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心里有些惊异,面上却不动声色,叫旁边的嬷嬷将金兽香炉中焚着的香换了,而后伸手对萧含烟道:“康乐,近前来哀家瞧瞧”
萧含烟不敢愣神,此次也不像第一次见面时候那么慌张,努力压着心神不疾不徐的往前走,一步一步十分端庄。
太后坐着的软塌前铺了好大一块绒裘皮,萧含烟刚踏上去立觉脚下不同,稳稳站定后又是一礼。
“是个知礼的好孩子,”许久,才听得太后说一句,这才将眼神从萧含烟身上移开,戴着护甲的手随意指了指旁边的位子:“坐”
“谢皇祖母”
“如今贺兰住在你宫中,你们两个关系好了哀家自然心中欢喜,”太后想着,萧含烟如果能主动说起这天灯的事,想来与贺兰毓是亲近的。
况且又性子绵软知书达理,也还看得过去。
萧含烟自然顺着对方的意思,略一点头谦恭道:“贺兰姐姐乃是受过皇祖母亲自教导的,行为举止皆是我等典范,孙女自然要向贺兰姐姐多多学习”
哟,改叫“贺兰姐姐”了。
贺兰毓悄悄弯了嘴角,盈盈笑着:“公主哪儿的话,小女哪当得起您一声姐姐”
太后看着两人之间气氛融洽,心里便有了计较,拨了拨指尖问道:“你们可知这天灯是谁放的?”
萧含烟压根昨日就没见过摘星宫上空盛况,诚实点头道:“不知”
贺兰毓心思转了一圈也未猜到:“小女不知”
“是太子叫人放的,”太后语气不咸不淡,习惯性的转着手上的佛珠:“听说还是特意去佛安寺求的灯,请了皇上的允,这才敢弄这么大的阵仗”
贺兰毓神色一紧:“……殿下这是为何?”
太后轻飘飘的扫了一眼萧含烟:“据说是给昭华公主的笄礼”
贺兰毓心中不痛快,手上顿了顿又继续:“殿下为昭华公主真是肯费心思,劳力伤神不说,这么多年这可是头一次”
萧含烟欲张口为萧含清申辩,想了想却又神色黯淡下来,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方才贺兰毓很明显是有意周旋,让自己在皇祖母面前有了两分好感,若是此时因为含清姐姐的事情开口,怕是……
“唔,太子真是宠着这个妹妹,”太后眯了眯眼:“只要不是为她坏了规矩就好”
忽听得外面通传,说皇上来了。
萧惠帝进来,见到萧含烟也在怔了一怔,一下子却想不起这个女儿的名字来,只得含糊道:“这个……怎的也在这儿?”
萧含烟听得如此话语,眼中失望难过一同涌了上来,又全部压下去,眉眼平静的给萧惠帝请安:“儿臣现今与贺兰毓姑娘住在一处,是来给皇祖母请个早安”
一句话不露痕迹的提醒了萧惠帝,萧惠帝面上这才显出了然的神色:“哦,康乐,不必多礼,坐罢”
太后将面前的情况看得分明,萧含烟那抹失望之色也尽收眼底。
萧惠帝儿子不多,皇女倒是一堆,平素里又是不怎么上心的性子,怎么可能记得萧含烟这个不打眼的公主。
“皇上不知,含烟方才陪着哀家说话十分贴心,”太后和颜悦色,端的一派慈善:“有些话儿实在是有些意思呢”
萧惠帝不甚在意,不过太后既然提到了,也便随口问了几句。
不问不知道,萧含烟不但对国子监中所学的知识能够烂熟于心,对旁的也有自己独特的见解,一字一句声音清脆,逻辑脉理十分清晰,倒是不枉太后有意提了一嘴。
太后捧着茶盅微微笑着,端起来微抿一口茶水。
等萧惠帝要走的时候,已经对萧含烟印象很深了,临走前摸了摸萧含烟的头发略一沉吟:“如此聪慧,只是个正四品可惜了”
“便擢升为正三品罢,”说罢,便离去。
萧含烟心中一暖,几欲落泪,跪下对着萧惠帝的背影谢恩。
她这是头一次,因为自己的本事得了父皇多看一眼。
方才父皇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这种久违的、淡薄的父爱,却让她欣喜如狂。
太后的心思算是没白费,看着萧含烟自个儿争气,不是个扶不起来的,也着意赏了一些玩意儿。
公主擢升能得太后赏赐的,萧含烟是头一个。
太后之所以能为萧含烟说上一句话,思量回来还是多亏了贺兰毓的谋划,是她让萧含烟有了亲见太后的机会,又是她让萧含烟有了说话的机会。
萧含烟不是愚笨的人,一通事情想下来,嘴上那“贺兰姐姐”更是叫得热络。
太后喜欢清静,叫两人说了会话儿又觉得精神不济,便一句“乏了”打发了两人。
贺兰毓随着萧含烟一同出去,只是现下情势和两人心境却与刚进来时大不相同。
“如此,便恭贺康乐公主了,”贺兰毓含着笑,婉婉说道:“小女没什么值钱东西,回去后康乐公主莫要嫌弃小女送的贺礼寒酸”
“不敢不敢,今日多亏了贺兰姐姐我才能得父皇喜欢,”萧含烟是真的高兴,脸上始终带着恬静的笑意。
贺兰毓瞧着对方的模样,微低下头来,面容沉静。
萧含烟当日为何会对她出手相救,她自然是知道的。
只是从来都不是萧含烟在拉拢她,是她在拉拢萧含烟。
如今看来萧含烟已经初步尝到了与自己交好的甜头,她想做的事,还未有失败过的。
她知进退,懂情趣,心思缜密又温婉淑良,自认为比那个洛玉郡主好了不止百倍。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太子侧妃之位。
如今除了洛玉郡主,却还有一个碍眼的,便是那正二品的昭华公主。
萧含烟藏着的那张纸很明显是从太医院中偷拿出来的,只是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心思七窍玲珑,却也猜不中其中隐藏的深意。
她猜不出来,未必萧含烟不知道。
毕竟萧含烟和昭华公主交好,了解其为人品性,说不定已经知道了什么,却因为姐妹情谊从未说出过。
这般藏着掖着,定不是什么好事。
一片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飘落下来,停在萧含烟的肩头上。
贺兰毓瞧见了亲自上前去为对方拂掉:“到底还是公主自己争气,若是放了别人,就算给她这个机会,她也未必抓得住”
她话锋一转:“听闻公主在文汇苑可是头名,现在才被皇上发现公主才气惊人,实在是晚了”
国子监分了好几个书苑,萧含烟和萧含清她们不在一处。
萧含烟闻言眼神一黯:“自然比不得含清姐姐伶牙俐齿,学识渊博”
贺兰毓语带引诱,笑道:“我看你是不想与她争罢了,只是长此被她压着锋芒,你可甘心?”
不等萧含烟回答,她又道:“我倒是不信你是个与世无争的,要不然也不会在春猎之时故意卖惨,得了皇上关注”
萧含烟面上一冷,脸色紧绷了起来,抬眼看向贺兰毓。
“只是你尊她一声姐姐,心里时时刻刻敬畏着,对方也不见的为你打算半点,”贺兰毓笑得轻松,将对方心中隐匿着的心思全都说中:“今日不过是太后娘娘随口一提,你就擢升一品,可不比跟在你含清姐姐后面要轻松多了?”
萧含烟神色凝重,深深看了贺兰毓一眼:“今日之事我自是感激姐姐,可是……我同含清姐姐交好可不是为了想要得到什么好处”
她说话间已然有了犹豫,但有这一点犹豫便足够了。
贺兰毓觉得有趣极了,闭嘴不再言语。
两人沉默着回了宫,不一会儿皇上的封赏便都下来了,萧含烟听着宫人唱礼的声音,心中无限欢喜复杂。
父皇今日记得她,明日呢?
她悄悄打开柜台上的妆奁,抽出那张太医院的纸来,心中似是纠结万分,面上神情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