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轲坐在车里, 从郊外赶回北京这一路上并不总是平稳的。车颠簸的时候, 前方窗外的灯也跟着在夜空中摇晃。祁禄在前头小心开车,车里很寂静, 没开交通广播,只开了暖气。周子轲坐在后头时不时低头,瞧被他从片场道具箱子上抱下来的汤贞——已经快凌晨一点了,汤贞在他身边睡得正沉。
车在拐角处大幅度转弯的时候,汤贞坐在周子轲怀里, 脸颊紧紧贴住了周子轲夹克外套里面的衬衫,弄得周子轲抱稳了他, 也觉得自己胸口暖乎乎的,实在是一点儿不冷。
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子轲近来心情大好, 每天出门被记者狗仔拍到, 也总是一个劲头儿特足,精神倍儿棒的状态。小伙子, 才刚二十四岁, 正是人生的上升时期,大好青春,何苦把自己搞得那么叛逆、颓废。
方遒坐在甘清曾经的办公室里借着一张清晚期的紫檀梅花凳吃泡面。他边吃边抬头看电视里, 有娱乐新闻记者蹲点在一家进口超市,采访到了穿着拖鞋半夜出门购物的周子轲本人。
“子轲,最近和谁一起吃早饭啊?”这记者上来就用这个套路套他的话。
可子轲专注逛街,不愿理会旁人。记者殷勤笑着, 又追问:“是不是经常和阿贞一起吃啊?”
周子轲低头瞧着水果展位,这会儿忽然往镜头看了一眼。他点头了,虽然还是那个酷酷的样子,但他承认了。
“半夜买水果也是给阿贞吃的吗?”记者又热情问道。
方遒抬头看着新闻标题写着:《太子爷深夜为爱外出购物,坦诚与阿贞前辈日日共进早餐》
方遒低下头,三两口把这一杯泡面吃完。不夜天花园里长满了参天大树,还有数不清的藤蔓。方遒走到窗边,忍不住开了点窗帘,一道日出的光从外头照进来,让方遒细眯起眼睛。
大半年前一场车祸加一场迟来的手术,让他的脸再也无法回到当初。毁过了的脸,无论怎么修整都会显得怪异,很不自然。如今这种彻底的,甚至丑得十分恐怖的效果,相比之下反而更合方遒的心意。
这张脸,右眼珠格外突出,鼻梁塌陷,有时亮光一照,仿佛没有鼻子的。上个月在安徽,方遒着实把躲回老家的谢茗慧吓得瘫倒在地,『尿』渗出来,淌到了裤脚。
方遒做了二十多年的好人,没想过做恶人是这种感觉。此刻他站在甘清这座金碧辉煌的旧宫里,突然有点明白了,过去每次在望仙楼遇见甘清时甘清的那种笑容——他还真是每天都快乐。
所以才会命这么短。
毕竟老天很公平,一排弹夹打完也就到尽头,谁还能一直快乐呢?
有铃声响了,多半又是甘霖。方遒回到甘霖他过世侄子的办公桌边,低头翻了翻桌上的那些衣物、文件、照片,他在电话里告诉甘霖:“梁丘云的衣服,梁丘云的鞋,梁丘云的旧驾驶执照——没被收走,多半是被这女的挂失了,梁丘云从美国寄给她的圣诞卡片,他们俩的合影,穿衣服的合影,没穿衣服的也有,云升传媒的一些报表……什么有用的都没有!”
太阳升到嘉兰东塔上空了。知名时尚杂志《大都会》主编彭斯踩着秋日北京的第一片落叶回到了编辑部办公室。他从怀里掏出热气腾腾的亚星娱乐公司一手资料,直接丢在门下爱将的办公桌上:“快快,赶一篇急稿出来!”
前段时间,《大都会》昔日主帅柏主编突然回国了。他一回来就带着新组成的班子采到了周子轲本人,搞得同行们都非常被动,彭斯刚刚坐上主编之位,屁股还没坐热呢,真是如坐针毡。
回到主编办公室里,彭斯脱了大衣,正好秘书端着咖啡进来,说:“彭主编,柯薇来了,正在楼下。”
“柯薇?”彭斯一愣,接过咖啡,琢磨着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好像这几天在哪儿听过。
“她是柏主编走之前的秘书,离职前是时尚总监。”
彭斯一听这话:“来这儿干什么。柏主编不是回国了吗。”
“她是来应聘的,”秘书说到这儿,不知道该不该补一句,“她是樊笑的表妹。”
彭斯嘴里刚含了一口咖啡,差点吐出来了。
“让她走让她走!”彭斯摆摆手说。
秘书出去了。
彭斯弄到了亚星娱乐内部关于 mattias 十周年演唱会的一手资料,算是对集团器重自己的领导有了交代。他拿起桌上话筒,飞快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一通,虽然见不到对面的人,彭斯也立刻笑了:“郭姐,是我,我刚才实在走得太急——”
门外突然传来发疯似的砸东西的声音,还有撕心裂肺的叫骂声。彭斯和郭小莉这边儿对着话,另个耳朵听见外边儿动静,不由得皱起眉。
“郭姐,”彭斯问,“您认不认识一个叫柯薇的?”
“柯薇?”郭小莉在电话里说,“万邦娱乐的柯薇?”
彭斯一听这个,脸『色』瞬间变了。
秘书敲了门,匆匆进来。“彭主编,柯薇想见你,她说她今天不是来应聘的,她是来爆料的——”
“爆料?”彭斯手捂住了话筒,“她敢爆你敢听吗?捂紧她的嘴让她走!!”
已经是正午了,烈日炎炎下,北京地标建筑嘉兰天地塔发出银『色』的光芒。一天下来,只有这个时候人流量才相对少些。
《狼烟三》剧组在嘉兰塔附近搭好了片场,有交警在附近疏导交通,阻挡过于热情的围观市民。男主角梁丘云穿了一身全黑的防护服,坐在直升飞机里。飞机从城南一家酒店的楼顶起飞,正在嘉兰东塔上空盘旋。
在剧组事先制作好的cg模拟画面里,频频受挫的恐怖分子劫持了一架飞机,意图炸毁首都地标嘉兰塔。预告片彩蛋的第一个镜头,就是从上方俯拍的被撞击后仍岿然不动的嘉兰双塔,在烈火熊熊中烧融着外墙构造。民众『潮』水般从塔内涌出,因着嘉兰塔有从建造初期就设计好的防火隔离预案,为民众逃生和消防人员的进入留足了时间。
主人公秦湛却要争分夺秒,进入大厦内部寻找被劫持飞机残留下的线索。直升机深夜在嘉兰塔的烈焰上空盘旋,秦湛跳下直升机,却临时发现身上的降落伞遭人破坏,居然无法打开。
嘉兰塔上一张巨大的广告牌,在爆炸中表面保护层几乎已经全部粉碎了。危急关头,秦湛在坠落下去的途中伸手抓住了广告上破碎的一角,他像撕一张纸一样把这面巨大的广告画布当空撕扯下来,几十米长的画布被撕扯开了,给了秦湛足够的缓冲。火沿着画布急蹿下来,将画上的模特烧成焦炭,秦湛却在地上翻滚出去,安全落地。
这短短一段内容作为《狼烟》第三部的片尾彩蛋,同时又是《狼烟四》的先期预告片,注定会在国内引发轰动。可以说,《狼烟》系列只要拍下去,梁丘云就不会在神坛上跌落,他实在敢想敢做,谈下嘉兰塔的影视合作,《狼烟四》注定会打破下一个票房纪录,成为巅峰。
剧组的工作人员正在和嘉兰塔的员工一起,将一块绿『色』幕布吊起来,遮挡住原本的萨芙珠宝的广告牌——汤贞站在周子轲身边,回头望向了广告镜头,周围是模糊不清的快速人流,看上去就像汤贞与周子轲在大都市里私奔了一样。
直升机还盘旋着,不知下面的人什么时候能弄好。梁丘云坐在驾驶舱里,低头瞧下面看,看了一会儿,他又抬起头,朝直升机前方看去。这么居高临下地俯视北京城,俯视这一万多平方公里的土地,别说人流车流了,连嘉兰塔看起来都不值一提。
手机在仪表盘上震啊,震啊,不停下。梁丘云拿过来,随手翻了翻挤爆的信箱。万邦驸马,人人都要祝贺他。
一条条信息往下翻,梁丘云瞧见了其中一条。
“他们确定下周去外景,似乎要给汤贞拍电影。”
梁丘云眯了眯眼,转头望向了直升机窗外。他皱起眉头了,过会儿还是嗤笑起来。
作为万邦集团安保部门的实际负责人,华子连中午用餐的时候都要一刻不停接听下属汇报来的不同信息。窗外的万邦总部,风平浪静,员工们在食堂里井然有序地就餐,在水吧休息,或是小声聊天,走回办公室加班。前段时间黄健雄在美国一度失踪,让人非常头疼,但万邦还在有条不紊地继续运转着,从外部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
父亲曾对他说,万邦大家族发展得如此之快,稳健而迅速地扩散,手下人忠心耿耿,安保系统功不可没。
华子感受不到这话里的赞许,只有莫大的压力。比如现在,他明知道有人借尸还魂了,但他身边没有一个人有精力关注这件事,父亲也好,梁丘云也好。
甚至包括华子自己。
耳机里,司机小魏还在汇报,他却在走神儿。
小魏说:“傅春生很可能也要跑了,他昨天在家里收拾出两个箱子来,我还在他桌上看到了假的身份证件——”
华子说:“有人找上他了吗?”
小魏问:“您是说谁找上他?”
华子说:“护城河的水鬼。”
小魏说:“好像没有,傅春生没表现出太大的异常,但辛明珠昨晚在屋里给方遒立了个牌位!她最近每天神神叨叨的,小卢今早进去送水果,亲眼看见她抱着傅麟和那个牌位求情呢。”
华子沉默了会儿。
小魏说:“他们夫妻俩,好像真吓得魂儿都快没了!”
有份邮包被送到了华子办公桌上,密封着,除了陈乐山本人,在万邦一向没人敢碰华子办公室里的东西。华子一看到那邮包,就用背把门关上了。他来到桌边把邮包拿到桌沿下面,拿了把刀来快速拆开。
邮包里是个折叠起来的文件袋,文件袋打开,里面掉出几本精装书来。书内部早已掏空,装着两张全新的身份证、驾驶证、房产证、户口本,几本内蒙的地图、语言手册,还有串房门钥匙,一串车钥匙,几张新手机卡,一把手|枪,几条弹匣。
华子匆匆检查过,又装回去了。周围没有人,他拉开抽屉把邮包藏进去,紧紧锁上。
“别看公司现在人少,”郭小莉坐在副总办公室的沙发上,对子轲说,“大难临头的时候,大家都没有走。”
周子轲也不讲话,他手里拿着支笔,郭小莉发现,子轲无论手里有什么细长的物件,渐渐动作都会和夹烟越来越像。
“像广告部的小张,他在亚星待了六七年了,在阿贞的鼎盛时期也给他剪过不少片子、广告,往后几年,许多阿贞的宣传片也都是他做的,阿贞过去那么多现场演出的影像,放到现在看仍然很经典,这和小张对阿贞形象的那种直觉很难脱开关系,他也很欣赏阿贞,在小张进公司的那个年代,招进来的人就没有不欣赏阿贞的,这种日积月累的合作能完成的作品层次是你从外面找什么大师,可能都很难达到的。”
周子轲听着,『摸』了『摸』手里的笔。
“这个行业,摊子铺得大,样子做得漂亮,大师请得多,都很容易,”郭小莉说,“但歌『迷』、影『迷』是很难被唬弄的,他们内心真实的感受自己会衡量。可能会暂时给你卖个面子,捧个场,但他们的失望值也在叠加。”
“那就让他跟着去吧。”周子轲划了划手里的名单,把郭小莉的手下爱将划拉进去了,他也清楚,mattias 合约就剩最后几个月,亚星娱乐现在人手不足,亟需把有希望的人才都培养上来,捧上来。
郭小莉大约也没想到,子轲真就这么一口答应了。
是因为阿贞的缘故吗。
“你们下周就出发?”她问。
周子轲说:“人多,档期不好安排,好像只有下周。”
“阿贞知道了吗?”郭小莉问。
周子轲摇摇头。
那位泰国女明星的案子还在调查,眼下外界的工作邀约再多,郭小莉都觉得不能够轻举妄动。子轲筹划的这些内容,执行起来安全,对阿贞帮助也更大,当然,挑战也更大了。
“对了,”郭小莉站起来,从办公桌抽屉里翻出一叠装订好的文件,走过来搁到周子轲面前桌上,“你上次提起的,阿贞当年在电影学院开设选修课《电影文本的表演再创造》的讲义,我整理了一下给你。”
周子轲放下手里的名单,拿过那本讲义来翻。
“学院那边我通过电话了,他们可以提供当年讲课的照片,还有一些内部的影像资料,没有公开过,”郭小莉说着,抬起眼看周子轲的眼睛,“只是子轲,到底是内部发行纪念册,还是公开出版,你要想好。”
“想好什么?”周子轲问。
郭小莉也不知道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关于阿贞的事,她彻底不再是那个决策者了。
她只能不断地给出建议。
“当年阿贞上课的这件事争议就很大,如果不是有奖项和几位老师背书,阿贞这个课恐怕都上不完那学期。出版讲义,德高望重的老人家最适合做,阿贞当年虽有成就,但到底年纪太轻,更别提后来……”
周子轲听了这话,点了点头。
他翻过讲义的下一页,很难想象阿贞在他们刚刚相遇的那年就能准备这么厚的讲义,给那么多的学生上课。
那时候的阿贞,和他说话又轻又软的,连周子轲都讲不过,真的会有学生听他的话吗?
温心蹲在衣帽间里整理行李箱子,把汤贞老师秋天要穿的衣裳、鞋子都找出来。来之前朱经理还给她打过电话,说虽然短片演员的主要服装已经请裁缝班子抓紧时间赶制了,但汤贞老师现在还是瘦些,要改的地方也多,如果能带几套拍摄可能用到的合身衣服去就再好不过。
“汤贞老师,”温心边说,边回头看门外穿着睡衣的汤贞,“我们要去外景地拍短片啦!”
汤贞看她:“什么短片?”
“《罗马在线》最后一集的短片啊!”温心笑道,“是子轲策划的,纪念汤贞老师你出道十周年的短片,你是主角!”
汤贞愣了一会儿,手在下面不自觉攥住了睡衣:“我……我拍短片?”
“过去他是艺人,”曹医生坐在自己的诊所办公室里,对开车过来找他的子轲说,“越是压力大的时刻,他发挥越是出『色』。但他现在又是个病人,如果周遭人给他太大压力,像在片场那种环境,他就容易出问题。”
周子轲把双手揣在夹克口袋里,坐在沙发上也不讲话,好像他也很犹豫。
“他很看重这个十周年吗?”曹医生抬起头问,“很看重和这些人一起演戏?”
“汤贞。你有什么愿望吗。”
周子轲还记得那年生日,他问汤贞。
汤贞也不讲,摇头。
“那有什么遗憾吗。”周子轲问。
到底是遗憾太少,想不出来,还是遗憾太多,无从选择。
汤贞想了好久,说:“林爷今天给我发短信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复他,”汤贞低下头,“我就没有回……”
“我让他失望坏了……”汤贞的声音闷在周子轲的衣服里,搂着周子轲腰的手指也有点颤抖,好像哭了,“我以后再也演不了他的戏了……”
汤贞是不会提要求的,他对任何人都不会说自己想要什么。但周子轲在他身边,算得上与他最亲近的人,他应该知道他在期盼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艺坛出道十年,曾在巅峰像一轮红日灿烂,发光发热,也曾跌落谷底,在地狱中浮浮沉沉。“汤贞”是真实发生过的传说故事,不能因为神像破碎了,就认为如今的人就没有那个资格去纪念。哪怕汤贞自己都不相信他曾是“汤贞”,身边的人也要扶着他,鼓励他,那到底是他人生的一部分。
不触及过去,当然显得更安全。但岁月还长,汤贞还会生活很久很久,在快乐和幸福中很久很久。周子轲不想他留下什么遗憾,特别是曾让他在生日的夜晚抱着周子轲哭泣的这样无法磨灭的遗憾。
“现在这次机会,比较凑巧,”周子轲抬起头,想了想,对曹老头儿说,“阿贞那个林爷,好像情况不太好。”
“你跟去片场一直陪着?”曹医生问。
“我是制片人,”周子轲闷声说,又故作轻松道,“之前一个月他都恢复得很快,我觉得……应该没问题吧?”
“不会有问题的,”曹医生轻声道,他瞧着子轲眉眼中隐藏不住的担忧,“有什么事,可以随时联系我。”
曹医生明白,子轲这个孩子早就想清楚他要做什么了,也早就衡量过了,下了决定,他坚信他能够帮助阿贞跨过这道坎儿。
他只是需要一颗定心丸。
《罗马在线》一共要录制二十二期,四期棚内的小周队长人生大考验,录好的两次外景原定剪成四期,现在由广告部小张把子轲在录音棚录制单曲和 mattias 拍摄广告的影像花絮当做生活片段适当减进去,剪成六期。这么算下来,还有十二期要录。
周子轲开着他那辆超跑,瞧着汤贞坐在副驾驶上,系好了安全带,用笔在纸上勾画。
“你觉得要怎么计划剩下的几期?”周子轲问他。
汤贞呆呆看纸,也不说话。
“最后一期是不是要放纪念短片啊。”周子轲说。
汤贞把纸放在膝盖上,一个字一个字低头在最后一期的空格里写。
周子轲边看路边看他一眼,不小心看到阿贞脖子后面衣领里『露』出的吻痕。阿贞自己也不知道,还垂着头,把白白一截后脖子『露』出来。
字写完了,虽然丑了点,阿贞又描了几笔,抬头看他。
“演唱会前的歌友会呢。”周子轲轻声提醒。
阿贞低头又写,有一期要用来放歌友会的。
录了近十年的《罗马在线》节目,到临近结束的关头,反而成了汤贞在 mattias 最后岁月的直接见证了。
北京距离这次圈定的外景地有点远,开车要十多个小时,主要照顾林导的身体,那边离林汉臣的家近些。
他们中途在路过城市里的兰庄酒店过了一夜。小周先下车去见专门出来迎接的经理一行人,汤贞坐在车里拿齐了自己的水杯和手机,他打开手边储物盒的盖子,突然发现里面有一个薄薄的塑料包装,里面有圆圆的东西。
小周回来了,打开汤贞这边的车门,本来要帮汤贞解安全带,他看见了汤贞找到的那个东西。
“拿出来,”小周说,哄阿贞道,“放口袋里吧,走。”
第二天一早,他们启程了,开四个小时到目的地。汤贞裹着外套,到车里又忍不住睡着了,他脸颊红红的,睡得极沉。周子轲挽起袖子来开车,看得出精神头很足,下了高速收费站才握了握汤贞垂下来的手,叫他醒一醒。
一行人到了剧组预定下榻的酒店。温心在走廊里一见汤贞,就说:“汤贞老师,你在路上又睡啦?”
汤贞也不讲话,用手背『揉』眼睛,他的长头发散『乱』在耳边,在夹克外套的帽子上,也没顾得上扎起来。
温心抬起头,无声问子轲:“他知道都有谁来吗?”
周子轲轻轻摇头。
周子轲的酒店套房和汤贞的面对面,并排在走廊尽头。吃中饭的时候,周子轲坐在汤贞套房里的餐桌旁,汤喝了一半,他专注翻手里的剧本,只有阿贞用勺子舀给他饭的时候他才张嘴吃上一口。这剧本是林汉臣在阿贞出事前一个月寄到公司的,据说林汉臣那时候也在住院,所以剧本里许多特定符号,用来代指省略的内容,旁的人也看不懂,只有编剧自己经常合作的人才明白。
但剧情梗概周子轲还是能了解:一位重症病人在临死之际回到了家乡小镇,体会到生活的原本。这大概是林汉臣在病床上有感而发,创作出来,想要小汤去演绎的故事。但汤贞那会儿同样缠绵病榻,他的病情还一直对外努力隐瞒着,怪不得郭小莉会认为不合适。
“你看看吧。”周子轲把剧本合上,拿给坐在身边的阿贞。
没想到阿贞的手一颤,好像被突然丢过来的剧本烫到了。
周子轲搂过阿贞的腰,把他又在怀里抱着。他恨不得每分每秒都和阿贞这么亲昵,只要这么亲昵就可以了,别的什么都不用做。
“我,”阿贞抬起头,双手珍重地握着宝贵的剧本,他看周子轲,“我记不住台词……”
他好像怕周子轲会对他失望似的,所以他都不敢翻开,甚至于不敢尝试。
“你林爷给你写的剧本,”周子轲低头说,看他,“不想看看吗?”
汤贞听了这话,眼睛睁大了一点,看小周的脸。小周应该不会骗他。汤贞又低下头,把剧本放在膝盖上,认真去分辨剧本封面上的手写字迹。
“小汤,哪里写的不好,有不合情理的地方,打电话给我来讨论一下吧。林爷。”
汤贞抬起头,又去看小周。汤贞又低下头。真的是林爷的字。
温心午休之后过来了,因为林汉臣导演的助手来电话,说老爷子已经从家里出发了,半小时之后就到。另外乔贺老师和常代玉老师的班机也快到了——温心挺喜欢常姐这个人,对乔贺老师印象也很不错,没想到两个人正好乘同一趟班机过来,温心正好儿两个人一块儿接到。
子轲中午没睡,坐在阳台上一直打电话,温心听着,好像是在和朱经理商量什么学院书系出版的事情。温心走到卧室门口,发现门没有锁,她轻轻敲了敲门,悄声问:“汤贞老师?”
周子轲听见身后动静,发现是温心来了。温心从卧室里出来,走到阳台门外告诉子轲,她现在要赶去机场接机,褚老师和江老师也快到了:“我刚才去里面看了一眼,汤贞老师侧躺在被窝里,居然在偷偷看剧本。他也不出声,我一进去他就把剧本藏起来了,好像很怕被我看到。”
“你去吧。”周子轲对她说。
温心转身离开了。
周子轲穿上夹克外套,也要出门。他推开卧室的门,里头灯没开,有点暗,他走进去。到了床前,被子里头鼓起一团,周子轲弯下腰,伸手掀开了一点儿被角,他低下头,在阿贞湿漉漉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又亲一口。
林汉臣住了那么久的医院,好不容易能出个远门了。他穿着件亚麻『色』的马夹,戴了顶同样『色』彩的圆礼帽,把他没有几根的头发全挡住。
老人家乍一见到阳光,心情很好,一路上和身边的助手说话,说的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共工之死》,小汤才八岁。“不会再有那样的孩子了,”林导嘴里念着,“我们都没把他带好,都没带好……”
助手在旁边说:“老爷子啊,咱们马上就到酒店了,见着人了,有话到时候说嘛。”
剧组要下榻的酒店就在前方。林汉臣伸长了脖子,眼睛在花镜后面朝远处望。
酒店门外,一个年轻人穿着黑『色』夹克,在周围人的陪伴下站在那里,像是来迎接他的。
“这不是……”林汉臣以为自己看错了,“嘉兰剧院的少东家吗?”
“人家啊,现在是东家啦!”助手在旁边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