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武二年,萧武帝励精图治,民安物阜,时和岁稔,亲王不涉政,普天之下未有不平者。
新一年的科考中又为朝堂之上增添了许多新鲜血液,先帝在时的左右二相皆已致仕,陆家嫡子陆子林时任当朝唯一宰相,统领尚书省。
流云去边疆挣军功去了,晴空跟着一同离了皇都,听闻皇后亲自去送,眼角垂了泪却笑称“哭包也要当将军去了”。
早些时候萧武帝已下旨废除六宫,唯一的皇后执掌凤印,摄理内宫事宜,这大概是一个帝王可以给出的最安稳的承诺。
自然是有不同意的声音,最不能接受的便是太后,当初那场偷梁换柱未来得及阻止,如今自己的儿子竟是要为皇后做出如此荒唐誓言了。
正身着褐色菊花暗纹大袖衫的太后正在湖边喂鱼,听得宫女消息手一抖将盛着鱼饵的白瓷碗都掉了下去。
湖中千百条金红锦鲤瞬间翻涌成团,追逐着鱼食而去。
于是提了裙子急冲冲的闯到养心殿去质问,使出了女人常用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期望萧武帝回心转意。
太后眼妆都哭花了,只见萧武帝从书案前走下来,一言不发的跪在太后面前,沉沉的黑眸就如当初一样深邃又执着。
他说,从小到大,他从未求过母亲什么,只有在皇后一事上,想要任性一回。
他说,要学朝堂上的制衡术他便学,骑射武艺也向来是兄弟之中的之最,唯有陆含清,他不可能做出让步。
太后便收了声,心里重重叹息一声。
她不是不喜欢陆含清,相反她觉得陆含清很好,早在对方是公主的时候她就知道此女聪颖非凡,颇有计谋,况且如今皇帝这把金銮宝座也不是没有皇后的功劳。
只是废除六宫实在是有些自断后路,她希望萧璟子孙满堂,萧国国祚绵长。
若是皇后膝下如今有个一儿半女也就罢了,她也好早日享享天伦之乐,只是都两年了,也没见皇后的肚子有动静。
心思正乱着,却听得前门通报,皇后提了一盒鱼汤来,后面还跟着身躯肥胖的那只大黄猫。
瞧见萧璟跪在地上,太后眼睑下面黑一道白一道的脸色阴沉,陆含清何以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连忙也跟着敛裙跪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说了些软话认错。
只是字字句句都没提到废除六宫的事情,只是含糊说自己身为皇后,侍君不力,让母后担心了。
太后撇了撇嘴,想着两个人一个比一个会讲,如今还要跪在自己面前,不是胁迫是什么?
纵然心里不舒服,太后只能扶了两人起身,虎着自己哭花了的脸向帝后二人含蓄表达了自己想要抱孙子的愿望。
于是太后这边便暂时压了下来,朝堂之上倒不敢有人明目张胆的说些什么,只是偷偷递了折子拐弯抹角的提一提。
萧武帝面对此类折子依旧只有两个字——已阅。
大臣们拿到回复之后自然无奈,却也在这两年渐渐摸清了这位新帝的脾性。
总结起来大约就是,少说话,多做事。
况且帝后都还年轻,现在没有子嗣也不用急什么,等过两年……等过两年兴许皇上就心思通了又开始选秀了呢?
于是大臣们便抱着这样美好的想法也悄悄闭了嘴。
冬日某天晚上,帝后二人终于忙完了各自的事,懒洋洋的窝在暖烘烘的裘皮上商量晚膳用什么。
陆含清歪着身子倚在萧璟怀中,两个人静悄悄的就这样躺了会儿,听着外面落雪打在琉璃瓦上簌簌的声音。
倒也不是不想说话,主要是累的。
陆含清以前哪里知道皇后竟是要做这么多事的,虽说没了别的妾室请安生事这些杂七杂八的,光是内宫事务就够头疼的。
天蒙蒙亮就开始看下面送上来的账目,大到乐府人才甄选,宴会布置,小到宫人赏罚都要她一一过目,做出决策。
既是手中执着沉甸甸的金印,便要对得起璟哥哥的这份信任。
于是被落葵早早喊起来渐渐也没了起床气,偶尔想偷懒去外面溜达一圈逗逗大黄,不过两刻钟又得回来。
她不想把事情拖得太晚,天黑之后点灯看东西费眼睛不说,她还想留点时间陪着璟哥哥呢。
如此两年历练下来,越发有中宫风范,加之她算术好,这些事务也慢慢上手了,现在也能余出小半日来偷闲。
虽谈不上鞠躬尽瘁夙兴夜寐,也当得起“操劳”二字的。
至于萧璟,本就是新帝,当真是日理万机,前朝书陈如雪,却也没有一点错处,俱是处理得当。
只有偶尔从他越写越潦草的“已阅”二字,才能窥出一二这位新帝的不耐来。
“今日皇后比往日晚了些,可有什么新鲜事?”萧璟搂着对方,习惯性的手上轻一下重一下的把玩着陆含清绵软的手掌。
“能有什么新鲜事,”虽是贵为皇后了,陆含清对着萧璟还是略带些撒娇样子,嘟了嘟嘴不满道:“邑川王的嫡子满月了,请臣妾赐名,这等小事硬是纠缠了半个时辰”
到底是为萧璟的皇位立下功劳的忠臣,陆含清不能怠慢,拟了十来个均被邑川王嫌弃也没有将不满表现在脸上,只敢在萧璟面前抱怨抱怨这样子。
萧璟面上便笑开,低下头去亲了亲陆含清带着花香的秀发:“辛苦朕的皇后了”
陆含清对萧璟的美色十分受用,杏眼弯着笑道:“倒也不辛苦的,那邑川王的嫡子虎头虎脑的,目光清明聪慧,想来十几年后也是朝中栋梁”
“说到孩子……”陆含清沉吟一下,面上严肃起来,将自己的手从萧璟手中抽出,戳了戳对方结实的胸膛询问道:“母后可又催我了”
“不急,咱们都还年轻呢,”萧璟含糊搪塞道,母后那边逼得紧,却不知道是他暂时不想要。
没人知道这位天子小心眼的想过,自己与心爱的姑娘好不容易在一起安稳过了段日子,还不想让个小包子来分了陆含清的注意力。
陆含清倒是不怎么在意的,子嗣一事,还是随缘吧,萧璟暂时不想要,那便等等,反正两人等得起。
于是此事再次被搁置,陆含清倦倦的打了个哈欠,下决定道:“涮个铜锅吃吧,雪天最适合吃点热乎的,要一个清汤一个红油,嫩嫩的牛肉卷在水里那么一过,再蘸点花生碎蚝油葱花……”
陆含清说着说着咽了口口水,看向一旁的萧璟。
萧璟捏了捏她的脸颊,黑眸中似有星辰陨落,笑意盈然:“便依你”