷烟,握着块打火机,像握一块被人随便拿来哄他的糖,周子轲深呼吸道,“放这儿了。”
他把手里东西揣进裤兜,然后从茶几捡起车钥匙来。汤贞手足无措,站在原地,汤贞看到了那只印有球鞋标志的纸袋,就搁在茶几旁边的地毯上。小周握着车钥匙朝汤贞走过来。只是几天未见,小周似乎又长大了,穿着有点紧的白『色』t恤,肩膀也更宽阔了——还是汤贞的错觉?
小周从汤贞身边擦肩而过,他穿过了走廊,下了玄关,换了鞋,一语不发地出门离开。
公寓里又恢复了那种寂静。
是汤贞在巴黎一个人住在酒店里时的寂静。
是这个家不曾有人叩门时的寂静。
手机一直在嗡嗡震动,汤贞在玄关台阶上坐下了,使劲儿想往脚上穿旧鞋子。他擦掉眼里的模糊,屏住呼吸把手机接起来。
郭小莉急切地问:“阿贞啊,大家都来公司了,你回家洗完澡了吗——”
汤贞咽了咽喉咙,鞋穿好了一半,鞋带还散在地上。汤贞让酒精弄得更头痛欲裂。“还没有……”他心虚道。
“还没有啊?”郭小莉声音也放轻了。可能是听着汤贞声音里似有哭腔,郭小莉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没怎么听过汤贞哭,还是问:“阿贞,你现在在干什么啊?”
汤贞噤声了。
郭小莉等待了一阵子,通过电波讯号,连汤贞的呼吸声也听不到了。“阿贞,”她耐心道,“今天你辛苦了,都是郭姐的错,郭姐连累你——”
汤贞一开始还安静的,是喘上气来了才说:“不,不郭姐……”
“你这次能回国,”郭小莉声音更加柔软,“能顶着方老板的压力,为了歌『迷』,为了公司,这么着急地赶回来……”郭小莉也有些激动了,“郭姐真的很欣慰,也很感激你。”
汤贞低下头,肩膀越发震颤了。
周子轲坐进驾驶座,用力摔上了车门。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脏被挤压得厉害。
他很少有这种感觉。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为什么有的时候周子轲越是认真,他就越是会被忽略。周子轲不习惯做那种事:像个乞丐,愤怒地索求他人的重视或偏爱。因为他发现就算求了,得到的也有可能只是欺骗。
他是要脸面的。他希望得到自然而然的爱,得到温柔妥帖的关怀。他每天都在等汤贞的电话,只要打过来了,他就能忽略很多事。仿佛他就是唯一特别的那个。他不喜欢像天平上的砝码,被迫与其他那么多人事物不停地比较,然后发现他不仅并不唯一,他甚至不怎么够分量。
他也许以为经历了巴黎的大半个月,他们的关系便从此不再一样了。周子轲猜不到汤贞的想法,他只知道对于他,心里的感觉每天都在变化。周子轲不清楚明天会发生什么,也不清楚和汤贞会有什么样的以后,他不想,他走一步便是一步了。
可汤贞,汤贞也在和他同个步调,一同面对新的一天吗。
无论曾发生过什么,只要回到了北京,周子轲就发现身边那个握着他手的汤贞消失了。汤贞站回到那个遥远的原点上,仿佛一切都只是周子轲自顾自的无用功。
公司,组合,工作,“云哥”……周子轲不用问,也知道汤贞多半又被这些事绊住了。仿佛日升月落,自然规律,周子轲很难去扭转。从四点等到十二点,似乎就是很漫长的等待了。可周子轲这会儿坐在驾驶座里,透过车前玻璃向外看,他想起他曾经在这里等过更久,那还是个冬天。
如果再往更早几年算起,周子轲甚至有整个冬天都在等待的经历。最后什么都没有等到,他倒开始习惯在车里过夜。他记得他做过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太阳彻底远离了地球。四处是浮冰,是被雪覆盖的山群。周子轲往山上走,山也只有空『荡』『荡』的树木可依傍了,周子轲在雪地里挖出腐朽的落叶,捧在手里,他忽然意识到冬天也许永不会结束。
门从外面打开。汤贞在玄关台阶上抬起头,他湿漉漉的眼里映着周子轲的倒影。周子轲仍是没什么表情,他看着汤贞,好像万分疲惫,无处可去。
凌晨五点多钟,汤贞坐在亚星娱乐会议室外的走廊上发怔。他脚上穿了一双灰『色』麂皮小码鞋,鞋底轻轻搭在地面。音乐节碰头会已经结束了,公司员工们大多回去继续加班,或是赶往码头,只有汤贞还等在这里。
这次音乐节的服装顾问匆匆过来,怀里抱了一件超大码的蓝『色』冲锋衣,交给汤贞。“汤贞老师,”她一眼留意到汤贞脚上的鞋,很是诧异,“这是在巴黎买的?”
汤贞嘴角拉起来,想笑又不太敢,赶紧把那套冲锋衣抱到怀里:“我也不太清楚。”
“我就找到一件这么大号的,”那个服装顾问把手按在冲锋衣外包装上,对汤贞道,“叫那个法国助理穿这个就可以,不用另开证明了,都是公司自己人,直接上船就行,哦对了,”她说着,又拿出一只黑『色』袋子,“这个是装练习生帽子的,你拿着提着它吧。”
汤贞坐在保姆车里,抱着膝盖上的冲锋衣,还有些精神恍惚。他是真的喝醉了,从飞机落地到现在,十几个小时过去,北京的一切仍令汤贞措手不及,一闭上眼睛,便感觉头皮下一阵阵地抽痛。
小周沉默地离开了家,他也许终于受够了汤贞,受够了这一次次无法实现的承诺。他打算走了,小周的『性』格本来就不像能忍受。可他又出现了。他并不像是原谅汤贞,只是走回来,回到这个家里。回家以后的小周神情平淡,仿佛没有任何不快的事发生过。可他沉默地坐在沙发上,沉默地听着汤贞道歉,得知汤贞第二天又要去音乐节,小周也没什么特别反应。这一切都令汤贞越发不安。
汤贞打开家门,提着手中藏在黑『色』袋子里的冲锋衣。汤贞走进卧室,看到小周已经在床上睡了,像一只主人不在家时,自行其是的大动物。
汤贞能做什么呢。他要怎么做,才能让小周快乐起来?
汤贞是个没有自我的人,他能够始终满足于几个月前那一丁点的幸福,小周不能。小周有他的自我,有正常人的需求。汤贞一次不能满足,两次、三次……次数多了,小周迟早也要厌倦了。
就算现在还没有彻底失望,小周也许下一次就会了。汤贞把袋子里的蓝『色』冲锋衣拿出来,小心翼翼放到了小周的枕头边。
也许下一次小周就会走了,不会再看汤贞一眼。
周子轲从汤贞开门时就听到了动静。汤贞站在他床前,像树的影子,悄悄看了他许久,周子轲才把眼睛睁开。
他掀开毯子,把汤贞拽到他身边来。
这像是一种习惯,是不知不觉培养出的条件反『射』。汤贞在他怀抱里,被他像个枕头一样抱着。可比起枕头,周子轲明显更喜欢抱着汤贞睡觉。
在昨天以前,这明明还是梦一样的事情。
汤贞的脸贴着周子轲的脖子,软的脸蛋抵着硬的喉结。“小周?”汤贞叫他。
“嗯……”
周子轲闭目养神,随口应了一声。
“你想和我一起去音乐节吗?”汤贞试探着问他。
周子轲『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汤贞从衣帽间里进进出出,把两个人的换洗内衣和睡衣都收拾进皮箱里。汤贞说,音乐节上人多,最好提前一点出发。周子轲坐在沙发扶手上,汤贞从他身后拿『药』箱的时候,周子轲伸手一把把汤贞搂过来,搂到怀里抱着。
汤贞低头瞧着小周的发顶,小周睡觉时出汗了。汤贞把手放到小周肩膀上。
从昨天凌晨四点多钟在巴黎起飞,到现在,二十四个小时过去了,汤贞终于能和小周两个人静静地待在一块儿。不需要手机讯号,更不用远隔重洋。
小周把汤贞搂抱得更紧了。周子轲抬起头,脸上也不再是那种淡漠的故作平静的神情了,他看着汤贞,汤贞也望着他。汤贞眼眶还是红的。汤贞听话地垂下脖子,低头亲吻周子轲的额头,然后是唇。
“汤贞。”小周说。
“嗯?”汤贞闭着眼睛和小周亲吻。
“你喜欢我吗。”只听小周冷不丁这么问。
“喜欢。”汤贞湿的嘴唇蹭着小周的,悄声说。
周子轲在这样的吻里近近注视汤贞红了的脸。
“你喜欢得还不够。”周子轲告诉他。
汤贞喜欢周子轲喜欢得还不够,还不足以让汤贞放弃他周围的一切——那是汤贞自小到大所生存的世界,是周子轲,是初生的爱情很难去撼动的。
时间越来越少了。周子轲又吻了汤贞一阵儿,感觉汤贞的身体突然往后倒,整个人像失了根据,腿是软的,幸好周子轲抱住他。
你怎么了。周子轲皱眉说。
汤贞眼皮动了动,使劲儿睁开。
汤贞这段时间在巴黎蛮辛苦,请下回国的假,连在飞机上都在做新城影业安排的工作。汤贞总觉得,落了地,他就能和小周在一起了。可事实上又是赞助商的酒局,又是公司的碰头会。小周离开的时候,汤贞只觉得一切都像不再有意义。“我可能腿抽筋了……”汤贞坐在小周腿上,手也放在小周的手心里,低下头这么说。
汤贞在去码头的路上一直在输『液』。跟车的媒体记者一路打听,听说又是过劳,晕倒了。汤贞这一年工作格外紧张,他也有段时间没在国内活动上公开『露』面了。这天早晨,他脸『色』并不怎么好,但轻轻松松从码头下了车来,并不像是病了,他眼睛里嘴角上始终有笑容,像以前一样,是让粉丝看到了便觉得幸福、快乐的。
一台保养再如何良好抗压力再强的机器,长时间高速运转下来,难免也有卡壳的时候。“汤汤,你生病了吗?”从凌晨三点就在码头外排起长队的歌『迷』们纷纷在红毯旁抓住了汤贞伸过来的手。汤贞的手是软的,所有握到过的歌『迷』都这样说。汤贞问她们:“几点过来的?”
“我们没有门票,我们就是过来看你一眼!!”女孩儿们这样说。
汤贞听到了,对她们笑了笑,又点了点头。他在尽量满足所有人,握手,给伸过来的照片、海报签名。保镖们保护着他,拦住了所有热情的冲撞。
队伍中有那么几个歌『迷』,叫汤贞印象很深。有一个女孩,个头高,瘦削,戴一顶酷酷的帽子。汤贞一走过来她就把自己帽子摘下来了,只见她剃光了所有的头发,还在头皮上纹了一个大大的“贞”字,她冲汤贞笑嘻嘻的。
还有一个歌『迷』,个头很小。她扎两条马尾辫,胸前挂着一只大相机。她满头是汗:“汤汤!汤汤!”她一脸的无助,很是彷徨,“汤汤你在哪里?”
她实在是太小了,都不像上了初中,在人堆里被推搡着,仿佛随时就要被淹没了。汤贞看到她,便让她过来。“你跟谁一起来的?”汤贞扶住她的肩膀,抬头朝她来的方向看了看。谁知那小姑娘一到汤贞面前,立刻从怀中抱出少说也有几十张照片,兴奋叫道:“汤汤给我签名好不好!!”
汤贞苦笑了。“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汤贞弯下腰,从她手中拾起一张照片,汤贞拿着笔,手背上还有刚输『液』完的胶布。“我只签一张好不好?”汤贞轻声同她商量。
那小姑娘抬着头,近距离对上了汤贞的双眼。他们之间大概只相距十公分,她甚至能闻到汤贞身上一点香水气味,她圆圆的眼睛睁大了,就盯着汤贞的脸。“好……”她像被蛊『惑』了一样说。
有年纪小的歌『迷』,也有年长的歌『迷』。“我已经是老阿姨了,”有位姓汪的歌『迷』妈妈牵着自己孩子的手,被汤贞在人群中认了出来。她告诉记者,从阿贞还是练习生的时候她就在支持他了:“一步步看着阿贞练习、出道,七年啦!看着他长大,我感觉很幸福!”
汤贞并不是亚星娱乐里年纪最大的艺人,也远不是资历最高的,可当人们提起“亚星”,第一个想起的永远是他。
周子轲身穿一套蓝『色』冲锋衣走在人群中。他衣襟上绣有“亚星娱乐”星球状的标志,把帽檐压得低低的。
“现在亚星缺了谁都行,能缺『毛』成瑞,缺不了汤贞,”走在周子轲前面的杂志专栏作家对身边的主编感慨,“你看这个邮轮,没有汤贞他们哪有钱办这么大活动。”
周子轲并不喜欢人多的场合,但他也会想起,这就是汤贞心心念念的那个“家”。
只要汤贞在,亚星娱乐就不会出事,遇上什么难关都会化险为夷。周子轲听见几个年轻记者在八卦汤贞回来之前亚星所面临的困局,仿佛汤贞不是个人,不是会哭会笑会冷会饿会唠叨的那个汤贞,而是个救世主。汤贞带回来的一切就像是大气层,保护着亚星娱乐这颗不堪一击的星球,并无所不能。
艺人们聚集在邮轮停机坪上合影留念。周子轲站在人群角落里,在阴影中,在帽檐下望向船头上的汤贞。汤贞和许多前辈恭恭敬敬地合影,又半蹲下,专门与公司年纪小的练习生们一起拍照。骆天天长袖长裤,衣着奇怪,把汤贞粘着抱着;梁丘云心情不错,搂过汤贞的肩膀,和汤贞一起教训『乱』跑的孩子,又一起接受采访。那么多人围在汤贞身边,周子轲站在这个世界以外,看到汤贞脸上的快乐和满足,突然之间,周子轲回想起昨夜汤贞在他面前的困窘。
这确实是他的家。
汤贞在船上自己住一间套房,不与任何人同住。平日里他算得上很没有架子的,什么都肯与人分享。唯有这个怪癖,他一直坚持。
船头合影结束后,汤贞作为艺人代表与船长共同主持了这次旅行的安全说明会,接着他又参加了公司内部领队之间的流程会,新城影业的团队派人来交涉,毕竟电影节的工作也需要汤贞参与,方老板三令五申,谁也不敢耽误了。
汤贞在套房门口与众人分别,一进套房的门,他就看到那个穿一身蓝『色』的年轻男孩,就站在他面前。
小周。汤贞心里想叫他的名字,嘴上又不敢开口。汤贞依靠在小周身上,闭上眼睛抱了他好一会儿。像这样的拥抱、身体接触,似乎远比清早保姆车里的临时输『液』更加有效。
门外还有新城影业的人和亚星领队争执的声音:“……汤贞老师今晚加班也加不着你们的班,六点钟你们的活动必须要结束……”
“您别……那要不这样,我把赛后安排的媒体朋友叫过来,您亲自跟他们说……那到时候我只能说,新城影业几位非占着汤贞老师的时间不让采——”
周子轲里面穿一件白『色』背心,那背心的材质有点紧了,把他胸膛腰线的轮廓勾勒着,背心外面是那件蓝『色』冲锋外套,拉链敞开了,穿在小周身上,根本看不出是工作服装。
汤贞在小周身上抬起头,看着他。周子轲也低下头了,他似乎在观察汤贞眼里的情绪,可能是也听到了门外那些人的争执,周子轲低了低头,『摸』着汤贞的脸亲了他脸蛋一下。
汤贞好像有些困『惑』了,他还仰着头。周子轲又看了他一眼,周子轲攥过了汤贞的手,握在手心里。
与外面那些普普通通的孩子们不同,对周子轲来说,邮轮旅行没有任何值得新奇之处,也并不会让他兴奋。
“你要继续出去工作?”周子轲坐在床边,看着汤贞把卧室门紧关上了。这一重重的门,可能才能保证两人之间的秘密,保证周子轲的存在不被外面汤贞那成百上千的“家人”发现。
汤贞坐到了周子轲身边,看着他点点头。
汤贞身上也穿着件外套,浅灰绿『色』的刺绣夹克,是 mattias 代言的国际时尚品牌提供的音乐节服装。那夹克左侧胸口绣了一架环绕星球的小飞船,还有鲜明的 zhen 字。
梁丘云的则是 yun 。
若在这天以前,他们两个人这么坐在一起,周子轲十有**想抱着汤贞说话。他会因为各种不值一提的小事:不想吃东西了,不想现在起床,心情一直不好……要汤贞安慰他。
可现在,小周只是这么坐着,很安静,坐在汤贞身边。
仿佛他知道汤贞接下来马上就要去工作了,他改变不了什么,也不想开口说话。
汤贞轻声道:“小周。”
周子轲转过头,看向了汤贞。汤贞的手尝试着握住周子轲的手臂,在周子轲的无意识中,汤贞凑过来,深吸一口气,吻上周子轲的嘴唇。
经历过了昨夜,周子轲那头脑里的热,多多少少开始降温了。周子轲不清楚这具体意味着什么。也许他天生不适合追逐别人。
汤贞嘴唇张开,他确实鼓起了勇气,可仍然只敢在周子轲的嘴唇嘴角上徘徊,他把自己软的嘴唇贴到了小周的嘴上,仿佛这就是吻了。汤贞起初还睁着眼睛,可能是怕闭上眼吻错了方向,汤贞抬着眼观察小周的反应。
小周并没有无动于衷太久。
周子轲有一种预感:在汤贞身上努力永远是没有用的。所有的用心都会白费。因为在某种程度上,汤贞实在不像个正常人。
“你不觉得疼吗?”周子轲搂着他问。
不疼。汤贞轻轻呢喃,梦呓似的,小周抱着他,像在巴黎时一样,汤贞一点也不想离开。
汤贞不像个正常人。他看上去总是那么顽强,那么刀枪不入,需要周子轲一次次地追逐,呼唤,他才会回头。可当周子轲离家而去的时候,他又会自己坐在玄关上流泪和哭泣。
当天下午三点,邮轮六层甲板的室内篮球馆里,汤贞换上了长袖的足球球衣,戴上了袖标,他作为红队队长,要在满体育馆的观众面前带领自己的队友与蓝队对抗。
蓝队队长是前辈邵鸣,中锋是梁丘云。邵鸣在赛前采访中公开对自己队伍里的王牌中锋喊话:“阿云!见了阿贞不许放水太多啊!”
在满堂的笑声和粉丝们放肆的尖叫声中,梁丘云皱着眉头朝汤贞笑:“怎么穿了个足球衣啊!”
汤贞脸上的表情就像他也是刚刚才注意到,明明是该上了岛参加足球赛时才穿的,让他现在就穿上了。
开场一声长哨,比赛便开始了。粉丝们开始了一刻不停的尖叫和欢呼。一个亚星娱乐的工作人员,个子很高,穿着蓝『色』冲锋衣,戴了顶棒球帽,双手放进口袋里。他沉默地站在最后一排的粉丝中间。
汤贞和对方拼抢,拼不过,也有人让他。篮球比赛,身体总免不了触碰在一起,看得出汤贞很小心,他害怕受伤,动作幅度都不大,可每当有人在他面前摔倒,他也会多管闲事去拉一把,然后被会被恶作剧的前辈或后辈一把拉到地板上。
一次两次的,观众们还起哄,还笑,慢慢的汤贞频繁摔倒,难免有人开始心疼了。总是梁丘云过来帮忙,他伸手把汤贞拉起来,『揉』着汤贞的头发低头搂着问汤贞有没有事。有一次也许是汤贞小腿不大舒服,汤贞看似活力十足,站不起来却是真的,梁丘云甚至弯下腰,抱着把他抱起来,然后放下让汤贞站直了。
那个子很高的工作人员没有再看下去,比赛到中途他就离开了赛场。
一年只有一次的亚星夏日篮球赛,今年,汤贞也坚持到了最后。他擦着汗,与队友们一同向粉丝致意、招手,是到进了更衣室里,他的笑容才逐渐褪下去了。
随同的医生用一条热『毛』巾包裹住汤贞的小腿,帮他快速按摩缓解肌肉痉挛的痛楚。“今年就别参加冲浪录影了,”医生这么劝他,“海里不比平地——”
“您去看过天天了吗?”汤贞抬头问那船医。
“哦,看过了。”船医略一犹豫。骆天天请假了,没有来参加球赛,今天除了早晨在合影时短暂『露』过一面之外,骆天天似乎就一直呆在自己房间里。“他说……他有点中暑。”
更衣室门在这时被推开了,媒体记者们扛着长|枪短炮闯进来,争先恐后要在赛后第一个采访汤贞。
比赛之后的晚饭,汤贞仍无法回去找小周。依着每年音乐节惯例,这顿饭汤贞要亲自到船上的公众餐厅里,陪幸运粉丝们一同用餐。
不仅仅是他,所有艺人都要服从安排。今年,梁丘云被安排到了日料餐厅。
陪歌『迷』吃完这顿饭已经是傍晚了。舷窗外的洋面上风平浪静,绚烂的橘『色』的云细细铺在海天之间的交界线上,夕阳在云后面,是一圈雪白的日轮。
梁丘云望着窗外。
“汤贞老师太劳累了……”那个医生说,“现在的身体状况甚至比去年巡演时候更差。他不是去法国了吗,怎么还把身体搞成这样。”
“我赛后想给他仔细检查一下身体,可他很不同意……”
梁丘云又想起,下午篮球馆里阿贞穿的长袖足球衣,还有跑动时对旁人的身体碰触有意无意的小心躲避……
梁丘云的手机在桌面上忽然响了。
丁导火急火燎的声音从手机讯号那段传来:“方曦和果然没给我们做任何首映的准备,23号‘华语电影风貌’排的是刘汶的《春永到》!”
梁丘云是丝毫不感到意外的,只有丁望中难以置信,还在愤怒地控诉:“……陈老板的人把《春永到》的观影手册都拿来给我看,时间场地安排和当初给《狼烟》的一模一样,一字未改!”
梁丘云早已经习惯了,习惯被方曦和当作猴子一样地耍。某种程度上,他其实早有预感。
恐怕到了23号当天,方曦和会随便找一个下属承担这份工作失误的责任,便可以把阿贞、梁丘云、丁望中……把这些人一年来的这么多努力再一次抹削掉。然后阿贞就会被带走了,彻底被带离中国。
饭后安排采访梁丘云的记者们来了,坐在蒲团上与梁丘云聊了几句,喝了几杯小酒,又走了。周围时不时有路过的歌『迷』粉丝与梁丘云打招呼,她们嘱托他,一定要照顾好阿贞。
七点半,影院开始播放亚星娱乐旗下艺人出演的经典影片,第一天便是汤贞那部摘得世界电影艺术桂冠的名作《丰年》。
歌『迷』粉丝多半都去了影院了。日料餐厅清冷无人,梁丘云坐在角落的蒲团上,听着手机信号里的人一字一句告诉他。
“我同情你的遭遇,梁丘先生,”那个人说,“其实我更加担心的是汤贞老师……他还年轻……”
日料餐厅的光被罩在灯笼里,梁丘云的脸藏进阴影。
“我们面临共同的敌人。与你见过面了的那位蔡先生,他的印尼公司眼下濒临破产,也是方老板的功劳,”那个人冷声道,“如果我们有办法,也许可以合力,找到一个突破口,”说到这里,他又问了,“方曦和身边的人,您是只接触过汤贞老师一个吗?”
经纪人魏萍“砰砰砰”敲门。“天天,”她叫道,“骆天天!开门!”
里面就是没动静。
魏萍拿出备用应急钥匙,『插』进锁孔把门打开了。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医院消毒水的气味。灯关着,窗帘也严密。魏萍的高跟鞋剁剁踩在地毯上,走进去。“天天?”
客厅里没有人,卧室的门虚掩着。魏萍心里又烦又急,把门推开。她早知道天天这个孩子麻烦,要不是刚出院不久,身上还有伤,魏萍怎么也不会同意他住单间。
卧室里面更黑,舷窗都被人用邮轮上的海报纸严严实实地贴死了。魏萍一进去就吓了一跳,只见黑漆漆的床上坐了个人,大半身体淹没在被窝里,只有上半身坐起来了。
天天的头发有蜷曲的弧度,遮掩在眼前。
“天天,”魏萍借着身后客厅里的光,把眼前这张脸看清楚了,她稍微闻了闻,总觉得这密封的卧室里有股什么怪味,“别人都在活动,在邮轮上玩,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骆天天把头抬高了一些,魏萍身后的光好刺眼,让他的眼睛眯起一条缝。
“我生病了。”骆天天说。
声音有点哑,又轻。
魏萍一听这话。“生病了,也不能自己躲起来,不给队友开门吧。”
“我不想看见他们。”骆天天如实说,语气轻飘飘的,没有一点避讳。
魏萍一愣。
“你不想看见他们,可你们现在还是一个组合,”魏萍道,声音已经有点不客气了,“你们要一起上台表演,他们来找你排练,这是你们的工作!”
骆天天抬起眼来,看魏萍的脸。
他可能知道魏萍顾忌着甘清,所以再如何生气,也并不能把他怎么样。
“……我真把你宠坏了,天天。”魏萍点了点头,道。
“萍姐这么多年带着你,培养你,队友们事事捧着你,关心你。就是为了让你翅膀硬了,就抛下自己的队友不要——”
“我生病了,”骆天天这时说,“你们关心我,就让我好好休息。”
“你休息得还不够吗?”魏萍反问他,魏萍的声音突然急切起来,“咱们可在医院住了快一个月了天天,一个月都没有工作过了!你还想工作吗?你还想要你自己的前途吗?一个月不演出不排练歌『迷』到哪里去看你,你知道外边想要压下你的男歌手有多少吗?”
骆天天嘴唇微微张开了,大概是魏萍声音太大了,他胸膛起伏得有点厉害。
练习生时代高强度训练磨练出来的身体底子,在这一年里已经虚弱得不成样子。
“我说了,我生病了。”骆天天用气声道。他眼前的头发太长了,他好像是刻意不梳理的,他什么也不想看到。
“你可已经病了一个月了,这么病下去有完吗?”魏萍问他,“你知不知道观众有多健忘,今天你不努力到明天歌『迷』就把你忘——”
“忘了就忘了吧。”骆天天说。
“你说什么?”魏萍问。
骆天天的眼睛隐藏在细密的头发里。“我说,忘了就忘了吧。”
魏萍反复盯着骆天天的脸看。
“‘忘了就忘了吧’?”魏萍重复道,“天天,你是有甘清给你撑腰了……所以你就把我,把萍姐,把你的队友,把这么多年培养你的公司,全抛下不管了?”
魏萍的声音越来越细,也越来越尖利。“你到底知不知道公司在你们身上下了多少心血?你知不知道,木卫二这个团队不是你一个人的!辛辛苦苦练习那么多年才出道的也绝不止你一个人,你怎么对得起这么多——”
骆天天神情麻木,对魏萍说的话根本就无动于衷。
“你的感恩之心在哪?”魏萍质问他,“你的良心在哪?我还纳闷,和小甘总求来求去,耽误那么多工作,最后换来了什么?为了团队吗?不是。为你自己吗?不是。我的天啊,居然是为了梁丘云,为郭小莉——”
骆天天嘴巴张了张,突然说:“郭小莉怎么了。”
魏萍瞪着他。
骆天天好像在说梦话:“郭小莉对梁丘云,都比你对我强多了。”
魏萍怒极反笑,冷哼一声:“那是啊,她不对梁丘云好,梁丘云怎么拴得住汤——”
“如果我在郭小莉手里,”骆天天继续说,完全无视了魏萍似的,“我也不会——”
他话音未落,魏萍过来对着他的脸猛抽一巴掌!
那一声太响。可想而知打得有多重。魏萍手指甲又尖长,骆天天的头一下子斜斜坠过去了。四周灯光暗,还有头发遮挡着,谁也看不到他的脸怎么样了,只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魏萍是又气又怒,郁结于心。眼前这样的骆天天,与魏萍记忆之初早已是天壤之别。那个会战战兢兢在办公室里低头听从批评,会懵懵懂懂,稀里糊涂听了几句话就走进不夜天的骆天天,已在眼前这个孩子身上『荡』然无存。魏萍有时还恍惚想起,想起她站在那条走廊上,看到甘清房间的门在天天身后一下子关闭了。天天在门里吓哭了。萍姐,天天从里面抓门,拍门,求救道,萍姐,萍姐救救我!
魏萍不知道门里在发生了什么。她只觉得这是成长的过程,每个成为大明星的人或许都要经历。“甘总啊,天天这个孩子是出了道的,”魏萍在门外没忍住往前走了几步,立刻就有保镖过来拦她,魏萍着急说,“他明天要工作的,甘总——”
“你现在有小甘总了,不仅不要自己的团队了,还惦记起郭小莉来了,”魏萍笑了起来,尽管那笑声令人『毛』骨悚然,“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汤贞了?!”
外面门铃在这时响了起来。
魏萍只当是木卫二其他四人过来了:“你怎么不学学汤贞是怎么帮扶自己队友的,骆天天,汤贞是怎么不离不弃对梁丘云那个乡下来的废物的——”
“天天,”一个男人在门外问道,竟就是梁丘云的声音,“外面起风浪了,你在里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