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亚星大家庭里, 每人都有自己的头衔, 属于哪个团队,担任哪个职务, 全公司艺人从天南海北聚在一起,相互了解需要太多时间,从前辈到后辈,每个人都自有一个定位。
肖扬在开幕式上做主持发言,第一次接下这份工作, 他不无激动,握着话筒做自我介绍, 他说他叫肖扬,是哪一年,第几届, 加入到亚星娱乐练习生队伍里来的, 目前在 kaiser 担任主唱的工作。
船上除了公司艺人们以外,还有几千歌『迷』, 以及海内外媒体。肖扬这如同向上级汇报工作般的自我介绍在台下引起了好一番的笑声——汤贞在音乐节主持了七八年, 什么花样百出的开场都尝试过了,也就这种新人角度还能有些新意。
周子轲作为“kaiser 队长周子轲”被点到了名字,全场掌声和尖叫一下子冲上来, 太过于热烈,让前排不少前辈都频频回头,去瞧周子轲那张遥远的脸。邵鸣低头听着身边的工作人员说了句什么,他点点头, 又转头朝周子轲的方向望去。
他们的目光有些讶异,但很快又回归了平静。名声在外面听着也只是名声,不像亲临现场,感受这样真切。
不过前辈们也不觉得太奇怪,他们毕竟都是从汤贞的时代走过来的,当年再疯狂的场面也见过了。年年旧,年年新。
周子轲在后头听着那些尖叫声,想的却是些别的事。他听到肖扬继续介绍公司的艺人,压轴才到了 mattias。“mattias 的汤贞老师”在平平无奇的掌声中鞠了个躬,然后就是真正的大牌,肖扬说,今天梁丘云老师从百忙中抽出时间,回到公司,为了和大家一起,度过这个夏天。
梁丘云老师没有头衔,他就是他自己最大的头衔。
依着音乐节的惯例,第一天下午要举行室内篮球赛。周子轲被郭小莉耳提面命,勉强从午睡中被叫出来工作。有不少公司的员工从周子轲身边过去,他们穿一身蓝『色』不起眼的外套,都兴奋地同他打招呼。
周子轲走进电梯里,睁着双没精神的眼睛,他望着那些工作人员身上的蓝,不知怎么的,还有点羡慕。
当他在亚星这条船上成为一个“隐形人”的时候,他在为自己的“不存在”而愤怒。可当他“存在”了,他是周子轲了,所有的眼睛又都盯着他,没有任何自由可言。
郭小莉还在身边数落他,说别的艺人到了邮轮上都是高高兴兴的,到处走走玩玩,你倒好,来了就是睡觉:“歌『迷』花那么多钱抽门票上船,就是让你闷在房间睡大觉的!”
周子轲愿意这个时候睡觉,自然有他的理由。在室内篮球馆的更衣室,周子轲换上了他的篮球衫,听到担任临时球队经理的助理小朱在门外和郭小莉在说话,他们说什么,梁丘云老师地位高,工作忙,不参加集体活动。
“天天哥也不来了吗,”小朱着急道,“都这个时候了……”
郭小莉皱了皱眉,似乎一听到“天天”这个名字就觉得十分棘手。
“你打电话给领队,”郭小莉不客气道,“阿云就算了,连阿贞都来现场了,他一个小辈不来像什么样子。”
周子轲换上了准备好的球鞋,穿着篮球背心和篮球裤就出了更衣室。他过去很少做这样的打扮出现在公众视野当中,一下子整个室内篮球馆都疯了。肖扬也换上了篮球衫,正在场边陪汤贞老师说话,手里还练习着运球。上面一群女孩儿忽然间尖叫,吓得肖扬手里的球一下子脱手掉在地上,弹了两下滚出去了。
好巧不巧,滚向了周子轲的方向,被周子轲用手一捞给接住了。
女粉丝们群情激动,从二三四层的观众席上疯狂吼叫,跺脚蹦跳的人实在太多了,感觉楼层都要塌了。肖扬忍不住想塞一会儿耳朵,他皱起眉,转头看了一眼周子轲。其实不用看肖扬也知道,周子轲八成又臭着他那张脸,好像谁都欠他二五八万似的,周子轲对歌『迷』的尖叫声向来没反应,不像肖扬听见了立马就开心。
“装的什么『逼』啊……”肖扬忍不住道,话说到一半又停住了。
他才注意到汤贞老师站在他身边,也扭着头,俩眼睛睁大了,正盯着周子轲一眨不眨地瞧。
下一秒,周子轲从对面忽然把那只篮球丢过来,打断了肖扬刚刚冒出来的新奇思路。
肖扬骂骂咧咧,不愿意和周子轲靠近,他去找老罗继续练习运球。周子轲走到肖扬刚刚练习运球的地方,他把肖扬赶跑了,自己捡了个罗丞远程推过来的球仿佛开始寻找手感。
“子轲!!!”
“啊啊啊啊——子轲!!!!”
闪光灯铺天盖地的,尖叫声声嘶力竭。汤贞还站在旁边,看着小周在眼前,在距离他只有一米多远的地方把一颗球仰手投进了篮框。
小周的手大,汤贞从很早以前就知道,大得可以单手捏住球来扣篮。小周的手指又灵巧,可以叠汤贞怎么都学不会的纸飞机,可以在《罗马在线》的游戏环节快速解决一个无可救『药』的魔方,让越来越多的人笑着感慨,子轲真是个神秘的,神奇的男孩。
从今天上船以来,汤贞一直和助理们待在一起,要么就在房间休息。他没机会和小周这么靠近。
球赛只进行到一半,汤贞就被亚星的工作人员叫去了,据说是去配合“梁丘云老师”的工作。
邮轮上的气氛有些古怪,从开幕式到现在,不少人都在议论 mattias 是不是要解散了。梁丘云做了七年的“mattias 队长梁丘云”,忽然专门把头衔去掉,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人人都观察汤贞,他们口耳相传,说汤贞看起来情绪稳定,没太多问题。周子轲结束了球赛,把队长袖标摘下来交给了旁边人。他在场边站了一会儿,眼睛一直盯着窗外。
凌晨时分,一位穿蓝『色』外套的亚星工作人员出现在十层走廊的监控画面中,他戴着帽子,从楼梯口上来,看不清楚脸。有一扇房间门打开了,房间里有人穿着睡衣走出来,看他那睡得散『乱』了的长头发,是汤贞本人。汤贞似乎是临时起床,很想拜托这位工作人员帮忙进房间查看什么。
人走进去,门关上了。汤贞一下子被这位人高马大的“工作人员”紧紧抱住了,“工作人员”低下头,帽子还没摘,搂着汤贞的腰就亲吻他的脸。
他不想当你的队长,让我来当啊。
小周?
如果你没参加过什么组合就好了。
邮轮在海上行驶两天,第三天才上了岛去。上岛第一天夜里就是音乐节的大型舞台,肖扬在后台默默练习开场段子的时候,他喝着水,眼神望见了舞台前面,一排排小练习生正在公司带队老师的指导下,手里抱着会发光的道具帽子,一个个跟着队伍紧张地跑上台阶。
肖扬忽然间意识到,这些孩子今后极有可能是望着他,像当年的自己一样,以前辈为目标成长起来的。
周子轲发完了手机短信,抬头看见肖扬正望着远方傻傻发呆。
“好好背词儿。”周子轲想着汤贞坐在台下还惦记着肖扬的表现。
肖扬回头见是他,差点把嘴里没喝下去的水吐出来:“嚯,还用得着你提醒!”
一晃,四年过去了。肖扬戴好了麦克风走上舞台去,他看到眼前漫山遍野的歌『迷』,看到努力奔跑着,把自己头顶会发光的帽子彻底融入舞台布景的小练习生们。忽然之间,肖扬又回想到了那个夜晚,回想起他侧过了脸,伸长脖子,他躺在病床上,拼命去看汤贞的背影,一直望着汤贞从医护中心的门外离开。
有一件事肖扬一直不明白——他爱这个舞台,像汤贞一样爱。他渴望这个舞台,所以他相信,汤贞老师一定也像他一样的渴望。
站在台下的时候,肖扬没有一分钟不想上台去。看着别的人唱歌演出,而自己却无法表现的时候,肖扬总是因为羡慕,太羡慕了,百爪挠心的,心里又痛又痒,那滋味儿实在难受。
可汤贞老师此刻坐在台下,坐在观众席第一排,坐在“工作繁重所以无法准备演出”的“梁丘云老师”身边,眼睛笑盈盈地望着他。汤贞老师好像丝毫不为羡慕所苦,不会因为“不能上台”而感到折磨。汤贞老师只有二十五岁,就必须把舞台让出来了,他怎么能做到这么体面的,决绝的,就把这一切都让给肖扬呢,他怎么舍得。
夜深了,海水开始涨『潮』。音乐节结束以后,全岛都陷入了寂静,只有林中几间海滨酒店门前亮着灯,招惹些蚊虫。
有人影从酒店后面,沿着林中一条小道跑了出来,他们一前一后,一直跑到了海边。有安保公司的员工在岛上巡逻,人影里高一些的那个年轻男人穿着条沙滩裤,他踩过海岸边涨『潮』的河水,走进一艘小艇里——这是白天亚星邮轮刚刚靠岸时,艺人们在拍摄“冲浪时间”用驾驶过的。按说用完了的船应当都有专门团队回收回去了,可居然还有一艘藏在这里,没人发觉。
另一个人也尝试着下水,趁着海上的月『色』,『摸』索进小艇里去。
周子轲在前头驾驶着这辆小艇,朝相邻的另一座小岛驶去。船头劈开月光粼粼的海面,连头顶的银河也仿佛在跟着周子轲前进的方向缓缓流淌。周子轲感觉汤贞在背后紧抱住了他的腰,似乎这样抱着,就能克制、压抑住内心的胆怯。耳边风越大,周子轲越觉得耳膜发热,心里鼓胀着什么。
那些过去,那些愤怒、不快,梁丘云,mattias,到底有什么所谓呢,汤贞还是跟着他,这么明目张胆地跑出来了。名为“亚星”的小岛被他们甩在身后,像一张残破朽败的蛛网,越抛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