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轲在小南屋吃了晚饭, 是阿贞和姐姐、苗婶一起做的冬瓜手打丸子, 为了子轲的胃口,大家都颇费了一番细致的功夫。周子轲看到阿贞坐在他旁边, 把拳套抱在怀里,阿贞并不饿,想是在厨房已经试吃过了,周子轲用勺子舀了丸子,从中切断, 盛了些汤一起,举到阿贞跟前。
阿贞张开嘴, 就着他的勺子把半个丸子吃进嘴里。阿贞看周子轲的眼睛,一脸幸福的,满足的神采。阿贞站起来了, 周子轲抬头看着他走到了在另一桌吃饭的教练旁边, 坐下了,主动和教练说话。
阿贞似乎很在意周子轲会不会受伤, 毕竟还没有完全恢复。两个人穿上了外套, 下楼,从南山别墅出来,小南屋外头有口井, 井架上蹲坐着几只野猫,是被《罗马在线》剧组成员在小南屋吃饭的香味吸引来的。周子轲出院子时看了那些猫一眼,他来的路上开了辆阿尔法罗密欧,是朱塞年轻时候的老车, 这会儿也停在院子里,周子轲牵着阿贞的手,决定步行沿着山路台阶往下走。
路灯照亮了周围斑斓的树影,周子轲突然说:“小南屋好久没人来住了。”
阿贞看他。
周子轲喃喃道:“我记得小时候,我在这边儿睡觉,窗边经常有猫在蹑手蹑脚地走。”
阿贞说:“它都是这么走路,不是蹑手蹑脚……”
周子轲说:“我一回头看见它,它就立刻跳下去蹿了。”
阿贞想了想:“可能怕人。”
周子轲说:“然后我第二天下楼,就会看到我妈,要么就是吉叔,让厨房做了一些猫食,一群猫就趴在他们脚边,呼噜呼噜地吃东西。”
阿贞抬起头,夜幕中,他思索小周想表达什么。
“小周你喂过猫吗?”
“没有。”
阿贞想了想。
他的手被小周握着,阿贞反过来,用自己的手心去反握住小周的手。
周子轲在山路上,又和汤贞聊起一些别的,多是些童年时代在南山别墅避暑的时光。他在外漂泊那么多年,所有人都知道他对这个家毫无挂念,照理说,应该什么都忘记了。
也许只等待着一个契机,需要某个时刻,才能亲耳听他把那些遥远的回忆越来越多地讲出来,才能让周子轲自己都承认,他记得的原来有那么多。
他们没回大宅,经过活动中心时,看到不少居民正和山上气象站的员工打乒乓球。周子轲握着阿贞的手,他们走侧门进了一道篱笆,漫步过一条小道,上了图书馆的台阶。
图书馆一楼,许多小孩子坐在台阶上读绘本,在玻璃房间里看大荧幕上的动画片,二楼则能看到一些做研究的学者,他们大都比较寡言少语,也有热情的,一见到周子轲,就和周子轲称赞起周世友先生的收藏,感谢周世友先生赞助他们的科研项目云云。周子轲上着楼,低头发了条短信,叫吉叔一会儿安排人来搬电视机的时候,顺便把他床头阿贞的『药』盒带过来。
推开天文台楼下大厅的门,打开灯,一台钢琴就在中央放置着。这台德国老古董钢琴经过了维修护理,重新调音,终于不再只是个罩在防尘罩里的摆设。图书馆的工作人员搬了一个立柜到钢琴对面,接着安装好一台电视。周子轲脱了外套,走到钢琴前随手敲了几下琴键,琴音碰撞,阿贞也从后面走过来,他穿着件森林渐变『色』的『毛』衣,阿贞用手指去贴琴键,轻轻按下去,十分爱惜。
琴年代久远了,两条雕成花枝状的金质烛台紧紧贴着琴谱架,阿贞坐在钢琴凳上,低头翻要练习的曲谱,周子轲坐在旁边,闲得无聊,伸手把两支长长的烛台架拉出来,又放回去,又拉出来,又放回去。
七点开始练琴,练到八点,周子轲在旁边坐着听了一个小时,说要休息了,明明练琴的不是他,他可能是坐累了。汤贞抬起头,脸蛋被两侧的烛光映照得发红,他看到小周从钢琴凳上起来,走到那台电视前,把电视打开。
正巧一通电话打进小周手机里,汤贞瞧着小周站在电视机前,接起手机,应了几声,接着用遥控器快速切换频道。
kaiser “宇宙新开始”巡演北京第一场重金谈下了电视台的全场直播。这也算是亚星娱乐公司为适应新时代逐渐作出的让步之一了。
过去艺人们开演唱会,都是把现场画面后台花絮藏着掖着,放到dvd里去吸引歌『迷』们竞相购买。如今时代变了,“吸引力”经济的大『潮』正在改变一切。
老一代艺人如汤贞的,连个人微博都没有,总习惯『性』保持着一种神秘距离感;新一代的领头羊肖扬,不仅每周坚持更新他的微博内容,偶尔还会回复粉丝热切的留言和私信求助,上个月在东京参加单曲签售会时,因为签售会名额有限,全靠抽取,粉丝们望眼欲穿,肖扬甚至用助理的手机在签售现场开了一个网络直播,没有事先宣传,在线人数短短半小时突破百万,人气可见一斑。
巡演直播是一把双刃剑,考验着艺人人气的同时,对演唱实力更是高标准、严要求。kaiser 今年的“宇宙新开始”巡演,“新开始”,谐音“新的 kaiser”,经纪公司亚星娱乐表示,今年的巡演将重现 kaiser 成立之初九人同台最耀眼的光辉,他们特别保证,队长周子轲一定会全程配合排练,参与演出,为大家带来高质量的演出内容。
当然,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伴随着“周子轲酒驾肇事伤人”谣言的出现、消失,周子轲本人也忽然消失在传媒的视野中。过去两个月来每天高强度的曝光,让粉丝们对偶像的忽然低调感到不适应。有谣言称,子轲真的受伤了,他正在家中养伤。亚星公司则对外公开宣称,子轲一直在参与巡演的秘密特训,所以暂时无法『露』面。
也许亚星真有什么难言之隐,直到 kaiser 第一场巡演开始前三天,他们才对外公布消息,称子轲因故无法登台,无条件接受歌『迷』退票。一场闹剧,纷纷扰扰,幸而 kaiser 其余八人三年来已积攒下不可小觑的粉丝基本盘,在队长“周子轲”神出鬼没的历练下,已能面对一切突发事件。退回的门票又火速被瓜分,也许 kaiser 的歌『迷』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对周子轲这个队长抱太多期待,只有子轲的歌『迷』们争吵不休,认为受到了欺骗,她们想知道子轲在哪里,为什么不出现,只有每周录播的《罗马在线》里才能看到子轲的脸。亚星娱乐方面表示:“今年‘九人同台’的承诺一定实现,子轲本人也向我们保证,他一定会在接下来的某一场巡演中与大家见面。到时,他会与大家解释一切。”
七点半巡演开始,到这会儿已经结束了第一波小**,两首慢歌以后,今年春季的大热单曲《饥饿》的前奏鼓点在全场奏响。
歌『迷』们在台下正欢呼着,忽然一个有点点冷淡的年轻男人的声音从天际传来了。
“大家好,”他说,“我是周子轲。”
几秒钟的静寂,随即是全场更加疯狂的哭喊和尖叫,女孩儿们试图舞台,又被保安们劝阻回去。
“我现在,因为家中有事,无法出现在现场。”周子轲的声音说。大家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只是子轲的一段录音而已。
这也很奇怪。子轲以前说不来就不来,从来不会录音,不会试图给歌『迷』任何交代。
“子轲,你在哪里??”一声歌『迷』的呼喊从台下某个荧光棒摇曳的角落传来,带着哭腔。
“我们和团队一起筹备这次的演唱会,每个人都付出了许多,有很多好的创意和准备。”录音中的“周子轲”说着他以前从不会说出口的话,如同神忽然关心起了平凡人的苦乐,让人觉得他虚伪的同时,又承认子轲的语气是真诚的。“所以,”他说,“我邀请了我的一位朋友,他是位专业的舞者,接下来,他将与我的八位同伴一起,带来四场表演——”
一束光提前照在了舞台前侧。从《饥饿》这张单曲发行以来,周子轲仅参与过几次现场演出,其中一次还是在位于新加波的亚洲音乐颁奖礼上,周子轲总是心不在焉,敷衍划水,他的表现饱经非议,而人们从不知道,在《饥饿》原本繁复炫目的编舞设计中,队长周子轲在这个位置上,本应贡献出什么样的表现。
歌『迷』们在台下,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独自站在长长延伸出来的小舞台中央,也不讲话。
背光,个头很高,乍一看,还真有点像子轲本人的背影。
当第一声枪声响起的时候,“他”在舞台上摇了摇,身体的震动竟如子弹冲力引发的波纹般在全场唯一一束光下扩散开来,这不是自然的人体动作,“他”的脚尖踮在地上,人像浮在空中,不可能站住的,台下歌『迷』们争相站起来,伸长了脖子踮起脚张望,紧接着第二声枪响,只见“他”瞬间踩着拍子站了回来,刚才还柔软的关节忽然僵硬了,西装肩上一块布被“撕”了下来,是舞台设计的一环。“他”的手捏在身边,台下已经有歌『迷』开始尖叫了,因为“他”模仿的是周子轲手指夹烟的动作,歌『迷』们再熟悉不过,而在这支编舞里,在《饥饿》音乐录影带呈现的故事里,“他”手指捏住的应当是盗猎者的子弹。
演唱会大屏幕上出现了深山丛林的画面。面对盗猎者枪口的威胁,kaiser 的年轻人们展示出了半人半兽的“血『性』”,他们无所畏惧,盗猎者面对金钱**的“饥饿”,与兽人们生存本能的“饥饿”在一个画面中被压迫推进在一起。
歌『迷』们看到 kaiser 的成员们出现了,肖扬踩着节拍下楼梯的时候,脸上有个瞬间出现了笑容,旋即又消失了。镜头对准他,肖扬走到台前,抬起眼来时,眼神冷漠,是舞台上的标准眼神,他和那位神似子轲的“朋友”背靠背演出,肖扬嘴边有麦克风,他开始唱第一句了,转过身来,他与“子轲朋友”并肩跳一样的舞蹈。
“神秘朋友”没有麦克风,也不开口唱歌,除了一开始短暂的开场表演外,绝大多数时间他都融入到团队的舞蹈中,身影和其他人牢牢契合,分明是很难的动作他做起来也不僵硬,行云流水的,而在固定的动作之外,又不时加入一些小动作,除了夹烟的手,还有子轲手揣在裤兜里,经常在综艺节目中发呆放空的瞬间——鼓点停顿的一瞬,“神秘朋友”站在台边,忽然在把手往兜里一踹,他的脚步向前滑动,打开任督二脉般,什么动作在他这里都能化为舞蹈的一部分。
这位朋友究竟是在模仿子轲,还是在调侃子轲,因为肖扬和他一起演出中总忍不住想笑,他肢体动作模仿得太真了,不和子轲走得近,怎么可能拿捏得这么准确?他的舞又跳得太游刃有余,让人不禁产生一种错觉:如果子轲真有心在亚星训练多年,研习舞蹈,还可能真会跳成这个样子。
《饥饿》结束后,是《太阳之子》的舞台,紧接着是 kaiser 当年的大热出道单曲《脉搏》。在这支单曲中,子轲原本要负责的部分非常多,毕竟在最开始,他承载了太多人的期待,可也许是准备仓促,也许子轲确实不喜欢歌舞,属于他的部分最后被削减到了最低限度。
主场肖扬站在场中央,易雪松在左,“神秘朋友”在右,他们献上的是《脉搏》幕后编舞团队设计的最初版本。kaiser 的歌『迷』遍布全球,人们痴『迷』于这群年轻人的魅力,却又遗憾于子轲的格格不入。粉丝们常说,缺陷铸就了完美。可他们从没见过“完美”的真实面目。
没有人能比“神秘朋友”更“完美”地模仿出一个会舞蹈的,愿意配合演出的“子轲”最可能的模样。他甚至会在肖扬唱歌时无所事事地停下舞蹈,在舞台上散漫地站着,仿佛跳了两支舞已经累了,开始消极抵抗,甚至“划水”,所有观众的目光都望向了他,这有点像默剧演出,子轲的这位“专业舞者”朋友,仿佛还很有点偶像天赋。
汤贞睁大了眼睛,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电视机前,他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他的眼睛紧紧盯着舞台上那个身影——
“他”站在台上,小小的身影,光从前方打过来,把他脚下的影子拖得巨大,威风赫赫,像舞台上天生的英雄。
“偶像”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呢。
歌『迷』们在台下激动地甩动手中的荧光棒,她们涨红了脸,为这位“似子轲又不是子轲”的“神秘朋友”欢呼起来,他的表演太完美,太用心了,根本不知道准备了多久,让歌『迷』们情不自禁为他感染。
“偶像”令人尊重,给人以力量。
《脉搏》音乐结束时,场下的尖叫声不息。“神秘朋友”走到台边,朝台下鞠了一躬,他已经满头是汗,这会儿撩起眼上的头发,巡演现场导播才终于把镜头拉近到他的脸上,歌『迷』们距离舞台这么远,才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张清秀的面孔,眼眸干干净净的,让人觉得安静,又显得十分疏远。
“给大家介绍一下,”肖扬在旁边轻轻喘气,笑道,“这位是我们公司的大前辈,舞蹈跳得非常非常好,非常非常专业的,低调的舞者,他的名字叫做祁禄!”
祁禄穿着演出服,没有戴麦克风,他转头看了肖扬一眼,好像不太适应大荧幕上都是他的脸部特写,他举起手,对台下的欢呼声生涩地挥了挥手。
罗丞和易雪松加入进来,和肖扬说一些过场的话,笑着聊天。汤贞站在电视机前,瞧着导播把镜头拉远了一些,也许是为了照顾更多观众的好奇心——经过这十几分钟,人们难免想知道,这个“祁禄”是干什么的。
肖扬等人说话的时候,祁禄就站在台边,场下有歌『迷』围过来,隔着保安喊一些话,祁禄起初没听见,后来低下头往下看,祁禄对那位歌『迷』伸手指了一下自己的喉咙,只有很少人在这时候能明白,他的意思是我不会说话。
肖扬走过来,把祁禄拉进了他们的谈话中。祁禄一直对台下鞠躬。汤贞在电视机前不由自主握住了小周从背后抱他的手,汤贞听到肖扬说:“接下来,第四首,也是祁禄前辈今天为大家奉上的最后一场表演,是过去我们曾经在练习生时代,一起学过,唱过,练习过的一首经典歌曲,《年少知交》!”
深夜时分,周家大宅图书馆天文台的灯还亮着。十几公里外的北京市区,亚星娱乐公司一样灯火通明,无数的新闻媒体打电话来,员工们熬夜加班,处理着巡演第一天发生的所有意外状况。
“亚星解约门”中,一百余位艺人及练习生解约,在这种情况下,亚星娱乐居然还能推出新的人来,居然还是在汤贞身边待了这么多年的助理,他居然上台就能跳舞,他是亚星扫地僧吗?难道亚星娱乐随便找个人出来都能演出?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公司啊?
祁禄穿了条黑『色』运动裤,黑『色』套头衫,背着装了演出服的背包。他是从巡演庆功宴上中途回来的,回公司来还演出服。一个人在公司车棚里锁好了自行车,祁禄低头就往公司里走。
地下练习室的灯还亮着,节奏强劲的音乐从里面传出来。祁禄听见了,他背着包,站在台阶上方,听见里面有个稚嫩的声音说:“哇靠!为什么这么牛『逼』的人都没能出道!我们真的还有希望吗?”
“俞小宇你不要偷懒啦!”另一个小孩儿不耐烦道,“你一晚上在这里除了看电视就是打游戏!你到底是不是来练习?”
“不是我我我就打完这一把……”俞小宇说着,忽然又大声,“不是啊小凛!我怀疑那个要做我们经纪人的温心阿姨骗我们!就我们俩这水平真的能出道吗?”
“废话,就剩下我和你了!你以为我想和你一起出道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太长了,再写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