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曙有些震惊,“以前水军是如何攻击的?”
秦臻说道:“以前的水军就是靠箭矢,还有一些投石机,但最终靠的还是跳帮。”
“跳帮,也就是说,以前靠的还是厮杀。”赵曙想到了那等场景,不禁有些唏嘘,“将士们跳到敌船的上面,随后奋力砍杀,朕念及此,不禁动容。大宋海疆能得保安宁,皆是水军将士的辛苦。”
“臣等不敢。”
这些水军将领们嘴里说着不敢,可那喜上眉梢的劲谁都看到了。
赵曙见了不禁莞尔,“如今有了这个火炮,大宋的水军也能隔着老远就打他们,敌船会如何?只能逃窜吧?”
秦臻点头,“是,敌船遇到咱们的战船,只有逃窜才有生路。”
密集的火炮轰击之下,当面的敌船纷纷沉没,战船随即调转船身,用另一面轰击……
这样的攻击节奏之下,谁能挡?
赵曙说道:“朕想下去看看。”
“陛下,下面逼仄……”
船舱里阴暗逼仄,为了最大限度的利用空间,人的活动空间就被缩小了。
“将士们常年在里面都不说苦,朕只是去看看而已,难道也不行吗?”赵曙有些不高兴,“为将者,当知士卒之苦。为君者,当知将士之苦。”
秦臻请罪,赵曙说道:“不管去到何处,这些都是紧要的话,要牢记。”
“是。”
沈安笑了笑,看了常建仁一眼。
众人顺着梯子下去,张八年第一个,随后站在梯子的侧面盯着。
赵曙的身体还算是不错,下楼梯的脚步很是矫健。
秦臻带着他们走过去,就见左右两侧都是火炮。
“见过陛下!”
炮手们行礼,赵曙点头,“你等辛苦了,朕来看看大宋的镇国利器。”
火炮就在两侧,有轨道,后面还有沙包。
“这是何意?”赵曙指着轨道和沙包问道。
“陛下,火炮发射时,火药推动铁弹出去,力量也会作用在火炮身上,于是火炮就会倒退……让它沿着轨道后退,再用沙包作为缓冲,如此复位也方便,推回去就是了。”
赵曙想了想,满意的道:“此言甚是。”
韩琦低声道:“这是杂学里的东西?”
“是,就是力的作用。”沈安现在恨不能把所有的东西都往杂学里拉,但又担心弄个庞然大物出来。
赵曙看着沈安,心中想着杂学那些看似枯燥,却很是奥妙的理念。
什么力的作用,看似无趣,前阵子汇英报上面就有士大夫用文章批驳,说是这些东西毫无用处。
可眼前却是活生生的例子,那些关于力的知识就起了作用,还是大作用。
杂学这般有出息,让赵曙是欢喜之余,也有些忧愁。
再这样下去,若是哪一日沈安说,陛下,咱们上天吧。
他莫名其妙的觉得以后会有这么一天。
而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脚下的这艘战船。
以前谁想过大宋的战船能这般庞大和坚固?
大宋的水军在统一中原的战争之后就被闲置了,渐渐的沦为老爷兵,只有金明池的那些战船还有些样子,但也就是每年出来溜达一圈,玩个竞标什么的,逗汴梁人民一乐。
可后来水军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赵曙记得当年沈安说过,大宋不能只有陆地一条腿,必须要把水军也弄起来,用两条腿走路才稳当。
当初先帝觉得年轻人精神可嘉,既然花费不了多少钱,那就给他去折腾吧,兴许能折腾出些好处来。
赵曙走到了船舷边上,蹲下去,通过舱口看了一眼外面,起身后说道:“当年沈安说水军该弄起来,先帝便让他去折腾,当时朕记得……先帝朕好像说过,朝中没钱。沈安当时说只要一笔作为什么……启动资金,随后水军就无需三司拨钱。”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沈安一直在念叨着让水军要自己养活自己,来由就在这里啊!
“先帝当时不以为然,可水军草草重建之后,就带回来了无数货物钱财,随后就是一次次的征战,每一次的收获都不少,朝中因此受惠良多,朕却惭愧。”
他微微低头表示歉疚。
水军的人都热泪盈眶,想着这些年的日子,那真是……堪称是没爹没娘啊!
别的禁军钱粮都是朝中准备好的,只管操练厮杀就是了,可水军却不同,必须在厮杀的同时还得记着挣钱。
于是他们去厮杀,去抢掠战利品……让水军不断扩大。
在这个时候,他们自豪而委屈,但若是长此以往,这必然不利于朝中掌控水军。
所以赵曙致歉了。
这是一个及时的决断。
“此次水军远赴大食,依旧为了挣钱去夜袭,冒险带回来了无数辎重,这些钱……”
赵曙想了想,“拿五成出来,犒赏水军上下!”
那些水军将士像是一怔,然后欢呼了起来。
“万岁!”
“陛下万岁!”
欢呼声传到了别处,那些将士懵逼,都翘首以盼,可却无人释疑。
“看着这些将士,朕就觉着以往亏欠了他们。”
赵曙很是感慨,沈安却说道:“陛下,水军天生就是进攻的利器,而进攻……前阵子汇英报不是有人说了什么大宋如今是在穷兵黩武吗?可为何会穷?臣以为这是发动征伐时的立意不对导致的。”
穷兵黩武的意思不是经济穷困,而是竭尽全力,把所有兵力全部集结起来的意思。
但后续的论战中,实际上已经把这个穷字演化开来了,赋予了更多的意义。
比如说汉武帝的穷兵黩武,把大汉打穷了。
这里的穷就是经济的意思。
而最近在汴梁发生的论战中,旧党的喷子们就在说大宋最近几年的征伐是在穷兵黩武,他们举例,说是三司本该结余多少钱,但却因为多次征伐,导致大宋的财政捉襟见肘。
甚至有人说韩绛的白发比刚上任时多了一倍以上,从背后看去,不注意还以为是自己的祖父。
这等近乎于恶毒的话自然引发了反驳,但旧党的立场却很清楚。
大宋该歇息了,别再一天和斗鸡眼般的看着四处的敌人,一心就想把敌人全部干掉。
按照他们的说法,敌人也是能和平相处的,比如说以前的辽人,宋辽数十年的和平不是白吹的,当真是歌舞升平啊!
可他们却无视了为此付出巨大代价的百姓。
为了抵御辽人可能的进攻,大宋百姓付出了多少赋税?北方的百姓付出了多少代价?
这些赋税和代价与士大夫们无关,所以他们自然乐得歌舞升平,直至数十年后,金兵兵临城下,用无数屈辱和人头告诉他们,刀枪不够锋利的代价是什么。
“一个国家最要紧的是什么?臣以为是安全感。”沈安说道:“其一是吃,要让百姓能吃饱,让他们知道不会饿肚皮。其次就是外敌的威胁。
不管用什么法子,打也好,砸钱也罢,大宋要让百姓感到安全,百姓不用会担心被外敌入侵,如此这便是盛世。
至于穷,在征伐之时,朝中就应当有谋划,譬如说北伐前,朝中就商议了用燕山路的缴获和土地发行债券,如此动兵就无需花费朝中的钱粮,一场大战下来,朝中还有结余。这便是好处。”
赵曙点头,“那你为何不写一篇文章反驳?”
“那些叫嚣只是蚊虫在低鸣,臣的嗓门太大,怕吓死他们。”
“哈哈哈哈!”
众人不禁大笑。
沈安用鄙夷的姿态表述了他不愿意和那些人辩论的原因,这种自信和不屑让人欢喜,但若是让旧党的人听到这番话,怕是会想弄死他。
赵曙很满意他的姿态,更满意如今的舆论态势。
在弄了小报之后,新党和旧党的战场就转移了过去,双方在各自的报纸上批驳对方,为己方辩护,一时间看的汴梁人民酸爽不已。
一路回到宫中,赵曙心情大好,设宴款待了群臣。
“为何这般高兴?”
司马光等人也有这个资格赴宴,但官家设宴款待群臣得有由头,基本上都是贺喜。
“水军已然归来,在大食遭遇大食人偷袭,水军果断反击,击溃大食水军,后续更是登陆,一举击败了大食国主统领的大军,这是大捷!”
韩琦起身说出原因。
吕诲面色一变,浑身发软。
水军又大捷了啊!
还是在万里之外的大食,这样的大捷虽然显得有些虚无缥缈,但却更加的鼓舞人心。
“人说大食在海上最厉害,可竟然被咱们的水军给击败了,这个厉害怕是在吹嘘吧?”
一个臣子兴奋的说着。
他边上的官员自豪的道:“他们厉害,可咱们的水军更厉害。你想想,交趾人当年说什么要重建水军,和大宋决一胜负,可一触即溃。某告诉你,大宋不只是在陆路上无敌,在海上也是如此!”
一种自豪的气息在蔓延着,让许多人不禁微笑了起来。
吕诲坐在那里,木然看着酒菜,却没有一点儿胃口。
而在另一边,沈安和王安石在说话。
“你且看看那些旧党的人,大多跟着欢喜,可也有数人面色沉凝,老夫觉着……他们怎地巴不得大宋败了呢?”
王安石很恼火这种姿态,目光炯炯,看样子若非是在喝酒,非得要上去喷一番。
这位新党的第二代领袖一直在蛰伏着,此刻却渐渐开始露出了锋芒。
这是韩琦等人的暗示吧?
沈安突然大声的道:“一人向隅,举座不欢,吕知杂,这是为何不悦啊?”
众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
吕诲此刻的内心是崩溃的。
别人高兴不高兴管你沈安屁事?
再说了,吕诲是有名的君子脸。
啥叫做君子脸?
就是板着脸。
这样谁也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来。
可沈安这个缺大德的,竟然就这么把不悦这口锅扔在了吕诲的头上。
你真是缺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